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麵有些靜寂,一時所有人都好像不知該如何開口,可是,難道就這麽僵持下去?大會又要如何結束?
良久……
“方才夫人說錯了一味,”洛雯兒悠悠的開了口,仿佛絲毫不覺眾人替她尷尬的心思:“尾香中的那味不是香草根,而是大溪地香草。”
甘露萱腮邊微微一紅,然而嬌媚不改:“那又如何?”
反正你注定是要輸的!
“自是重要,因為用何等香料,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精挑細選,方能調成一品表達意願的香……”
“表達意願?”甘露萱的表情頓時露出好笑:“你有什麽意願?”
你的意願怕是實現不了了呢。
別的選手都是先闡述香品的來源和奧妙,給評判留個好印象,她倒好,偏要反其道而為之,弄了那麽個玩意直接丟過來,就不怕別人先入為主?如今倒想要解釋,可是還有機會嗎?
“方才見各位評判神色各異,當是聞過這品香後生有不同的感覺吧。”洛雯兒淡淡一笑:“甘夫人有一句話說得非常好……什麽樣的人,便會選用什麽樣的香。而同樣的香亦會因為人的不同散發出不同的氣息。而即便是同樣的人,因為心情,境遇或者是天氣等各種原因,亦會選擇可能是感覺大相徑庭的香品。而洛某的這品香,著實不好判斷,因為……”
她微抬了眸子,睇向麵前的評判席,目光是潭水一般的幽靜與清亮,讓人覺得她的心亦是一片鎮定與安然。
事實上,沒有人知道她方才有多緊張,已是設想了無數個悲劇的可能,然而就在開口的瞬間,一切都突然平靜下來。
因為無論怎樣,她已走到這一步,既是她有膽量調製這樣一品香,她就應該為自己的膽量負責。
開弓沒有回頭箭。
無法也不能後悔,無法也不能懼怕,或許結果已定,但畢竟不是沒有最終裁決嗎?
堅持不一定有機會,但不堅持就一定沒機會。
她不能讓自己的辛苦付諸東流,更何況,這不僅僅是自己一個人的事,還有婉瑩的期待,三郎的自由,莫習的支持……
她隻能前進,即便真的敗了,亦無怨無悔!
“它不是一品完美的香。”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
比賽進行到這種環節,自是要使盡渾身解數以求進階,她怎麽……怎麽竟會弄出這麽大的亂子?
簾幕內,胡綸不停的瞟著千羽墨的臉色,心想,她是在做什麽?她是不是瘋了?要破罐破摔了?她可是想過主子的感受?所有人都沒指望她最終會獲勝,主子大概也不例外吧?可是主子為了她,生生忍下自己的思念,隻為她能夠心境平和的參賽,這心裏,應該也是有一份希望的吧?至少希望她會正正常常的走完整個賽程。可是她,竟然將這希望毫不留情的砸到了地上。這個女人是怎麽了?若是讓她知道一直在背後支持她的人就是當今王上,她還會不會……
一時之間,真想撩開簾幕給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個好看,然而主子僵硬的唇角忽然動了動,就好像春風吹開了冰封的湖麵,一下子微波瀲灩起來。
主子……
胡綸不由自主的調開目光,望向場中。
主子莫非是知道了什麽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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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某隻是想用這品香,講述一段可能是每個人都會遭逢的際遇。”
她緩緩的抬了眸,卻不是看向前方那幾張訝異的麵孔,而是透過他們,望向了很遠很遠,遠得無法用時間與空間定義的地方,連聲音也變得如夢如幻,四圍不知不覺的陷入一種平淡而輕和的氣氛。
“此種際遇,或許是擦肩而過,或許是相伴一生,然而無論是哪一種,終會成為這一生或濃豔或清淺的一筆,永留心中。”
風,銜起她鬢邊的碎發,拂過麵前,迷蒙了那雙波光閃閃的眼。
“我們這一生,總會遇到那麽一個或幾個重要的人。初見時,或喜悅,或平常,或厭惡。我們自是會首選令人喜悅的那個。初初接觸,有佛手柑的甜美,有晚香玉的馥鬱,有香鳶尾桃的夢幻,也有檸檬皮的微酸……”
