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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5 換屆選舉(三)

程複道:“皇上,臣於朝廷一無安民之功,二無立政之勞,如何當得正一個‘成’字?臣請皇上收回成命,臣萬萬受之不起!”

鳳九淵道:“你雖不在朝,但這一年多年,製訂策略,協助朝廷安民立政,功莫大焉,‘成’之一字,你若都當不起,還有誰當得起?”

程複見鳳九淵沉著臉,顯然是主意已定,容不得人再反駁,隻得接下道:“‘文成’之諡,臣實在受之有愧。但君有所賜,不敢辭,臣了不得隻有腆顏受之,至於世人的譏諷詬笑,那也顧不得了!”說著,叩頭大禮拜謝。

所有的諡號裏,當以‘文正’最美,其次是文忠,再次是文恭,之後是文成、文端、文恪、文襄、文順等。程複原本是不指望這輩子能得到朝廷頒賜的諡號,特別是皇帝親賜的。他的學生私下裏討論,認為老師為朝廷製訂法令,糾正改革,也算是有功的,即便沒有為官,當不得一個‘文’字,百年之後得諡‘純’或者‘元’還是能夠的。程複卻隻當是閑聊聽著,並不當一回事,偶爾想想,覺得皇恩浩蕩,死後能有個諡號就不錯了,何必指望那許多呢?

兩百年來,也隻有先太傅師若般才得了文正的至美之諡,至於其他人麽,文忠已是極致。近百年來,得諡文忠的也聊聊五六人,諡文恭者也不過十人,文成反而比文忠和文恭都少,隻有三人,其餘大多都是文順、文端、文敏一類的。

在程複看來,皇帝賜自己‘文成’的諡號,意義實非尋常。讀聖賢之書,修身齊家治國兼濟天下,豈不就是為了將滿腹才華施展出來,實現抱負,最終得到別人的肯定麽?都說蓋棺方能定論,活著,人家說你好,那不算好,隻有死了,人家還說好,那才是真的好。而諡號,對於大臣,對於文人來說,那就是真正的棺材釘、墓誌銘。

鳳九淵受了大禮,扶他起來坐到椅子上,笑道:“這一回去你也不能閑著,有什麽話要說,有什麽建議的就直接遞折子。我已經下旨給了通政司,你的奏折他們不得拆驗,直遞我這裏。宗政府配給你的車也不用交還了,也不是什麽東西,算我送你的小禮物……”絮絮叨叨地說了半晌,極盡關懷之德。程複聽得眼眶泛紅,差一點就要掉下淚來了。

看著程複坐在肩輿之下越去越遠,鳳九淵唉了一聲。

思菊問:“你歎什麽氣?”

鳳九淵道:“你覺得呢?”

思菊道:“你是在歎,程伯伯這一去,怕是再無重逢之期了?”

鳳九淵道:“是呀。老夫子是當世賢人,可惜朝廷無德,不能征此大才效力,要不然何至於鬧出這麽多事非來?若非看老夫子歲數實在大了,真想強行扣頂烏紗帽在他頭上,讓他為朝廷服幾年務再說……”說到這裏,長長地歎了口氣道:“到底是不忍心,不忍心。可看著他就這麽走了,又不甘心得很!”

思菊嘻嘻一笑,道:“看你這神情,活脫脫像個怨婦似的。”

鳳九淵道:“你還有心情取笑我?那些個不省心的家夥推著官卓成都快逼到青華門門口了,還是趕緊想個主意要緊……”

三日後,程複離京。鳳九淵下旨內閣首相武定中代為相送,在京諸官,數千人聚集南郊十裏外的青苔驛為程複送行,場麵極其壯觀。再者,眾人都得知皇帝既沒賜金銀玉帛,也沒賜田宅產業給這位為朝廷糾正改革錯亂立下頭功的老夫子,僅僅隻賜了一個諡號,一個算不得極美的諡號‘文成’,竟不知為何,一個個的羨慕得不行,而‘文成’這個諡號所飽含的意義,也在幾天裏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一躍成為超過文忠和文恭,僅次於文正的最美諡號,成了所有讀書人,所有文官們追求的終極目標了。

