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煞氣,直衝淩霄,不到片刻間,整個天空終於徹底失去了顏色,被這一片濃鬱幽深的氣息所遮掩,朗朗青天,這一刻蒼穹竟如深墨般凝固了,隻能隱約望見濃重的烏雲在天上緩緩移動,從那無邊的黑色之中,飄下悄無聲息的雨水,更遠處的天邊,隱約傳來隆隆的雷鳴,不知道是否將有更猛烈的風雨,即將而來。
隻是,在這陰寒一片的天地裏,卻始終有一抹明亮的身影無法抹去。
隨著林辰所吸納的天地元氣越多,節節攀升的氣勢越來越浩大,巫帝的一直平靜喜樂的臉容終於微微色變,露出一絲凝重之色,麵對著前方。
那一身帶著血腥氣味的麻衣,翩然飛舞於風雨之間,袂角的每一次掀卷,便有一道強大劍息洶湧開去。
茫茫雲海之中,罡風更狂,佛頂上斷裂青石,連續不斷地隨風卷起,卷入那男子周遭的那片氣漩中,那些經曆了千萬年風霜磨礪依然沒有風化的堅硬磐石,紛紛被那股巨力碾成碎末,震的周遭的元氣顫抖不安,四處流散逃逸。
陣陣劇烈的轟鳴聲,在梵音寺連綿響起,受到林辰那狂烈劍意的影響,四百八十一口古鍾蕩然震顫,有如沸騰,不再悠遠低沉,聲聲如金戈鐵馬,驚心動魄,羅浮漫山遍野的桃林青樹,隨風潮衝天揚起了滿天桃花,散盡了人間芳菲。
而腳下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誰都知道,這兩個人之間的鬥法,幾乎已是最後的一刻了。
天穹沉沉,倒懸在天幕間那個猙獰漩渦之下,兩個十分渺小的人兒,衣襟飛舞,冷漠相對。
風雨蕭蕭,雲海之下,四百八十寺之間,一片凝重肅穆,鴉雀無聲,那些或哭或笑或癡或狂的僧人弟子,這一刻似也感覺到了什麽,紛紛安靜下來,默然抬頭,仰天觀望。
風雲頂端之處,那朵巨大墨蓮再次出現在巫帝的腳下,無數墨玉一般的蓮瓣輕輕隨風飄蕩,巫帝那張看似少年的臉龐,用眼神中不知經曆了多少風霜的目光,默默看著前方男子握劍手上凝聚而出的那逐漸現形的宏大劍影,眼神閃爍,隱有一絲莫名期待之意。
天地靜止,萬眾屏息,這一片死寂中,林辰忽然睜開了眼,滿麵冷峻,踏出一步,深深凝望了一眼前方的那個身影,那一瞬間,他目光似電,忽有雷霆清光自他瞳孔間閃耀躍出,身上的氣息緊密無間,蘊含無窮法力,仿佛正是憑了那一道細如遊絲的雷光,身化奇光乍起,如驕龍狂嘯,憤而反噬,整個人忽爾化作一道就要破天而去的狂劍,就是那短短的寸步光陰,竟如偷天換地,一下子跨過了無量天涯,他的身影,就那麽愕然地消失在人前,在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毫無聲息地出現在巫帝麵前。
十年的磨劍歲月,仿佛隻為這一瞬間而綻放。
如此簡單的一劍,傾注了林辰畢生的境界修為,身前三尺之地的空氣驟然拐縮,向四周避開,出現一片絕對的劍海。
終於,那一劍劈下,劍尖挾著風雷,直接轟向少年的麵門。
幽煌劍上,幽光似血,耀眼奪目,竟似起了一陣歡暢快意的低吟。
浩蕩狂風,漫空墨雲,甚至這天地間的一切,仿佛這一刻俱化為劍勢,撲天蓋地的壓了過來,劍意綿綿,密不透風,不留一絲逃脫的縫隙,劍勢沉重如負載了天地之威,仿佛莽莽滄海自九天衝落,劍軌之內所有事物,盡數灰飛煙滅,不留一點痕跡,那一個瞬間,那個持劍的男子身影,就如沉寂了無數年的上古劍神忽然蘇醒,重臨世間。
隻極短的時間過後,天地間才有巨大裂空聲迸發而出,仿佛這一劍之狂烈,甚至超過了電閃雷鳴,快過了天地反應,整個蒼穹天地,在這一劍劈出後,一時間都籠罩在巨大的轟鳴聲中。
無形而洶湧的音波,隨著勁風掠過,重重朝四麵八方擴開,大佛頭頂,人人是耳中嗡嗡異響,麵容失色,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一幕,目光盡是不可思議之色。
狂風處,少年淩立雲霄之上,望著麵前的身影,又低頭看了看貫穿胸前的那柄根本不應該在人間出現的凶劍,蒼白的臉上多了一絲茫然,就像是道行深如他,也沒有對林辰這一劍反應過來,直到那把劍再一次插入他的胸膛,他方回過神來。
好快的一劍!
好強大的一劍!
