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聲軟軟,仿若一柄纖薄如紙卻鋒利無比的刀,微笑的,卻是不遺餘力的緩緩刺入東方凝的心裏。
那停頓了須臾的指仿佛不過是時間偶然遺落了腳步,此刻繼續前行,於是她拾了那顆受傷的草莓,無比雍容的無比尊貴的移至唇邊。
下頜微抬,美眸微眯,睇向場中那個柔弱纖細,卻仿佛蘊藏著無限生機與韌性的女子。
她端端的立在那,衣袂翩翩,如同一株俏麗的小樹,迎著柔暖的薰風,綻出滿樹新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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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發時,滴加三至五滴花釀,不僅能令頭發更加清潔,更可使秀發柔軟,順滑,散發花朵應有的香氣。而且,長期使用,還會減少斷發脫發,令秀發豐盈,光可鑒人……”
“不過是小小的一瓶花釀,竟會有如此多的妙用,簡直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真是可笑至極!”甘露萱忍不住出言譏諷。
洛雯兒定定的看著她。
她知道,甘露萱是因為最後一瓶花釀歸了別人而心生不悅。
作為天朝第一美人,怕是自出生那日起,便是天下榮寵盡歸其有,隻有她挑三揀四,任意拋棄,哪容得求之不得?哪容得別人奪她所愛?縱然,那不過是一瓶可能根本就是她瞧不上眼,有待調查考證的花釀……
不過對大多數人而言,但凡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
於是洛雯兒淡淡一笑:“僅是一瓶花釀,當然不能。花有千種,人亦是不同。若是想達到理想效果,需多方調配,對症而為。因為時間緊迫,洛某隻調出幾瓶玫瑰花釀。因為花釀種種,玫瑰卻是最為通用,無論是梳妝盥洗,還是保健護發,抑或是纖體瘦身,都少不了這一味。而且無論男女,無論長幼,都可適用。即便僅僅是熏香,玫瑰也最為合宜……”
“哼,說來說去,也不過是你一家之言。據老夫所知,洛掌櫃此前曾經開了家名為‘天下麗人’的店,專門做女人生意。然而就在年前,竟是毀了朗家世子妃的臉,為此,洛掌櫃還被下了獄,因了無涯國主的特赦才放出來,而今竟是又跑到這鬥香大會來蒙騙眾人。我看你不是要美化天下女子的臉,你是要毀了她們才甘心!說,你到底有何居心?”
穆家老頭一拍桌子,頓時驚醒了所有女人的幻想。茹妃本是緊緊握著小瓶,生怕不小心便被人奪了去,此刻卻如同攥著個燙手的山芋,留也不是,丟也不是。
留,怕毀了臉。對於女人,這張臉最為重要,否則她還拿什麽去爭寵?
丟,太沒麵子。方才她搶於眾人之先得了這瓶花釀,又信誓旦旦的說要“以身試香”,如此又怎能自打耳光?
這個姓洛的女人,你害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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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那場使她身受牢獄之災至今仍病痛加身的災難,洛雯兒頓時斂了笑意,目光冷冷的睇向穆家老頭,卻見那三個老頭皆是得意洋洋的,滿臉的幸災樂禍。
是要在最後關頭給她致命一擊,令她身敗名裂嗎?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怒火,語氣平靜道:“關於這場無妄之災,洛某也想弄個清楚。因為洛某不知,為什麽別人都沒有出問題,單單朗家世子妃被毀了臉?為什麽頭半月毫無異樣,卻在第十六日突然發作?為什麽不問青紅皂白就將洛某打入監牢到現在也無一字的解釋,亦不給洛某自辯的機會?到底是洛某的東西有問題,還是有人從中作梗?洛某也不怕再受酷刑,隻求見世子妃一麵,一探究竟!”
“不必了!”
場外忽然走進一個男子。身材細高,著一身精絲細葛湖藍長袍,係珊瑚腰帶,更顯身姿挺拔。
玉冠束發,博帶當風。散發輕拂下,修眉俊目,高鼻薄唇,氣度不凡,神采風流。
此刻,他逆風而來,衣袂翻卷,其上暗繡如飛,隱隱透出貴重之氣。
來到評判席前,微施一禮:“朗家世子朗瀚見過天師,穆先生,丁先生,乾先生,見過甘夫人……”
唯略去英秋冉,卻是對他微微一笑,可見二人私下裏極是相熟。
又轉了身,將腰更沉了些,對向洛雯兒:“洛掌櫃有禮,實是本座家宅不安,連累了洛掌櫃,望洛掌櫃見諒。”
眾人聽得詫異,卻見他淡淡一笑,笑中不無無奈:“不過是女人間爭寵之事,不足掛齒。”
原來,朗瀚的側妃乃刑部尚書馮梁的侄女,自恃出身高貴,一心想要扶正。可是朗灝與世子妃一向恩愛,毫無可趁之機。她認為是世子妃倚仗美貌迷惑了世子的心,就趁世子妃及其身邊人不備,在“神仙水”裏下了腐藥。
再說這世子妃,本是與世子指腹為婚,後家道中落,然朗家依舊履行婚約,婚後二人亦如膠似漆。隻是她曾經過過一段苦日子,於是不同於別的貴族女子,對民間的玩意一向感興趣,即便嫁入豪門,依舊不改。所以聽說盛京出了個“天下麗人”,便要婢女去弄了幾件瓶瓶水水,沒事躲在房中研究,自得其樂。
本也覺得好用,怎奈突然遭了難,結果……
“哼,早不說,晚不說,偏偏趕在今日,豈非私下串通?”
