少年的口氣很大,甚至有拿自己與佛祖相比的意思,但不知為何,在他平靜淡然的語氣下,燃苦大師等幾位當世高僧,竟沒有感到此時本該有的,出於少年對我佛褻瀆的忿怒,反而隱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以致他們的目光有些複雜,眼前這個人,曾幾何時被他們後世中人作為一代大德所敬仰,世間佛宗之中,尤其對他們梵音寺而言,若說這個世上真的有人能成佛,那昔日的蓮心祖師無疑是最接近佛的人。
人間之上便是蒼穹,那一道天人之隔,葬送了千古茫茫多少人,然而,一代又一代下來,卻又有多少人依舊在這條通往彼岸的路途上前赴後繼,爭渡向前,雖死不悔。
人間大道是滄桑,天道……從來無情。
淡淡陽光,很是明媚,然而從這人間最高處望向蒼天,卻能感受到那光明背後的冷漠和蒼涼。
沉默良久,燃苦大師緩緩搖頭,目光從天穹上收了回來,默頌一聲佛號,沉聲說道:“老衲的確不敢邁出那一步,跨過那道門檻,這無關畏懼和勇氣,隻因我寧願眼中看到的始終是光明,若祖師真的看過那一步後的風景,那弟子便更不能讓祖師離去了。”
“為什麽?”少年微微蹙眉。
“若我輩修行之極致,便是成仙成佛,若祖師有朝一日真能成佛,那也隻會是一尊舍棄光明無慈無悲的邪佛,弟子乃至整個梵音寺千萬佛徒,也不願看到祖師繼續沉淪下去。”
“我可以沉淪。”少年笑了笑,不知是礙於這陣勢的壓力,還是牽動了身上的傷口,顯得有些有氣無力,但一直隨意的神色此刻卻變得極為認真和悲憫,“我修了一輩子的佛,尚弄不清這天要我們修行的真意,但這蒼莽人世間,總的要有人先跨出那一步,既然人人都選擇無知,畏懼不前,那跨出那一步所要承受的後果和代價,便讓我這個怪物來背負。”
他看著眼前莊嚴寶相的老人,平靜而冷淡說道,蒼白的臉上帶著很詭異、卻又格外堅定的笑容,原本澄淨明亮的雙眸,瞳孔霍然變得一片渾沌不清,如九幽深處妖魔睜開眼窺探人間的瞳子。
“這也是我留給這個人世……最後的慈悲。”
說完這句話,少年站起身來,麵色越見蒼白,身上寬大的僧袍兀自而飄,沒有再看眾人一眼,一步一步往麵前的七重寶塔大門走去。
每走一步,腳下那經受千萬年歲月風霜磨礪的磐石地麵便出現一個清晰的腳印。
每走一步,大佛頭頂集四位大師之力所結成的大藏明王真言陣勢便受到一波巨大衝擊。
燃苦大師臉色一白,一絲鮮血從嘴角邊流了出來,其他三位大師身子微顫不已,所承受的真力波及,雖沒有首當其衝的燃苦大師那般嚴峻,但也已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這片茫茫雲海,忽然起了狂風,整座佛祖石像,忽而顫動起來,不斷有裂縫巨岩開始剝落,似在對著某種不該存在人間的逆天偉力表示臣服。
羅浮上空,一群仙鶴正在展翅飛翔,向紅日清鳴,忽然感應到四麵八方憑虛而生一股極恐怖的氣息,羽毛乍亂驚恐回頭,但除了洶湧的風雲,它們什麽都沒有看見,隻惶恐飛落各個山頭,埋頭翅間,尋求庇護,群山叢林,群禽息羽,眾獸藏牙,再無一絲雜語。
天上地下,瞬間一片死寂,那個自浩劫過後便一直隱而未現的佛光大陣,感應到那危險氣息的降臨,瞬息之間做出反應,漫天淡金色的佛光,形成一道半圓形的金剛佛罩,把整座羅浮山都罩了進去。
天邊處,風雲正急,群山間,鍾聲愈發悠遠,比之過往,多了一絲淒烈。
寺中的僧人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遠處的青天色變大佛崩裂,麵對著這場即將而來的莫名風暴,片刻的寂靜過後,無數弟子麵色慘白,盤膝坐在地上,閉目緊守慌亂的禪心,不停頌念著真經咒文,一個又一個金光佛言,飄向空中,融入頭頂那個佛光大陣。
繼去年那一場浩劫之後,佛門聖地梵音寺再度響起了莊嚴的梵唱之音。
佛光大陣在這等集無數佛家弟子莊嚴肅穆的佛家法力催持之下,佛光越來越耀目,整座天空頓成一片金光海洋,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色彩,這等輝煌至極的光海之中,什麽妖魔可以幸存下來?
