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都忙著奔走爭搶,唯有她站著,一身素淡的碎花衣裳,聽話的帶著帷帽,身邊跟著不耐煩的婉瑩,偶爾也會揮臂撈住拋過來的金瓜子,隻是因為覺得無聊。
她被人群推擠著,身姿纖細苗條,幾次三番的要被人浪吞沒,然而卻是那般醒目的刺入他的眼底。
他一瞬不瞬的看著,用心而細致,眼底流淌的是七十四個日夜的思念。
他雖坐在車中,可是心早已飛了出去,抱住那個東倒西歪的小人兒,盡心寵愛。
“主子……”侍立在一旁的胡綸小心翼翼的開了口。
他不明白,主子既是這般想念那個人,為什麽不像上次一樣偷偷溜出車隊去找她?
千羽墨微抬了手,他便噤了聲,隻偷偷打量主子始終不肯移目的背影,心想,怕又是想像前幾次一樣來測試一下自己在洛雯兒心目中的重量?
可是人家不正望穿秋水的等他回來,何必要多此一舉嘛?
而且……
自從正月十五過後,主子便卸下了在身上停留了六年幾乎是他身體乃至生命的一部分的紫,而換上一襲雪衣。
他清楚的記得那日,主子親自收起了所有的紫色,深情的撫摸了許久,然後把它們統統壓進了箱底。
或許改變的,並不僅僅是顏色。
如今,他是該慶幸王上終於從舊夢裏走出,還是該擔心主子無可救藥的踏入了另一個夢境?
此際,正是紫藤蘿盛開的時節,主子還會不會去紫香園,在那幕紫藤蘿下靜坐失神,一任風涼露重,不知不覺的便過了一夜?
神思回轉之際,忽見主子身子一震,唰的一下拉上了垂簾。
他心下奇怪,卻見主子從衣襟裏掏出一張折得齊齊整整的紙。
他嘴角一耷拉……
又來了,就是一張如同鬼畫符的地圖,上麵彎七扭八的拚成個“莫”字,但凡無人之際……呃,主子現在是不把他當人還是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反正是經常要拿出來瞧的,然後唇角便浮出這種如夢如幻恍若夢遊的笑,手還輕輕的在上麵撫摸,弄得他總要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主子似乎聽到了雞皮疙瘩破土而出的聲響,撇眸睇了他一眼。
天啊,那是什麽眼神?雖然有警告且威脅的意味,然而更多的是尚未斂去的喜悅,思念,沉醉,溫情,欣慰,向往等種種情緒。
主子,您這是要勾引我嗎?
胡綸激動得渾身戰栗,然後便見主子又忍不住的將垂簾劃開道縫隙,久久的望著。
胡綸有些憋悶。
郎灝或許是對的,身為太監的自己可能真的不懂男女情愛,可是郎灝與長公主地位有差,他不敢示愛也便算了,主子同洛雯兒的身份更是雲泥之別,但主子是一國之主,想要哪個女人就直接抬進宮裏,管她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即便知道又怎樣?待她成了主子的人,還怕她翻了天去?卻偏偏這麽望啊望的,瞻前又顧後,要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可是他因為瞞報洛雯兒的險境而受了罰,主子能夠允許他跟在身邊已是天大的恩寵,他現在對有關洛雯兒的情況除了進行如實匯報,是丁點插不上口的,所以隻能惴惴不安的望著主子的背影……
主子笑了。
憑他對主子的了解,即便是背影,他也知道主子笑了,笑得醉人,笑得了然,笑得……詭異,而,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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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有些懷疑的盯著已經過去的一輛華麗的車轎。
又一把金瓜子撒了過來,人們一擁而上,幾乎將她埋沒。
她好容易站穩身子,再次望向那輛車……
車隊行過,屬於王家的貴氣馥鬱芬芳,可是剛剛,怎麽會覺得這些濃鬱中混著一股熟悉的氣息,便是從那車裏飄出?
親切又疏離,矛盾又複雜……
恰恰是,水沉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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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歸京已經五日了。
莫名的,洛雯兒將此也算作是莫習回京的時日,或許就因了那段稍縱即逝,似有還無的水沉香之氣。
可是莫習的氣息怎麽會在禦轎之中?莫非王上也喜歡用這種香?還是,不過是她的幻覺?