都說生當太傅,死諡文正,是文臣們的終極理想。現在卻成了生能布衣入相,死諡得諡文成,那才是至善至美。

為了將官卓成推進中書,朝裏的反對派們可謂是絞盡腦汁,耗盡心力。而鳳九淵這了阻止官卓成進入中書,也是煞費苦心。

若是使用小手段,一旦被察覺,那就又是一場潑天的麻煩。若不用手段,任由事態發展下去,官卓成入主中書可謂是毫無懸念。研究了幾天,鳳九淵依舊是毫無頭緒。眼看著距離年關還隻有半個月的時間了,而下一屆內閣首輔的人選也必須得在年關前的最後一次大朝會上定下來,鳳九淵就急得不行。他一邊是暗恨群臣機關算盡,一邊是暗罵自己愚蠢,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原本以接到程複那日,他想著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把官卓成宣進宮來,對他‘好言撫慰’一番,再作一些暗示,逼得他知難而退,自請退出首相競選,這場危機也就迎刃而解了。可事後仔細一研究,才發現依舊不妥,若是官卓成不知難而退呢?非但於事無補,反而還會把局勢攪得更亂。

這日,武定中送走了程複後,便匆匆趕進宮來回話,順便還代為呈上了一份程複的密折。

一看到火漆加封的折子,鳳九淵心下就忍不住激動了,暗道:“想必老夫子也看到了我的處境困難,所以給我出化解的主意來了?”裁開漆封,展開折子一看,見寫著一段話,第一句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下麵又寫著一行小字:豈不聞,鶴蚌相爭,漁翁得利?皇上且靜待時機,以臣料到,官卓成是斷無入主中書之可能。

看完折子,鳳九淵有些發懵,卻又不好問武定中是怎麽回事,便將折子擱到一邊,問了問送行的情況之後,便將武定中打發下去了。

思菊看過折子之後,也極是納悶,道:“什麽叫他山之石?誰又是他山之石?這個老夫子,走便走唄,還打什麽啞謎?他豈是不知道你最討厭猜這些東西了?”

鳳九淵道:“我覺得,老夫子是告訴我,讓我不要介入朝局的爭端,要做個得利的漁翁。這鶴麽,便是武定中、路德文、阿布都和劉挺等人,蚌麽,自然就是那官卓成了。他們相爭是勢所必然,我不明白的是,這個漁翁要怎麽當,又怎麽才能最終得利?”

思菊卻搖頭道:“不,我卻覺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話才是重點。在我看來,玉就是朝廷,這他山之石……我實在想不透到底是什麽。”見鳳九淵也不得要領,就道:“要不,我去個通訊問問程伯伯?”

鳳九淵道:“去什麽通訊?老夫子從不用信鴿這種東西。再說,他要是真想說,在折子裏就已經說清楚了,何必費上這麽大一番周折呢?”

思菊喃喃地念著他山之石,也不知怎麽一種福至心靈,眼睛一亮,道:“會不會是……”後麵的話到底是沒有說出來,而是拿起筆,挪過一張紙,在上麵寫下了一個人的名字,問:“程伯伯會不會是讓你用他來破開朝廷的亂局?”

周密之!?

鳳九淵看著這個名字,暗道:“老夫子也知道我培養周密之的用意麽?以周密之的才具,出任首相是綽綽有餘,隻是威望還不能懾服眾臣,便是我將他抬了出來,怕也破不開這亂局吧?老夫子說的他山之石若不是指周密之,又會是誰呢?”越想,越覺得這他山之石就是周密之,便問思菊:“怎麽破?怎麽可能破得開?”

思菊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了!”

鳳九淵道:“要不這樣……”說著,拿起筆在紙上寫劃了起來,思菊見他寫著:官卓成升任核審部尚書,聞越出任大都督。寫完後,他問:“如何?”

思菊道:“你若是問禁衛軍右衛將軍劉思菊,我便說:一切聽從皇上聖裁。你若是問鳳鳴宮都管女使劉思菊,我隻能說:對不起,後宮不得幹政,你還是問大臣們罷。但你若是問……嗯,私下裏問我的話,我便說:或許是個辦法!”

