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有染
字體:16+-

308千香競芳②

原來,比賽從來不會有絕對的公正,都會因為心之所向,意之所欲,而有所偏頗。

“四季同春”已經開始被競價,聲浪竟是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可以說,場外的支持在某種程度上也影響著評委的印象與判決,而爭相購買“四季同春”的又不僅僅是無夜人。

段玉舟似乎沒有帶親友團,聚集在承陽廣場四周的隻是無夜的幾個貴族,純屬看熱鬧。因為據說無夜朝廷鬧得不可開交,五個公子為了爭奪王位把國主西門垣氣得重病,遂將朝政交由麗姬打理,自是火上澆油。

一個國家的安定無論對國內哪個階層的人都有著重大影響,難為段玉舟能夠如此鎮定,頭腦清晰,臨危不亂。

她欽佩的看了他一眼,而段玉舟正在環視四圍的熱鬧,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不似雪陵人的傲慢,而是一種釋然,一種欣慰,一種曆盡辛苦終於被人認可並讚賞的快樂,就像蝴蝶於繭中蟄伏,幾經努力,終是掙出束縛,於是展開了絢爛的雙翼,禦風而行。

或許,他此番會得償所願吧。

然而,她又不由自主的睇向穆蓮生……

就在目光流轉之際,段玉舟身後的助手忽的抬起眸子望了她一眼。

她是自覺不自覺的回視過去,卻見那人又低了頭。

不知怎的,她忽然覺得此人似在哪裏見過,然而搜遍記憶,亦找尋不到,那種模模糊糊的熟悉之感仿佛一種極淡極淡的香氣,似有還無。

此前,她相信不止是自己,而是所有人的視線都被丁易之身後的灰衣人吸引了去,而若不是段玉舟的助手忽然看向她,又目光躲閃,她是絕對不會留心他的。而且,她莫名的覺得,此人大概對她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隻是她再看過去時,那人卻始終低著頭,似乎也發現自己被注意,更加埋了頭,還往段玉舟身後躲了躲。

他的身形有著男子少有的纖細,所以很容易的便將自己半藏在段玉舟的身後,隻露出一個尖尖的下頜,皮膚白得有些發青。

鑼聲響。

最終競得“四季同春”的竟是無涯人,而其餘的無涯人正在慶賀。

不得不說,無涯人雖是愛國愛得偏激,卻亦懂得兼容並蓄,這怕是能在不足兩百年的時間內從一個小島發展成為不容忽視的大國的一個重要原因。

能夠愛自己,亦能夠愛人,如何能不強盛?

她忽然覺得上天對她還是很寵愛的,竟讓她穿越到了這樣一個國家,不似茳國的蠻橫霸道,不似暉國的色厲內荏,不似雪陵的保守封閉,不似無夜的陰柔狡詐,而是寬宏博大,如同旭日初升,生機無限。

她輕輕呼出了一口氣,想到自己是代表這個國家參賽,心裏忽然暖暖的。

然而偏在此時,那雙如影隨形的目光乘著一縷風再次飄了過來,吹起了她鬢邊的散發……

“四季同春”競出了這場大會目前的最高價。

段玉舟衝著那位無涯人行了一禮,姿態優雅,神色鄭重。

穆家老頭雖是笑著,可是那唇角怎麽翹也是不自然,趁人不備,朝穆蓮生使了個眼色。

穆蓮生垂著眸子,唇角彎得輕鬆,仿佛是真心在為對手高興,亦仿佛對自己的作品胸有成竹,隻不知他到底有沒有看到穆家老頭的臉色。

鑼聲響,競拍結束,餘音未歇之際,穆蓮生上前一步。

所有人都露出驚愕之色,因為按理,上屆“香王”若是參賽,總是要最後一個出場,以示好戲壓軸,也是給其餘選手減輕壓力,可是……

穆家老頭有些呆滯,方才自己不過是讓穆蓮生小心段玉舟,他怎麽會錯意了?不過依他的聰明,應該不能……

“學生嚐遊學西麓,於林中偶遇一泉。泉水清冽,可見細石遊魚。那魚生得甚是古怪,魚身短小,顏色鮮豔,貌似錦鯉。然而尾卻頗大,分三瓣,有的甚至是四瓣,五瓣,遊動間如桃花綻放。雙目也額外突出,如可夜視鬼魅。頭則更怪,生出許多包塊,竟好似海膽一般……”

洛雯兒眨眨眼,莫非他說的是獅子頭金魚?想當初莫習曾在集市上買過一條,還威脅她去照顧,隻不過那魚早已在缸中死亡。不過莫習似乎也忘了這件事,竟沒有問她要精神損失費。

“學生正自好奇,泉邊忽然現出一位女子,麵如皎月,色如春花,衣袂翩然,飄飄欲仙。她說這些魚都是化龍躍門之時因學藝不精,屢撞龍門,不僅失利,還變作此等模樣……”

洛雯兒不禁使勁看了他幾眼,當初莫習指著一盆錦鯉中唯一的獅子頭驚道:“這滿腦袋的包莫不是跳龍門的時候磕出來的?”

