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彩,雲彩……”
千羽墨抱起洛雯兒,旋即脫下身上的皮襖裹住她,又單手貼住她後心,緩緩輸入內力。
她的鼻息一絲也無,當是急速的下墜導致閉了氣息,再被徹骨的冰寒凍了個透,必須及時疏導。
“雲彩,雲彩……”
洛雯兒緩緩睜開眼,待看見身旁的人,視線定住,良久不動。
千羽墨便急了,加大功力,不停喚她的名字。
洛雯兒沉寂的目光一閃,而後,粼粼波動,唇瓣翕動了半天,終於吐出一個字:“你……”
而後忽然轉身,抱住千羽墨,渾身戰栗。
淚止不住的流下,她咬住嘴唇,卻依然有哭聲絲絲縷縷的溢出,滲入寒風,往來穿梭於雪海林間。
不知驚了哪隻夜鳥,涼涼的哀鳴一聲。
千羽墨緊緊抱住她,心裏是無盡的震驚,悔恨,後怕,竟不敢回想方才驚險的一幕。此刻,雖是擁她再懷,卻是有那麽多的不確定,直過了好半天,才啞聲道:“你怎麽來了?”
雖知自己是明知故問,語氣帶著故作輕鬆的責備,聲音卻是不受控製的顫抖。
他拉過她的手……
她的手一向不是細膩如牛奶,光滑如絲綢,像宮裏女人那般盡心保養,骨節亦稍顯突出,可見早年定是吃了不少苦,但足夠柔軟,有韌性,握在掌中又溫暖又舒服,現在卻處處開裂,血痕遍布,還有幾處傷口極深,隻能慶幸天寒地凍,血來不及流出便被凍住。而那根沒有知覺的小指……他努力了半天,亦沒有展平它固執的彎曲。
而另一隻手……
直到此刻,她的右手還死死握著一個刀把,而刀早已斷了一半,剩餘的一半亦是刃口翻卷,即便窮盡他的能力,他亦難以想象她到底是如何爬到那麽高的山頂,期間又經曆了怎樣的苦難與艱險。
不,不是不能想象,而是不敢,他不敢!
他想把刀把拿下來,可是怎麽也拽不動。
“雲彩,把手放開,我們現在安全了。”
可是……
他看到她眉心微蹙,似是也不明所以,然而再移目手上時,方發現她的虎口開裂,表麵雖隻是一道深深的紅痕,然而血定是流到了掌心,然後將刀柄凍在了手上。如今不知是因為痛,還是冷,亦或者太過勞累,正在不自覺的抽搐。
他忽然不敢移目,因為他怕自己所見之處,皆是觸目驚心。
喉間發梗,卻努力安慰她:“這手太冷了,我給你暖暖。”
捧起那隻小手,仔細的嗬著。
他垂了眸,一任霧氣彌漫,掩住了眼底的水光。
“好了!”千羽墨做出十分驚喜的樣子,將沾了血的刀柄從她手中取出來,扔得遠遠的,然後準備拍拍她的臉,以示安慰。
可是手方抬起,頓時一滯。
他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眸底急速收縮:“這是怎麽回事?誰幹的?”
她的臉頰一側腫得極高,上麵還印著掌印,此番經了凍,竟是開始透明,都可以看到皮膚下的血絲。
是誰?竟敢打她?打他的雲彩?
“雲彩,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會在這?”
一定是有什麽,在他不在的時候發生了,否則怎麽會……
“你什麽都記起來了?”洛雯兒忽然開了口,目光定定的看他。
千羽墨氣勢一阻,微有狼狽的逃開眼,轉瞬恢複鎮定:“你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會在這?你的臉……”
“千羽墨,是不是因為你從來沒有說過以後再也不會騙我,所以才一再的欺騙我?”
他沉默良久,再抬眸時,神色清靈如水,仿佛可照見人心:“難道你沒有欺騙嗎?在這段時間裏,你明明知道了,卻始終沒有揭穿,其實你也是想同我一起,丟棄那段記憶,不是嗎?”
“可是……”
“沒有‘可是’!”他扶著她站起來:“丟了就是丟了,就像那把刀,我永遠也不會想把它撿回來!”
“雲彩,”他望著遙遠的山脈,夜幕下,它們沉睡得如同一條白色的龍:“自從那場雪崩,世上再沒有千羽墨與洛雯兒兩個人,我們留在這,和那些人一樣,過著最普通的日子,不好嗎?”
“可是……”
她低了頭,想起早上那場混亂……如今,那個村子當是空了吧。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千羽墨猛的回了頭,正要開口發問,而遠處,忽然傳來踏雪之聲。
來人不少,聽起來都是會些功夫的,隻不過功力參差不齊。
正欲帶洛雯兒避開,怎奈腳步聲中傳來一聲顫顫的呼喚:“主子……主子……”
洛雯兒眉梢一挑……胡綸?!
然而這聲呼喚很快被人低聲喝斷,聽聲音,是朗灝。
胡綸立刻噤聲,卻好像漏下了一聲抽泣。
他們怎麽會找到這?
洛雯兒皺了眉,然而心頭旋即一亮,定是千羽墨那聲厲吼驚動了正在尋找他的胡綸,那麽昨夜……是他們跑到村裏探聽動靜?
可他們是怎麽找到的村子?是三子無意中的泄露?
她正在冥思苦想,忽聽千羽墨的聲音冷冷響起:“原來如此……”
洛雯兒轉了身,正見他眯起眼睛看她,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冰冷,就好像不認識她一般。
“如今,你滿意了?”
她有些莫名所以,但是聯係方才的話,當即臉色一變:“你以為他們是我找來的?”
“不是你,還有誰?你不是讓三子趁賣貨的時機好好打聽外麵的動靜嗎?你不是一直不想留在這,不想留在……”他努力把“自己”咽下,冷笑:“如今你可以走了,跟他們回去,去等那個你日裏夜裏放不下的人!”
上下打量她,唇角不無諷刺:“祝你如願……”
語畢,轉身向山裏走去,一身雪衣,背影決絕。
“千羽墨……”她終於忍不住喊出聲。
“主子……”
胡綸趕到,直直跪在地上,隨行的護衛亦紛紛跪倒,嗚咽之聲響成一片。
千羽墨身形頓了頓,依舊沒有回頭,繼續向前。
“千羽墨……”
她追上去。
皮襖在奔跑中滑落在地,恢複知覺的腳經不住疼痛,於是跌倒。
千羽墨停住腳步,似是想要轉身,然而終是未能。
風,吹起他的衣袂長發,獵獵作響,仿佛一曲淒絕而悲憤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