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天涯峰,寒風刺骨,冰花壓身。
一道熾熱而閃耀的赤紅劍光,從遠處飄然而至,所過之處,一路烈焰狂舞,熱氣蒸騰,有條巨大的雲氣隨著劍光經過從雲層深處劃出,馳騁穹蒼,很是壯觀,就連茫茫雲海,也彷佛為之染紅,若有修行人看到這一幕,必然心驚震動,因為從那樣幾乎抵到凡人所能出入青冥的極致高度,尚能禦劍乘風絲毫無礙視九重天罡如無物,那禦劍之人的修行道行之高,必然也到了旁人難以想象的地步。
滿天雲海,此刻都沸騰不止,翻滾咆哮,那赤紅劍光,便如狂舞猙獰的火龍,飛到了蜀山這座千百年無人踏跡的孤峰之上。
盡管許久沒有人跡,但無論哪一個蜀山中人,都不會對這座崔嵬大山感到陌生,因為天涯峰上,有一座通天古塔,千萬年下來,鎖盡了無數妖魔鬼怪。
古塔其名「鎖妖」,人世間,上到世外高人,下到販夫走卒,無人不知,甚至曾經有哪個先輩前賢說過,人世間最大的妖界,不是蠻荒之地,也不是十萬大山,而是蜀山深處,天涯峰上的那座鎖妖塔。
鎖妖塔建成至今,到底經曆了多少歲月,沒有人知道,就連曆代的蜀山掌教也說不清,蜀山的人,也隻能在本門藏經閣中某些孤本遺史上見過寥寥幾筆有關的記述,似乎遠在蜀山立宗以前,這座古塔便已矗立在天涯峰上。因為鎖妖塔過於神秘,所以無數古老傳說也不脛自生。
相傳鎖妖塔乃天神之物,是天神嘉獎蜀山除妖衛道有功而賜下來鎮壓妖魔的寶物,這樣一個聽來荒誕的說法,經過一代又一代人輾轉不滅的口口相傳,似乎也慢慢被當成了真相,時至今日,幾乎所有的人都下意識認為鎖妖塔乃蜀山“神權仙授”的象征,也願意去相信和守護這個榮譽,縱使傳說早已麵目全非。
當然,這其中自也有有識之士,能在這眾人皆醉的美好中保持清醒,那些人,在世人口中,也便是所謂的高人了。
夜臨月現,赤紅劍光,緩緩飛到空曠的古塔跟前,一個高大的身影,飄然落到這陰森巨塔的鐵索上,在蜀山裏能有如此道行來到這處,而又不怕觸犯門規的人,也隻有那麽幾個人,聶慕楓這位一脈之長,執掌蜀山刑法的焚閻峰首座,自然是其中一人。
鎖妖塔可以說是人間最特殊的一座古塔,不但塔中別有乾坤,而且塔之高大巍峨,天下隻怕也找不出第二座來,就連佛宗號稱人世最壯觀的萬象佛塔,似乎也不能與之相比。
鎖妖塔從外麵看來,共有十層,每層構造又各不相同,塔身上貼有無數道神符禁製,每一道都有不下驚天之威,通塔上下,更被重重巨大鐵鏈拴起,遠遠看去,便如同一頭被鎖住的莽古妖魔,顯得極為陰森可怖,一般的修行人,隻怕就算能來到塔前,也會被那久經歲月風霜的滄桑肅殺氣勢所壓倒,驚心動魄而不能自如。
此時此刻,聶慕楓一身墨青道袍,飄在寒冷刺骨的罡風中,他順著腳下的巨索,緩步走了上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走到了鐵鏈盡頭,默默望著眼前空曠的塔頂。
塔頂中心有一個奇異玉盤,通體晶瑩,如覆霜雪,懸浮在塔尖上,玉盤上閃耀著紅、紫、青、黃、藍五種瑰麗璀璨的神光,如懸在空中的繁星,照亮整個塔頂之地,
仔細看去,便會看到那光背後,赫然是五顆拳頭大小,顏色各異的渾圓珠子。
聶慕楓身為蜀山舉足輕重的人物,自知道這五顆放在塵世間足以令無數修行人為之瘋狂的珠子是什麽,也知道需要什麽才能掌控這座古塔,更知蜀山最強大的手段,同樣也在這裏,隻是他看著那白玉盤五珠中心那個太極形狀的凹陷處,卻知沒有了那張太極圖,他知道得再多,也絲毫沒有什麽辦法。
聶慕楓不是第一次來這裏,正是因為不是第一次來,所以顯得很是從容。
月正當空,天涯峰乃蜀山最高峰,所以鎖妖塔的塔頂,便是蜀山之巔,從這裏仰望穹蒼,九天明月便仿佛近在眼前,伸手可及,幾乎就像是站在天闕中一般。
今夜滿月,無盡月華清輝燦爛無比地灑落人間,這一刻,蜀山這座陰森古塔便如背倚著整個明月,重重巨索泛映著寒光,顯得分外的幽亮森森。
聶慕楓站在空曠的塔尖上,想像著那張太極圖嵌入莽古奇盤後的畫麵,緩緩閉上眼睛,慢慢的,張開雙臂,仿佛自已正站在天穹幽月之下,擁抱著整個人間,那何等輝煌難以想象的壯闊場麵,就是這個經曆過無數大風大浪的焚閻峰首座,那張方正而不怒自威的臉上,此刻也忍不住泛起一絲激動之色,頸脖間紋著那朵赤色蓮花,也隨著越發鮮紅,栩栩如生,整個人竟仿佛是癡了一般。
