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腳進了碧遲宮的門,婉瑩後腳便走了,她要去看望三郎。
走了也好,否則有些話若是當著她的麵問起……
洛雯兒捏捏手,正打算詢問朗灝,然而回了身,朗灝已然不見了,再轉頭,正見胡綸端著個托盤往偏殿而去。
托盤上是隻金邊雪瓷盅,雖是蓋得嚴,但是風吹過,帶來淡淡的藥香。
“胡總管……”
自打入住碧遲宮,洛雯兒是首次開口說話。
可是胡綸仿佛沒有聽見,依舊一路疾行。
洛雯兒隻好快走兩步,跑到他跟前。
胡綸似是被嚇了一跳,往後一退,瞪圓了眼睛:“呦,是洛尚儀啊。找咱家何事?”
洛雯兒往殿內望了望……今日陰天,殿內又沒有掌燈,不知那個人在幹什麽,不過卻是聽到兩聲輕咳……
她腳下一動,然而生生站住,隻低聲道:“他……嚴重嗎?”
“洛尚儀,你說什麽?”胡綸拿手攏住耳朵,靠近了些:“大聲點,咱家聽不到!”
自從那日被淑妃揪住耳朵歇斯底裏的大吼一句後,胡綸就陷入了耳聾狀態,經常會聽他扯著嗓門呼喝宮人們做事。
冬季蕭瑟,碧遲宮又死一般的靜寂,所以胡綸的大嗓門倒也添了幾分熱鬧。
洛雯兒咬了咬唇,湊近他的耳朵,盡量壓低聲音……
“哦,你是問王上的身子啊……”
胡綸恍然大悟,音量也頓時高了八倍,於是洛雯兒聽到偏殿內的水晶珠簾猛的一陣碎響,竟好像看到那個人從荷花榻上站起來衝到門邊。
她急忙轉了身,頭也不回的奔回自己的房間,任憑胡綸在身後怪叫,也不去管宮人詫異的目光。
胡綸眼睜睜的看著她逃也似的跑了,搖頭,歎息,端了托盤繼續向前。
剛進了門,便見千羽墨直直的坐在榻上,正對著門口。即便隔了水晶簾,他也可以想象主子的神色有多麽的期待與失落。
忍不住歎氣。
自打身份暴露,洛雯兒雖是留下了,卻是再未對主子說過一句話,見了麵亦如同不見。雖每日跟著上朝,可站在那就像個擺設……當然,也不指望她能做什麽,可是,她能不能偶爾看主子一眼?她可知她這麽擰著,主子的心有多難受?
主子知道她看自己心煩,最近一直躲著她,可是又能上哪去呢?
妃嬪的宮裏?
她們倒是樂不得,可是主子不樂意,主子更不想被她知道生氣,可是胡綸覺得,她就是欠氣!
長公主的悅仙宮?
她可知最近有些話都傳成什麽樣了?長公主倒是不介意,可是主子還要顧及王妹的名聲呢。
於是主子就滿宮裏轉,專找那偏僻處走,還站在華興山吹風。
那華興山多高啊,站在上麵可一覽整個王城,可是那風,在這樣的季節裏,得有多硬啊。
這王宮本來是主子的,如今倒被她弄了個無家可歸。
還好意思問主子的身子?主子這病便是讓她氣出來的,去年隻是咳,然後留了病根,今年又……
若不是為了給她弄那個驚喜,主子何至於嚴重到這種地步?
千羽墨又是爆出一陣咳嗽,卻是努力壓著,看得胡綸心疼,連眼圈都紅了。
他跺跺腳,就要往外衝。
“站住!”千羽墨斷喝,又是咳。
“主子,再不能這麽下去了!小的得讓那丫頭知道,主子到底為她做了什麽!”
“回來!”
話音未落,卻是咳得更厲害了。
“主子……”
胡綸急忙撩了水晶簾,撫著千羽墨的背為他順氣。
“別去惹她心煩了……”
千羽墨閉上眼,虛弱的躺在榻上,抬了臂,以袖覆臉,又咳了兩聲。
“可是……”胡綸不服氣。
“都是我自作自受,自作自受……”
敞袖下傳來幾聲低語,然後,再無聲響。
室內陰暗,唯有那袖上銀絲勾勒的雲紋顫顫碎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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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香殿。
晶瑩碎閃,光暈迷人。
據說這是所有宮殿裏最華麗的一殿,專門用以招待外來使臣。
這段時間,洛雯兒愈發的看清這位無涯國主……於人前,永遠的光鮮亮麗,金芒璀璨,似是生怕人不知道他是如何的奢靡如何的揮霍,身邊永遠是美人環繞,極盡香豔,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如何的好色如何的荒誕。他的笑,是迷離,他的眼神,是魅惑,每當那目光掠過自己時,都空空的飄過,仿佛她當真隻是一縷空氣,卻偏偏要她跟在身邊,隨時侍奉。
而她的任務,似是隻是站著,看著他如何自導自演這一場好戲。
今日來訪的,是茳國的須烏王,亦是王後東方凝的二哥東方酈,此番是按照規矩互通交好,其實是想帶回更多的財寶去享受。
今日又恰是小年,於是便將宮宴設在繆香殿。
已是寒冬,池子裏卻養著蓮花,還有小宮女搖舟其內,采摘菱角。
衣裳是屬於春天的鵝黃柳綠,一任水麵折光軟軟的浮在上麵,再時不時的露出一截藕臂,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目。
殿內門窗皆掩,卻不知打哪吹過來的風,真如春風一般暖融,於是就將荷花的香氣播散各處,熏人欲醉。
不僅禦座周圍美人環繞,殿中四壁,乃至藻井,皆畫著美人圖樣。或坐或立,或舞或歌,皆栩栩如生,如此,竟仿佛要把在禦前歌舞的幾人比了去。
那幾個美人自是不甘落後,於是腰扭得更軟,眼飛得更媚,仿佛幻化出無數纏綿而堅韌的絲,要將那座上之人牢牢捆住。
洛雯兒眼觀鼻,鼻觀心,努力不去讓自己留心身邊的動靜,可是那些笑語,那些嬌|吟,那些時不時飛進視線的裙擺或飄帶,就像一根根蘸了毒的刺,直往她心裏鑽。
終於,在藻井突然像下雪一般飄下無數花瓣之際,那幾個被須烏王送過來美人於高昂的樂聲中一通旋轉,然後就好像發射出一枚炮彈般,領舞的那個美人淩空而去,一下子滾到了千羽墨的懷中。
洛雯兒卻仿佛成了那個被撞到的人,差點吐出來,然而卻隻聽得那人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