任何東西都不足以形容這一劍的氣勢,這一劍浩然大氣,桀驁無匹,或者更準確說劈出這一劍的人,更給人一種強烈的感覺,那是一種無以倫比的自信和堅定,他的劍意,能斬斷一切橫亙他心頭的束縛,僅憑心中一股不平意,僅憑劍中一股浩然氣,天下無他不可去之地,世間再無能擋他之物,這就是這把劍的道理。
巫帝緊緊盯著前方男子,片刻茫然過後,竟忽地放聲大笑,他聲音本就低沉,此刻縱聲而笑,更是刺耳,聽者無不側目,卻見少年隻大笑不止,狀若瘋狂,似乎在他心目之中,遇上什麽平生快意之事一般。
“這人,莫不是瘋了不成?”無數人腦海中閃過這一個念頭。
巫帝當然沒有瘋,更無絲毫畏懼驚恐之色,他艱難地抬起頭來,看著麵前神情不再平靜,反而變得突兀凶戾,眼中更是一片血紅的男子,一分一分把帶著無盡殺意破開他護體佛光的凶劍,往他胸膛壓進,狂笑戛然而止,蒼白疲憊臉頰上,隻剩下出奇怪的笑容。
巫帝大口喘息著,不斷咳嗽,嘴唇輕輕有些顫抖,笑道:“了不起……了…不起,這一劍我果然避不了,年輕人,你可知我……當日為何對你……手下留情?”
林辰身子震了一下,臉色幾度變幻,眼中血紅之色慢慢褪去,漸漸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幽邃,他默默看著眼前少年,片刻過後,沙啞著聲道:“為什麽?”
這個問題自從當日在十萬大山一役後,便一直存在他的心頭中,像巫帝這樣心喪若死遷怒蒼生的人,林辰根本不相信他還有什麽慈悲心懷,但當日一戰,縱使自己有師父的劍意附身,也遠不是巫帝的對手,可在最後的關頭,巫帝明明可以將他當場擊斃,然而他卻沒有那樣做,反是留下了他的命。
這,又是為什麽?
巫帝麵色慘然,伸手抓住胸前的古拙無鋒的劍身,搖頭低歎道:“我活的太久了啊,雖然難得自由了,卻又想留一條死路給自己。”
林辰握緊的手顫抖了一下,他一直猜不透葉菩提這人,直到此時此刻,看到少年眼中隱然的那一絲解脫之意,不知為何,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活得太久,也活得太累了吧?
巫帝被禁製於那一片暗無天日度的十萬群山裏,千萬年下,光陰輪回,滄海桑田,這個人一生的寂寞,除了風霜雪雨,又有誰懂?
想到第一次跟巫帝偶遇的那一夜,少年目視穹蒼輕輕笑說的那句話,林辰不知是憐憫還是什麽,忽然有些心悸,隨即轉為幾分難以言喻的釋然。
“你後悔了麽?”林辰低低說著,沒有就此抽劍而出,而是盯著少年近在咫尺的雙眸,看著那雙夜一般深沉的眼眸最深處,心神依然極強烈戒備著,手上真力絲毫不敢減弱,渾然不顧體內翻騰不休的血氣,咬牙吃力地往前又寸進了半分。因為葉菩提真正的境界實力遠遠超出他的想象,他不知道這個從怪物變回人的人,究竟擁有何等強大的生機。
巫帝眼如春湖溫暖,靜靜看著林辰,搖了搖頭。
“後悔?我蓮心一生從來都沒有後悔過,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年輕人,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麽?”
林辰沒有說話,眼中淡漠不改。
巫帝也不在意,緩緩站直了身體,慘白的麵容上流露出一絲莫名笑意。
“你們這一代人,追尋的究竟是什麽呢?”
看著少年那滿懷期待的目光,林辰沉默了片刻,終究是搖了搖頭,老實應道:“我不知道。”
“你想知道麽?”巫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的露出一個奇詭的笑容,林辰怔了一下,還未來得及反應,忽見巫帝聲音才落,雙手一合,將幽煌劍夾在手掌當中,登時但見一股詭異氣息洶湧而生,直沿著幽煌而上,瞬間淹沒了他的身子,一瞬間林辰腦中嗡的一聲,感覺有很多事物便從少年晶瑩平靜目光中傳了過來,那些事物微妙之極,不是什麽佛宗道義,也不是什麽意識念頭,隻是一些若有若無的飄渺感受。
隻是對他而言,那感受似乎有些熟悉,林辰恍惚中覺得自己依稀看到了什麽,隱隱間似再一次推開了某道觸目驚心的大門,再一次看到那片浩渺彌遠驚心動魄的穹蒼。
仿佛又回到他從靜念禪院萬丈佛光中睜開眼的那一刹。
林辰心神霍然大震,那一驚非同小可,大吼一聲,使勁全身力氣,拔劍而出。幾乎是在同時,在幽煌抽離巫帝胸膛的那一刻,彷彿是劇痛襲心,少年亦是狂吼一聲,聲音淒烈,整個人騰空而起,向後倒飛了出去。
無數人在這一刻驚呼而出!
下一刻狂吼過後,令人驚異萬分的是,巫帝在倒飛的過程中,竟然是仰天狂笑起來,神態瘋狂,複雜之極,喜悲莫名,仿佛忽然遇到了什麽世間最可笑之事一般,不過終究他也隻是狂笑而已,沒有多說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