眾人仰望著,滿臉虔誠,心情稍稍平靜了幾分。
然而,就在幾乎所有人都這般念著的時候,忽然間天邊轟隆的一聲巨震,就如同雷神狂舞,揮動著那夾雜著閃電與雷霆的神錘,猛地砸向人世間這個輝煌佛地!
恐怖的力量,直若天神一怒,在整個羅浮山脈裏回蕩不歇,就連那個璀璨耀眼的佛光大陣,這一刻也忽的透明了一下,被震出了一個巨大空洞,天邊無數雲氣紛紛震散,露出了那一尊巨佛的樣子,無數弟子在這一聲轟然巨響中應聲噴血而出,羅浮四百八十寺之間,一時間滿是斑駁血痕!
而這個時候,所有梵音寺門人也第一次真正看清了他們一直所仰望的那尊人世最高佛祖石像的全貌,然而那佛容卻不是他們一直所熟悉的莊嚴寶相。
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人世太多的苦難所縛,在萬眾注目之下,那尊大佛臉上忽而裂開了無數道橫直的線條,遠遠望去,就像是被頑童畫了個鬼臉,原本那悲天憫人的神情頓時變得無比滑稽可笑。
目睹這一刻的人都怔住了,都沒有了呼吸,腦海之中全數空白。
就如,心目中一直所虔誠堅信的某種信仰,也隨著那一道道仿佛刻骨銘心的裂縫,慢慢崩滅。
沉默,沉默……
許久過後,不知哪一個僧人弟子忽然痛哭起來,狀若癲狂,張著嘴指著那尊大佛又哭又笑,不知是悲是癡,情緒就如能蔓延一般,迅速擴散開去,沒到片刻,幾乎所有人臉上都失去了血色,慟哭流淚,悲憤到了極點卻也驚恐到了極點。
若我佛有靈,看到這一幕,會不會憐憫這些可憐的人兒?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一聲雷聲,忽然從天上轟隆隆震響,眾人木然地抬頭看去,隻見大佛頭頂風雲滾滾而來,天地迅速變色,黑雲低垂,聚集在那頭。
雷電轟鳴,伴隨著風雨突至,天地咆哮,狂風暴雨,一時竟是瓢潑而下,大雨如注,瘋狂倒向這個人世間,仿佛要用這蒼天之水,來淹沒這個蒼涼世道。
梵音寺中,無數弟子慘無人色,緩緩仰麵朝天,任那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仿佛這個動作要耗費他們全部的力氣。
這雨,是佛在垂憐他們麽?
又有誰知道!
又有誰在乎?
※※※
後山,靜念禪院,蓮花池前。
淨空和淨塵並肩沉默而立,看著遠遠大佛那頭驚心動魄的動靜,仿佛還沒有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嘴角微微顫動,他們並不如其他弟子那般反應劇烈,因為他們是梵音寺的二代弟子,也正因為他們是梵音的二代弟子,所以他們比誰都清楚那一尊大佛對梵音寺的重要,不僅僅是因為裏麵所供奉著的曆代先輩骨灰舍利,還是那尊大佛千萬年下來一直作為諸弟子心目中佛祖意誌所敬仰。
而是他們知道,梵音寺大陣陣門所在,便是以舍利大佛頭頂那件荒神佛寶所化的七重寶塔為基,以梵音寺無數年積聚的佛性為持,以至少四位佛宗大師級境界深厚的人為護,一旦發動,人世間隻怕除了蜀山那個有毀天滅地奇威的「萬劍弑仙大陣」能壓一頭,再也沒有什麽能撼動這座佛光大陣,然而在那道可怖的氣息的衝撞之下,這梵音寺的護山大陣竟然有了崩潰的征兆!
