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茅屋裏出來,鳳九淵這才問起徐伯成雙方死傷者的安置情況。
徐伯成詳細稟奏了,又說:“……雖說殿下處置得很公道,但這些外地人還是固執地認為錯在我們本地人,我聽他們說:如果不是本地人搶購糧食,何至於造成這種局麵?”
鳳九淵咬牙道:“說到底都是地方官吏無能。若不是他們漠視民生,何至於鬧成這樣?”
徐伯成見他臉上的恨意和殺意溢於言表,便小心翼翼地道:“殿下一言切中時弊,學生以為,國家官場規製也到了該改的時候了!”
若換作別人,聽到徐伯成這麽說,必然大怒。想你一個小小的舉子,有什麽資格談論朝廷事非?但鳳九淵沒有,而是點頭道:“是呀。官員們認為不征收百姓的稅負,自然也就沒有必要管百姓的死活。可這是數千年的積弊,怎麽改?我看一時半會是沒有辦法的。沒有百年之功,扭不過來!”
徐伯成見鳳九淵也對民生朝政了解得如此之深刻,不免暗自欣慰,心說:“看來殿下也是洞若觀火,將來身登大寶,必會想法革除積弊的。我鳳凰界百姓到底還是有盼頭的!”
過了一道橋,見許多人圍成一圈,低聲議論著什麽,隱約又聽見少女的哭聲。鳳九淵讓索哈牙分開人群,見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女正抱著一具裹著白布的屍體哀哭,心下又是一扯,問旁邊一人道:“死者是她什麽人!?”
被問那人打量了鳳九淵一下,答道:“哎,是她弟弟。兩姐弟父母都被水怪咬死,相依為命到了這裏,因為無錢,姐弟倆好幾天沒有吃飯了。今天她弟弟說去鎮上討點米回來,結果,結果,卻被人打死了……”
鳳九淵心下劇震,猛地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九離,一時心痛得難以自己。暗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姐姐是不是也要哭成這樣了?我們姐弟倆也是在她這般大的時候失去了父母,由她帶著我長大的。好在我們沒有遭逢此變,平安地長大了。隻沒想到他們,他們……”淚水到底是忍不住滾落了下來,蹲下身來,輕輕地為少女擦著淚水,隻是一言不發。
少女見他也陪著自己哭,仿佛像找著了依靠,丟下弟弟的屍體,抱著他哭得更凶了。
思菊問旁人,怎麽死者都不安葬?旁人解釋說他們都是客死異鄉,要招魂,要不然死者亡靈就永遠了回不了家鄉,但他們都沒錢,也請不到法師來招魂!思菊看著徐伯成,徐伯成忙道:“這事好辦。錢我來出,法師我來請。該怎麽辦請大家準備一下吧。死者為大,總不能讓他們在路上受委屈!”
雖說外地人對古甸本地人極為仇視,但對這位鎮長還是有些好感的,聽他這麽說,大家就都把話放了出去,開始了張羅。
平時戰陣上下,哪天不死好些人?見慣了各種死人的鳳九淵原以為自己的心早像鐵石般堅硬了,此時才知道一樣是肉長的,是熱的,是軟的。
士兵戰死疆場,那是死得其所。可無辜的百姓呢?
少女一直哭到嗓子都啞了,還在無聲地抽泣,鳳九淵怕她哭壞了身體,就道:“不要哭了,好嗎?弟弟也不想看到你這樣的!他最大的願望就是你每天開開心心地,好好地活下去。他的魂還在,看到你哭成這樣,該有多傷心?”
少女就叫道:“你把二娃還我,你把二娃還我……”
鳳九淵哽咽道:“二娃去找爸爸媽媽了……”
少女又叫起了爸爸媽媽,還說她也要去找爸爸媽媽。鳳九淵勸不住了,隻得把她交給思菊,思菊點了她的昏睡穴,這才安靜了下來。見鳳九淵在拭眼淚,她就道:“咱們回去吧。早日剿滅了水怪,他們也就早一日返回家鄉!”鳳九淵嗯了一聲,讓徐伯成一定要把事情辦好,這才回徐府安歇。
整個晚上,他都守在少女的床邊,看著她那張在沉睡中依舊痛苦的臉。在他的心裏,自己看著的不是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陌生少女,而是姐姐,是九離……他從少女對失去弟弟的悲痛中可以想像中九離在失去自己後將會怎樣。也可以想像自己在失去九離後將何等的悲痛欲絕!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縣令孫忠連夜從縣城調來的糧食運到了,並在鎮子西頭設立了粥廠,救濟吃不起飯的百姓。
軍情緊急,也容不得鳳九淵多留,對徐伯成交待了幾句,就準備起程。思菊原以為他會把少女交給徐伯成照顧,卻沒想到堅持要帶在身邊,還對少女說:“以後我就是你哥哥,你跟我去吧!”
少女卻看著他說:“我要帶二娃一起走!”