莫非,當時穆蓮生也在場?

莫非……

她心下一跳。然而穆蓮生雖一身清雅,卻缺少了那種貴重的華豔,他……

她暗自笑自己,怎麽會以為他是莫習?

“其實,既然是魚,便要守魚的規矩,勉強為之,便是違背天意,畫虎不成反類犬,理應為自己的罪過負責!”

洛雯兒終於聽出了話外之音。穆蓮生是說,製香乃是雪陵人的事,除了雪陵人,任是誰都是不自量力,此等行為不值一提,在真正的考驗麵前不堪一擊。

屬於雪陵人得天獨厚的清高與驕傲在此洋洋溢溢的揮灑出來,卻不知他是將所有的非雪陵國的參賽者囊括進去,還是隻單單針對段玉舟?

這個人,平日裏雲淡風輕,凡事不以為意,想不到竟是綿裏藏針,別有一番心腸,細究起來,竟是要比甘露萱的毒舌還要毒上三分。

不過也可看出,他的確是遇到了對手,而段玉舟,的確讓他生出全力以對之心。

她不覺看向段玉舟,但見他容色淡然,仿佛隻是在聽一個神話故事,不禁心中又對他生出幾分敬意。

再看藍效昕,卻不甚冷靜,攥緊了拳頭,額上青筋直蹦,身後的助手隻能緊緊拉住他的袖子,提醒他不要衝動。

而穆蓮生仿似隻是在講一段奇遇,兀自滔滔不絕。

“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便讓它們在此泉中修煉,以期下次一登龍門,而此泉遂名‘許願’。”

這便是又捎帶讚揚雪陵的寬宏大量了?

自吹自擂!

洛雯兒撇了撇嘴。

一個人,不論有怎樣的能力,然而若是心術不正,亦難得他人敬仰。

穆蓮生已用托盤奉上傑作:“那女子說,但凡遇此泉者,皆是有緣人,隻需許下心願,飲下泉中水,心願定可達成……”

藍效昕突然插口,語氣不善:“敢問穆先生,當時是否許下奪得‘香王’的心願,以至於……”

穆蓮生微微一笑,聲音依舊清雅得有如和風:“蓮生一向認為,世上有太多事,遠遠比‘香王’這個名頭重要得多……”

如果他當真不存譏諷嘲笑之心,此語倒真是一派光風霽月。

“哼,”藍效昕冷笑:“你不過是怕說出來,便承認了你的‘香王’勝之不武吧!”

藍效昕究竟是自來如此還是果真在上次鬥香大會受了刺激?是什麽刺激?

上屆大會,他敗於穆蓮生,洛雯兒本是拿他當做傳奇來崇拜,可是此番他雖也表現卓越,卻是頻露急躁,完全失了調香需平心靜氣的根本。這句話,隻能解一時之氣,實際已是落了下風。

她不知道在場的人是不是隻有自己才認為穆蓮生是要借這個“奇遇”來為他的作品造勢。

有些事情很是奇怪,不過是塊普通的石頭,隻要你刻上字了,說是讖語,立刻身價百倍,甚至被供奉膜拜,這便是廣告的效用,她在開天香樓時沒少用。如若藍效昕當真信了,她或許可以認為他的上次落敗,並非遭了什麽陰謀……當然,如果這也算陰謀的話,那他果真是不堪一擊,也便難怪穆蓮生方才要說出那麽令人討厭的話。

而此刻,穆蓮生根本沒有搭理藍效昕,隻麵向評判席,斂衽:“學生便嚐了此中泉水,但覺清冽甘甜,綿軟通透,似玉液,似瓊漿,入口如有實質,入腹則通體舒暢。且不說許何種願,單是飲此佳泉,便是人間一大快事。然而,卻更有奇事一樁……”

他故意停了停,如願的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當學生準備繼續詢問之際,那位女子忽然不見了。隻餘林木幽幽,清泉泠泠……”

眾人立即配合的展開討論。

“莫不是神仙?”

“莫不是上天有意點化?”

“莫不是……”

穆家老頭更是投入,不顧大會期間盡量不要與本家弟子交談以免落人口實的避諱,將半個身子探過青玉案:“蓮生,這等奇事,怎從不見你提過?”

如是倒更增加了故事的真實性。

穆蓮生微微一笑:“實在是因為……都是學生的錯。”

穆蓮生應該是個不錯的演說家,很容易便調動眾人的好奇心,當然,這也是調香師必須掌握的一門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