她有些胡亂的猜想著。
而就算莫習沒有一同歸京,但是諸侯會盟已經結束了,他也沒有必要再滯留涼閾,莫非……
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群英薈萃”上那個妖嬈嫋娜的背影。
而且涼閾乃天子腳下,雖不如盛京富庶,亦是繁華之地,紙醉金迷,嫣紅姹紫……
心緒混亂,白日裏看書的時候也經常走神,而距離鬥香大會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是夜,她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手撫著胸口……那裏藏著千羽翼的夜靈星,一手握著那塊龍形玉佩,心裏是說不清的錯綜複雜,讓她覺得自己愈發的不像自己。
她知道這種情緒要不得,卻無法控製。她似乎是在一條幽深的小道上獨行,至於這條路要延伸至何處,無從知曉,可是她卻不可遏止的繼續前行。
她本以為經過這兩個月的冷靜,她可以清楚的做出選擇與判斷,她也的確覺得自己心止如水了,可是事到臨頭,依舊是亂了。當她看到車隊迤邐遠去,聞到那若有若無的水沉香之氣,構築在心中的堤壩就這樣坍塌了。
她最痛恨的便是水性楊花,腳踩兩船,左右搖擺,而今,她卻成了這樣的人。
她曾經答應過千羽翼,不會變心,也曾經那麽深切的愛著他,念著他,願與他同生共死,直到現在,亦未曾變更。而她更與他耳鬢廝磨,肌膚相親……
這一切都不是夢,是活生生的現實,可是現在,她又怎麽會對另一個人牽腸掛肚,魂牽夢縈,是因為他的杳無音訊嗎?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對這個人的溫柔與執著漸漸變得無法抗拒。她也會沉醉在他的懷抱,享受著他的溫存,竟還學會了吃醋,縱然依舊保守著所謂的防線,然而又有什麽不同嗎?她已經變了。
現在,她的心就像一座房子,裏麵住著一個人,雷打不動,而外麵又有一個人,曾經用他的玩世不恭迷惑了她,令她放鬆警惕,任由他不知不覺的靠近,待回首時,才發現,他已是近在咫尺。
她有些慌亂,急忙關上了門,卻無法遠去,隻能貼著門板聆聽他的動靜。
現在,他就在門外。即便有所阻隔,卻一如既往的看著她,守著她,等待她向他打開這扇門,可是她……
“咚咚咚”。
有人敲門。
洛雯兒一個激靈,從沉重繁瑣的心緒中驚醒。
聲音很輕,卻像重錘般敲擊在她的心上,激得心髒狂跳。
她翻身坐起,隻覺心跳隆隆,卻仍未掩過那微弱的敲擊聲。
不是門,是窗。
她幾乎瞬間挪移到窗前。
然而待她拉開窗子,卻隻見一幅夜幕深沉。
眸底頓失了光彩,可是下落的目光忽的一滯……
她自窗沿上拾起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伴著一層層的打開,心跳越劇。
是那張簡易的地圖,是那張她始終沒有丟掉卻被他得了去的地圖。
上麵,依舊是她無意間勾畫出的那個字,旁邊卻被添了兩個細細的字,一筆一劃……平安。
不禁抿唇而笑。
心便算放下了。
然而方要折起,卻發現圖紙右下角的空白處多了幾點墨跡。
湊到燈邊……
鐵畫銀鉤,瀟灑遒勁,又不失清雋飄逸,閑適悠然,像極了那個人。
光影搖曳,將柔情盡灑在那四個精巧的墨點上……
此心,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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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陽廣場,自打七日前就圍起了明黃的帷幔,打遠處路過的人,隻能聽到裏麵乒乒乓乓,人來人往,呼喝陣陣。
因今歲的鬥香大會要在盛京舉行,會址就定在承陽廣場,王室派出的人馬正在加緊準備。
據說此次鬥香大會將是有史以來規模最宏大,參加人數最多的一次競鬥,不僅是幾大諸侯國,就是那些但凡能叫出名字的小國亦派了人出來,連每次大會隻做壁上觀的元玦天朝亦出動了二個人,興致勃勃的來了。
然而雖則人員眾多,可是大多人都隻頂著個名頭,因為他們都知道,縱使鬥香大會廣攬天下人才,卻隻是雪陵的乾、丁、穆三家在鬥,勝者也無非是在這三家決出罷了,其餘的人無非是捧個場,誰讓無涯國主太過熱情好客,將帖子發遍了五湖四海,九州大陸,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得了那位來自雪陵的就連元君天子亦愛慕非常的湖陽公主,更是對她寵愛非常似的。
可是能把這麽多人召集在一處,也不僅僅是因為那泥金鑲銀極盡奢華的帖子,更是為了聞名不如一見的天香樓。
最近,天香樓可謂食客爆滿,日夜不休。
原定的戌時宵禁,自打進了五月便被取消,於是來自各國的參賽者、親友團皆輪番轟炸天香樓,弄得趙益他們如同陀螺般的轉,臨時新招了二十個夥計,進行三班倒,依舊忙不過來,就在昨日還累倒一個,被洛雯兒宣布工傷,專門請了大夫細心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