鳳九淵道:“……你怎麽帶?”
“不管怎麽帶,我就要帶!”說著又哭了,道:“爸爸臨終前對我說,一定要照顧好弟弟,我,我……”
鳳九淵見她又哭,就道:“好,帶上二娃,咱們帶上……帶骨灰可以嗎?”
少女想了想,點頭道:“好!”
鳳九淵就立即讓索哈牙去辦。
這一折騰,午後才上路。
少女抱著弟弟的骨灰罐,坐在鳳九淵的身前,沉默得像具行屍走肉。思菊跟她說話她不答,鳳九淵偶爾問上一兩句,她才開口。
天黑的時候,到了安遠府,一行人卻沒有進府城,而是去了府城外不遠的督衛府大營。
前幾天才移師到此的中京督衛府前軍五個營正在加緊地做著戰備,鳳九淵的到來並沒影響到他們的工作進程。
連夜召開了一次軍事會議,又聽取了當地水怪肆虐的情況和傷亡報告後,鳳九淵就道:“讓參軍連夜拿出個作戰計劃來,明天早上交我審閱。記住,老規矩,以重點清除為主!還有就是放出四艘鷹級星槎,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對重點水域進行監視!”命令下達完後,又問道:“安遠靖軍統領到了嗎?”
那拉勇說到了,在營外候命。鳳九淵就讓進!
見這人生得五短身材,又肥又胖,滿臉的橫肉上掛著黑漆漆的兩隻燈泡眼,顯是平時疏於運動不說,還酒色過度,心下極是不悅,暗道:“這樣的人也配統領一府的靖軍?”問道:“叫什麽名字?”
那人趴下答道:“小人蘇德啟,參見太弟殿下!”聽著這名字,有些將領忍不住笑了。
鳳九淵冷言道:“這裏沒有太弟,隻有征虜大將軍。你是安遠府靖軍統領?”
“是,小人正是!”
“嗯,很好。我這裏正缺一隻沙袋,剛才我見轅門外有不少,你去搬一隻過來,咱們再商議軍事!”
蘇德啟一怔,為難地答道:“這,這……”他想必是要說:搬沙袋這活隨便叫個士兵去就行了,怎麽讓我這個靖軍統領幹呢?鳳九淵眼神一凜,蘇德啟嚇得一抖,趕緊領命去了。
在他走後,鳳九淵就對那拉勇道:“我諒他是搬不回來沙袋的。撤了吧,換個有力氣,能打仗的!”
果然,直到軍事會議開完,蘇德啟都沒有把沙袋搬進來。那拉勇找到他的時候,他還奮力地拖著沙袋朝中軍大帳掙命呢。見到那拉勇,他還抹著汗說:“那拉將軍,你們的沙袋怎麽這麽沉?恐怕得有三五百斤吧?”
那拉勇是一個沒有廢話的人,說:“你不用搬了,回家去吧!”
蘇德啟頓時大喜,道:“謝那拉將軍。”又湊上來問道:“那拉將軍,下官已經命人準備了酒宴,為大將軍接風,也請諸位將軍都賞臉……”還沒說完,那拉勇就橫了他一眼道:“你不回家了?”
蘇德啟把要說的話全忘了,撿起衣服,飛也似的跑了。
午夜剛過,就發生了水怪襲營的事件。鳳九淵才洗過澡,聞聲衝進營房,見步兵豎起鋼盾築成第一道防線,弓弩手抬著連機弩,朝著黑暗裏射出了火箭。投擲兵也都將轟天雷取在了手裏,隻需都尉一場號令就能投擲出去。
“怎麽回事?”鳳九淵接過思菊遞來的皮甲套在身上,又從索哈牙手裏拿過佩劍。
那拉勇道:“有水蛙、蛇還有烏龜,是從引水渠那邊過來的,值守的士兵被咬死了。已經死了十六個!”
鳳九淵問道:“有多少?”
那拉勇道:“不知道!”這時,指揮戰鬥的都尉下達了投擲轟天雷的命令。
三聲劇響之後,直掀得整個營盤都好似翻了個個。
營房裏的大妹——鳳九淵一直問不出少女的名字,隻有先叫她大妹——本來睡著了的,也被嚇醒了來,恐懼地尖叫著。
鳳九淵忙讓思菊去看著。
兩輪投擲之後,都尉命令步兵舉盾朝著推進十步。之後弓弩手又射出火箭照亮戰場,經過觀察,發現還有水怪朝營區爬過來,都尉又命令投擲轟天雷。
如是再三,防線已經推進到了引水渠邊,所過之處,被炸得零碎的水怪屍體不下三十具,有大有小,饒是死了,它們依舊頑固地展現著自己的猙獰和恐怖。
跟在後麵的水怪見前鋒慘遭覆滅,都退了下去。都尉並沒有急著下令追擊,而是問弩麵準備好沒有,若是好了,便向水怪的來路進行縱深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