鳳九淵高興得哈哈地笑了起來,道:“去吧,派個人宣華子啟……”

官卓成升任正三品銜核審部尚書的詔命一下,反對派的大臣似乎看到皇帝屈服的跡象了,都說這是為官卓成入主中書鋪路了。也有說,在宣布官卓成榮膺下一屆內閣首相的詔書還沒有頒布之前,說一切都為時過早,還是先看看情況再說。

但關於聞越的任命,也立時讓滿朝上下昏了頭。

大都督之位不是內定給周密之的麽?怎麽突然給了聞越呢?那周密之又該作好安排?

一時間,很多人都猜不明白,皇帝這兩道人事任命的詔書後麵又藏著什麽陰謀。

沒過兩天,內閣接到來自駐聯合抵抗軍全權特使史箴的薦舉表章,他薦舉周密之競選下一屆內閣首相。

周密之是以副都督身份,加兵部尚書銜統帥和指揮聯合抵抗軍旗下所有陸戰士兵作戰的最高軍事主官,也是鳳凰界委派至聯合抵抗軍的最高級別官員。雖說史箴同為正二品級別,但在具體事務上,卻要歸周密之節製。正是這樣,滿朝大臣都才斷定周密之必是大都督府改製之後的第一任大都督人選。也不知史箴哪根筋不對,竟然把周密之給拱了出來,讓他參加下屆首相的競選,這頓時讓中京城炸開了鍋。

有人說,周密之是大將,不是文臣,沒有資格競選首相。可也有人說,周密之掛著兵部尚書銜,那就表示朝廷肯定了他文臣的身份,那他就有資格競選首相。也有人說,周密之若是入主中書省,怕就會開啟將領幹政的先河,不是什麽好兆頭,應該堅決予以製止。

史箴的這份舉薦表章一上,形勢陡然急轉,包括武定中在內的所有內閣大臣,都有意無意地放出消息,聲稱他們會支持周密之。

即便如此,也不足以令周密之獲得競選的勝利,但卻足以打亂反對派的陣腳了。

為何如此說呢?

首先自然是因為周密之在軍隊裏擁有崇高的威望,他擔任首相,軍方上下自然是全力支持的。其次,周密之深得皇帝信重,雖說他並未得到皇帝的提名,但在這般詭異的局勢之下,他既參加競選,皇帝必然是全力支持的,如此一來,又給他增加了幾分勝算。第三,周密之是已故太傅師若般的學生,而在反對派裏,師若般有著極高的影響,很多人都是師若般的門生故吏,周密之的參選,無疑會使他們分化。第四,周密之還有個身份,是神拳宗師魯觀海的關門弟子,魯觀海在江湖上聲望極高,他這一參選,大半個江湖都會支持。而江湖門派也地方豪強和官府關係錯綜複雜,受他們的影響,某些原本支持官卓成的地方官怕是也會轉向支持周密之了。這樣一來,官卓成的優勢就會大減,甚至極有可能輸給周密之,畢竟官卓成太過於籍籍無名,更沒有驕人的政績,那些不知內情的官員見又冒出一個武定中派係之外的競選者出來,怕是都會掉頭去支持吧?

才幾天的功夫,周密之就占據了輿論的製高點,成為競選下屆首相的最大熱門。與之同時,很多人都開始發現,官卓成雖然平步青雲地當到了核審部尚書,其實為官二十多年來,並沒有什麽拿得出來的政績,甚至可以用平庸來形容他為官的經曆,因此,越來越多原本支持官卓成的人開始反思:若真的讓這樣一個人成為首相,他真的能領導起內閣,治理好國家嗎?

質疑官卓成的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人懷疑周密之這位從來不曾在中樞擔任過一天要職的天才將領是否真的能夠勝任內閣首相了。

各種質疑在數天之內持續發酵,局勢也以超乎所有人想像的方式逐漸明朗了起來。在經過了這一場狂熱的報複性政治角力之後,所有人漸漸冷靜下來,意識到眼下還是武定中擔任首相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