蜀山的人都知道,絕劍峰乃萬劍弑仙大陣的中心,承接天地之威,故此作為蜀山刑法之極的所在,千萬年下,天刑台上不知處決了多少邪魔妖物,然而卻很少人知道,蜀山之巔,鎖妖塔上,這位焚閻峰首座此時站著的腳下,便是那個無上凶陣的陣眼,或者說,他的腳下便是蜀山千萬年下那個號稱能屠神滅仙,其威足以毀天滅地的萬劍弑仙大陣,所以他覺得自已站在這裏,便是站在了整個人間的命脈之上,他張開雙手,就能擁抱著整個人間。
那種至高無上,掌控天地的滋味,很令人沉迷,然而聶慕楓隻用了很短的時間,他便從沉醉中清醒過來。
很少人能來到這裏,便是他們這些首座長老,就算有資格能接觸蜀山最大的秘密,但除了掌教真人,誰也不知鎖妖塔的結界和禁製的破解之法,若旁人像他這般從沿鐵索漫步而上,隻怕早就被塔身上貼著刻著的那些符咒禁術所轟殺,聶慕楓能走到這裏,除了因為他本身道行高深,自然也有其他不為人知的方法。
聶慕楓執掌門中刑罰多年,可以說蜀山之中,除了掌門真人,沒有誰比他更清楚萬劍弑仙陣的恐怖,在他眼中,這個奇威無上的護山劍陣,便是世間最強最可怕的殺戮手段,沒有之一,更沒有任何一種道法能與之相比,此時站在這個世間最強大的殺人法陣間,他沉默想著,再強大的手段,若一直藏之不用,那它的存在,又有什麽意義?
世間修行,不過問仙得道,蜀山這座遠古異陣名有弑仙二字,那無疑是對凡人妄圖問仙的否定,聶慕楓一直認為,這座凶陣唯一的意義,就是應該和這座同樣不該出現人間的古塔,一同被毀去。
寒風吹拂,冷雲飛舞,塔下傳來一絲動靜。
聶慕楓站在連接塔頂的鐵鏈盡頭上,能敏銳地感到自己腳下這條巨索忽然動了動,那顯然不是風之所為,因為再狂再烈的風,也吹不動這樣一條橫徑寬逾足有十丈之巨的猙獰鐵鏈。他把目光從塔尖中心處收了回來,轉身望向下方遠處的幽暗,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赤煉仙劍無聲而動,融入他的掌心中。
巨索仍在輕輕晃動,發出哧哧沉重難聽的響聲。
幽暗處,一個身材高瘦的身影,身形飄忽,慢慢從中現了出來。
聶慕楓望著不遠處那個一襲儒衣直裰,頭戴方巾,文士打扮的男子,嘴角露出淡淡一絲冷笑,道:“夜正深寒,寧師兄到這裏來,莫非聽到了鎖妖塔這方有什麽動靜,特來查視麽?”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寧遠世。
寧遠世停在三丈之外,手上提著一個酒壺,臉上神情似笑非笑,淡淡說道:“鎖妖塔能有什麽動靜,最多不過就是裏麵的妖孽在掙紮嘶吼罷,這麽多年來,還見不慣麽,不過今夜月明,為兄一時來了興致,便想來這蜀山之巔賞月醉歌,倒是沒想到師弟也會在這裏。”
聶慕楓眼眸深處冷然不減,臉上表情卻是絲毫不變,微笑道:“真是巧了,師弟我也正有此意,故閑逛至此。”
“哦?”寧遠世眉頭輕輕一挑,微笑道:“正好,今日我還向掌門師兄討了這壺古釀仙飲,不知聶師弟可願意陪為兄喝上一杯?”
聶慕楓微微欠身,目光深沉,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寧遠世淡淡一笑,緩步走了上來,走到聶慕楓身邊,望著天上溫柔的明月,隨後目光落下,停在那奇光燦爛的玉盤上。
“能創出這樣的絕世陣法,並把萬劍塔變成一個鎖盡天下妖物的存在,真不知當年的獨孤祖師,到底是一個何等驚才絕豔的奇人。”
聶慕楓聽到寧遠世這話,接過酒壺飲了一口,搖了搖頭,漠然道:“也隻有人,才會挖空心思去想出這樣的陣法殺人,獨孤祖師固然是人中狂驕,但留下這凶陣,真是值得稱道的事麽?”
寧遠世微微挑眉有些不悅,道:“聽師弟的語氣,似乎對祖上不滿?你可別忘了,沒有這萬劍弑仙陣,我蜀山又豈能傳承至今,久經滄桑劫難而不衰?”
聶慕楓雙眼微眯,把酒壺遞還過去,搖頭笑道:“師兄哪裏的話,師弟隻是想到我蜀山乃正派領袖之一,卻有天下第一凶陣,故此感慨罷,那等大逆不道之心,是萬萬不敢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