她的目光落在甘露萱身上,淺淺一笑:“或許那是個潑辣的主兒,還有些既清香又略帶嗆人氣息的生薑味,時不時的刺你一下,卻讓你不忍放手。”
“於是,便領略了她的芬芳,她的清涼,她的獨特,她的微苦,她的麻辣,她的浪漫,她的清新,她的杳渺……”依舊是淺淺的笑了下:“此處用了茉莉和小蒼蘭,是因為這兩味最為常用,而這種際遇亦是最為平常,是每個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中,茉莉是有自己獨特的香味又非常易碎的花種,是不是很像人與人之間微妙的關係?況且它時而狂野奔放,時而又像朝露一般純潔,是不是很像在相處之時的變幻莫測?而此處為什麽沒有用肉|豆蔻而是用了豆蔻皮?是因為伴著接觸,先前蒙蔽於眼前的鮮豔往往會漸漸轉淡,轉為平常,而肉|豆蔻和豆蔻皮雖然氣味十分相似,豆蔻皮卻要清淡許多,所以能更好的詮釋這種經過熱烈後逐漸走向平淡的感覺。”
她的目光現出迷茫,不知是在參悟誰的過往。
“有人不甘平淡,放棄了,而有的人,依然在堅持。於是他便感受到了一種回味雋永的氣息,感受到她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帶給他的驚喜。大家閨秀的氣韻中有小家碧玉的清雅,華麗絕豔中還有淒美的憂傷,它複雜又簡單,苦澀而回甘。這便是尾香,是一品香最終的味道,亦將一直延續,直至那個人也浸染了這種味道,直至……雲散香消。”
場麵很靜,隻聽得她的聲音不緊不慢的響著,仿若誰有意無意的撥動琴弦,聽似不成調,卻是漸漸匯成一脈蜿蜒的溪水,悄悄的潛入了人的心田。
“人如香,香如人。就像丁香的氣味,總有人喜歡非常,也總有人厭惡非常,沒有人能博得所有人的喜愛,因為無論是誰,都不曾完美。完美,乃人人所好,無可厚非;不完美,卻依舊至愛,又當如何?”
風,悠悠的吹來,拾起衣袂,緩緩的飄著,似是在牽引人去追逐自己的思緒。
良久……
“說得倒是動聽,但不知這品香叫什麽名字?”甘露萱打破沉寂,卻依然斜挑著眼角,唇角亦勾著不屑。
“甘夫人覺得它應該叫個什麽名字?”
甘露萱沒想到她會如此發問,一時懵住,於是一個聲音插了進來:“一見鍾情!”
是英秋冉,兩頰紅紅,目光閃亮。
俗氣!
甘露萱撇撇嘴,蘭指輕揚:“不若叫‘願得一心人’。”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怕是所有女子的夢想吧……
“你笑什麽?”
見洛雯兒忽然露出笑意,甘露萱頓時眉心一擰,旋即發覺自己方才那句似乎露了心思,幾乎就要惱羞成怒。
洛雯兒垂了眸子,唇瓣微微的彎著,像極了一個引人采擷的小菱角。
“夫人命的名字倒也恰如其分,然而卻不如……毒藥。”
毒藥?
眾人皆驚。
這個女人,怎麽總時不時的就要嚇人一跳?就好像原本是波平如鏡的水麵,她偏偏要搬來塊大石頭狠狠的丟下去,生怕別人得了片刻安靜。
“是,就是‘毒藥’。毒花最美,毒酒最香,然而偏偏是有毒的,這便是它的不完美。一個不完美的人,便是一粒毒藥。然而若是真心,又何懼飲鴆止渴?若是真心,又何懼千難萬險?若是真心,即便是毒藥,亦甘之如飴。真心對一個人,不僅要喜愛她的好,亦需珍惜她的不足,就像這盛香的小瓶子,包容她,體貼她,嗬護她,給她一份屬於她的天地,任她翻覆;給她全部的信任,任是何人鄙棄於她都不曾放棄。如是,才是那‘一心之人’,如此,方能‘白首不相離’……”
“洛洛洛洛掌櫃……姑娘,不管他們怎怎麽說,我我我我願意買你這……瓶香!”
英秋冉突然拍案而起,盡顯男兒風姿,然而翻遍了全身,竟是沒有找出一個銅錢。
也難怪,像這樣的貴族公子,本身就是一張信用金卡,是不用帶銀子的,縱有花銷,亦有隨從負責打理。
於是英秋冉立刻回了頭。
於是立即有隨從準備向這邊跑來,怎奈守衛森嚴,一時半會的無法進入。
這工夫,一個女聲飄了過來,嬌嬌媚媚,卻是斬釘截鐵:“這瓶‘毒藥’理應是我的!”
話音未落,已是就手收起了香瓶。
這便是先下手為強嗎?
英秋冉急紅了臉,一瞬不錯的瞪著甘露萱,一雙梅花鹿般的大眼因為受了欺負而淚水汪汪,隻忍著不肯掉下來。
他指著那個帶著挑釁的表情好笑的看著自己的女人,抖著手指,卻是說不出一個字。
場外的人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