“朗世子,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你自揭家醜,還不是為了助這個狡詐之徒奪得‘香王’?倒也是,若此番她得了逞,你們無涯也跟著光彩啊!”
“乾兄此言差矣,所謂‘家醜’,還有待考證,堂堂刑部衙門定下的案子,怎能僅憑片麵之詞便可開脫?”
三個雪陵老頭你一言我一語,毫無風度的擠兌起朗瀚來,此番,倒是齊心戮力得很。
洛雯兒當即豎起了纖眉,朗瀚卻不急,隻略略上前一步,再施一禮。
他身姿筆挺,此禮施得如同蜻蜓點水,碧柳扶風,不無傲慢與輕視,然而麵上又笑得謙遜自然,讓人挑不出一絲的錯處。
“其實本座原是打算待大會結束,再尋洛掌櫃說明。本座亦是不希望家醜外揚,因這都是本座治家無方,實是慚愧。然而不想三位先生突然發難,本座不希望因家事而連累了洛掌櫃,不得不來此證明。”
他歎了口氣,不無感慨:“這幾日,本座亦是在外觀賽,眼見得一個弱質女流不畏強權,不懼風險,一步步的走到現在,實在是……”
笑了笑,歎息:“本座竟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洛掌櫃。試想若是因為本座的原因,而使得明珠蒙塵,本座於心何忍?餘生何安?一個女子,尚且可以勇敢麵對種種指責與詰難,本座不過是承認個小小家醜,又有何難?而且三位先生說得沒錯,洛掌櫃的勝負的確關乎著本國的榮辱,本座又怎忍心讓一個女子獨自挑起重擔?本座亦是無涯治下的子民,理應承擔屬於自己的責任。而且,洛掌櫃本就清白無辜,可昭日月。此際,沉冤已雪,本座亦不容他人蓄意詆毀,有心陷害!”
“你,你什麽意思?”丁家老頭變了臉色。
“好,好啊!”穆家老頭哆嗦著胡子:“鬥香大會一向公平競爭,而今無涯竟是要強搶‘香王’麽?”
“先生也知道公平麽?”朗瀚淡淡一笑,俊秀的眸中卻有光凜然一閃:“那麽事情已是水落石出,洛掌櫃亦無不遵守大會條規,為何還要說無涯強搶‘香王’?如此,到底是誰無視公平?是誰在行強盜之為?”
“你……”
三個雪陵老頭頓時無語。
他們早知無涯民風彪悍,卻原來不僅僅體現在戰場上,隻要是關乎他們國家的命運,不論大事小情,皆一馬當先。
時至此刻,他們忽然明白為什麽無涯可以在不足二百年的時間內發展成無人敢於小覷的大國,皆是因為團結,因為這份眾誌成城的信念。
時至此刻,他們方發現自己上了當,或許元君天子也上了當,千羽墨將鬥香大會開在盛京,豈非是把他們變成了困在圈裏的小綿羊,隻能束手無策的等著他們磨刀霍霍?
然而朗瀚根本無視他們的冷汗淋漓,仿佛他來到此處,隻是為了證明洛雯兒的清白。
他再向洛雯兒深施一禮:“洛掌櫃,你受苦了。”
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頓令洛雯兒眼底一燙,那遭受酷刑亦不曾流的淚,那蒙受冤情也不肯吐一字的委屈,此刻齊齊湧上心間。
她急忙低下頭,鄭重的向朗灝行了一禮,那湖藍繡茶花的袍擺便在視線中飄飄的去了。
沉冤得雪,頓時一身輕鬆。抬望眼,天高雲淡,端的是一片寬宏氣象。
她深吸了口氣,望向評判席,但見三個老頭一臉陰沉,就像三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擺在晴朗無垠的背景下。
穆家老頭冷聲一笑:“雖然有郎家世子替你開脫,可是此番你所呈的花釀亦是不妥。這最後的千香競芳,雖然是要求出奇出新,然而你這花釀說了半天也隻是給女子用的。而在這世上,除了女子,還有男子,而身為女子的本分,便是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孝敬公婆,操持家務,而不是拋頭露麵,令天下人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