那道氣息該是強大到何等匪夷所思的地步?
那還是人世間應該存在的境界麽?
“金剛伏魔大陣再次發動,豈不是說師父他們正在佛頂那裏禦敵,到底是誰,竟能避過一切耳目,無聲無息深入到我寺那裏!”淨空倒吸一口涼氣,喃喃說道,回過神來後,麵上盛怒之色滿溢而出,這還是梵音寺開派以來,第一次被外敵入侵到這個地步,可以說這個時候幾乎已經到了關係到梵音寺生死存亡的時刻。
到底是誰!世間有這個能耐的人,又有多少人!
這位大師兄又驚又怒之下,卻沒注意身旁那位師弟,眼神閃爍,怔怔出神,也不知忽然想起誰來,麵色霎時間煞白起來。
“淨塵,師兄先去助師父他們一臂之力,你趕緊找到其他幾位師弟,先把寺內人心穩定下來,這個關頭,決不能有任何差池!”淨空不愧為梵音寺的大師兄,當機立斷便作出了最準確的布置。
淨塵也知道眼下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候,容不得他再多想什麽,強壓下心中那縷不安,揚手間召出了自己的青蓮法寶,就在兩人剛有所動作的時候,淨空忽的一頓,淨塵同樣望了過來,兩人齊有所感,轉過看去,隻見得麵前那道佛法光柱一點一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斂,露出了滿目蒼夷的斷壁殘垣,以及那一個平靜安坐的男子身影。
那個男子在兩人的注目下,睜開了眼眸,慢慢站了起來,向他們看了一眼,瞳孔之間如有雷霆清光一現即隱,然後點了點頭,負手而立,凝視著遠方那地裂山崩之處,在那不知不覺漸漸大起來的風雨飄霧之間,他的衣衫也開始獵獵飛舞。
有那麽一瞬間,在淨塵兩人震驚的目光下,他背後那把無鋒笨重的古劍忽而幽光大亮,煞氣衝天,仿佛被壓抑太久的緣故,發出一聲狂野咆哮,頭頂這一片朗朗乾坤竟在這一刻瞬間暗了下來,如洪濤,如怒潮,轉眼間淹沒了這座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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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說題外話了,今日翻開網頁,很意外發現了問仙的貼吧,很感動,想不到還有這麽多人願意看我的書,當然也少不了各種嘲諷謾罵,其實寧靜很早就說過第一卷寫的有欠考慮(作品相關的題外話),或許等完本後大修一番,但至少不會是現在,所以我對那些朋友引經據典的批判不敢反駁,虛心接受,堅決不改。
其實問仙寫到現在,洋洋百萬多字,寧靜不敢說殫精竭慮,但至少也花了很多很多心血,問仙就如我的孩子那般,一點一點成長起來,寧靜心裏麵那種難以言喻的喜悅,真的很想跟喜歡這書的朋友們一同分享。
另外,最近看到很多朋友留言說情節太拖,鋪墊太長……呃,其實真的不長,隻是寧靜太懶,更新太慢……這一點堅決改正。
這段話是先發了文再補的,所以不算訂閱之中,不是湊字數,隻是寧靜一點很想說的心裏話,大家放心。
最後,再次誠懇致謝各位讀者朋友們,還有各位打賞寧靜的道友們,真的真的很感激你們的支持和理解,寧靜一直想寫出可以讓人讀後有些深思的文章,奈何筆力有限,有心無力,寧靜或許寫不出大家都喜歡的書,但至少希望能寫出你們喜歡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