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千羽墨端了貼金花碗,坐到床邊,湯匙輕攪碗中的紅棗血燕:“怎的不用膳?”
他那般看著她,貌似關心,可是眸子裏卻是透著一股子疏離,懷疑……
他不信她……
聶紫煙頓覺心頭發涼。
她急忙轉開頭:“我吃不下!”
“為什麽?”
鼻尖一酸:“自打我一回來,妹妹就不高興。每每去見她,不是意外就是吐血,豈非都與我有關?妹妹定是要恨死我了!而且原本好好的,然而我一出現,便什麽都壞了,宮裏的人豈非要說我……”
掩了唇,哭得極是壓抑。
千羽墨一瞬不瞬的看著她,打量,揣測……
雲彩這接二連三的事的確與她有關,他也明白,都是因了雲彩的性子……
眸光一黯,想到那個昏迷不醒的人,也不知現在……
然而細細想來,聶紫煙好像自打從出現到現在,每在雲彩麵前,總似話裏藏針,意有所指,尤其是今天……
當然,她的話也沒錯,隻是有些話,可以從這麵聽,也可以從那麵理解,而落在本就精神繃得緊緊的雲彩心裏,自是猶如驚雷,也便難怪……
可是,紫煙當真心存惡念嗎?
他看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她當是哭了很久,臉都有些虛腫了。
他印象中的紫煙,十年前的紫煙,就像他跟洛雯兒描述的那般,美麗,善良,膽小,羞怯,單純,敏感……即便現在,也改不了愛哭的毛病,她當真會……
究竟是自己多心,還是因為執著於她的美好而難以相信她的用意?
她嫉妒雲彩,很正常,就像雲彩也不喜歡她,隻是……
還是難以置信嗎?可是秦太醫的欲言又止……究竟是出於一個醫者的關心還是意有所指?
紫煙的突然出現,所有人因此而在心中產生的疑問,他不是沒有考慮,隻是那種失而複得的驚喜,以往相處的點滴,讓他沒法相信這是個陰謀。關鍵是,紫煙為什麽要對他製造陰謀?她是他的紫煙,相親相愛的紫煙,願意陪他遠走天涯的紫煙,她怎會……
或許,真的如她所說,她受了傷後,東躲西藏,是東方凝救了她,然而她因為傷得重,不好意思出來見他,才等到了現在……
當然,也是因為他極少去王後的鳳池宮,才無法發現她的存在。那裏,的確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可是東方凝……那場火難道不是她放的?她恨不能紫煙去死,又如何能救她?
然而紫煙偏偏就是她救的,難道說,當年的事另有隱情?東方凝是無辜的?那麽那場大火又是怎麽回事?更或者……
“阿墨,洛尚儀好些了沒有?都是我不好……你快回去陪她吧,否則又有人要說我……”
她飛速低了頭,眼淚自鼻尖上滑落。
千羽墨心裏一軟。
他真的不該懷疑她,紫煙怎會是那麽複雜的人?她若複雜,就不會險些喪生於火中,而今,又要擔心因了自己的出現惹得雲彩害病而令眾人非議。
在宮中,比刀劍還利的就是人心,她已是受了那麽多苦,他怎麽還能將她置於傷心之地?
“好,你先歇著,我明天再來看你……”
拍拍她的手,起身,卻又想起了什麽般回了頭,正對上她的失落,不覺有些過意不去。
重又坐下,端起案頭的碗,笑著看她:“還不把這個吃了?否則真的要變老太婆了。”
聶紫煙被他逗笑,聲音因了哭泣,有些含混不清,然而更添嬌憨。
她抬了眸,淚光閃閃,紅唇微撅:“吃也好,我要你喂我……”
誰能拒絕這樣一個請求呢?而且,她就像當年一樣,每每撒嬌,便是這般看著他。
於是他笑了,舀了一勺羹,送到她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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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同以前一樣,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隻一會工夫,就開始咬著湯匙不鬆口的跟他玩笑了。
說穿了,也不過是想要他安慰幾句,小孩子一樣。
千羽墨搖搖頭,輕聲笑了笑。再抬頭,碧遲宮已在眼前。
相比於永安宮的明媚,這裏的光線似乎晦暗了些。
他停了停步子,往靈雲閣走去。
臨近門口,讓執燈照路的宮人散了。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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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別……”
“啪……”
剛一進門,就聽見盼雲的輕呼和碎瓷裂響。
他急忙奔到房中,正見洛雯兒奪了盼雲手中的碗,一飲而盡。
“這是怎麽回事?”
他眼睜睜的看著洛雯兒捂了嘴,梗著脖子,拚命的咽著不知是什麽東西。
有深褐色的液體自指縫間滲出,在白皙的手背上蜿蜒著,又一滴一滴,落在素白的寢衣上,仿若枯萎凋謝的梅花。
“姑娘想趕快好起來,可是這藥,她吃不進去,吃了便吐。就讓奴婢煎了許多過來,姑娘說……”盼雲忍不住掉了淚,可仍堅持道:“吐就吐吧,總是能有留下的,隻要多喝幾碗就好了……”
方才輕鬆的心情早已不翼而飛,此刻,心仿佛被藥汁浸泡著,隻要動一動,苦澀便會滲入每一道縫隙。
“雲彩……”
他一把奪下她手中的碗,然而洛雯兒終於忍到極限,“哇”一聲,再次將藥吐了一地。
“拿藥來!”他扶住她,語氣沉涼。
盼雲忙應了去了。
洛雯兒又要推他,被他死死製住。她本就病得無力,隻能倒在床上,費力的喘著氣,不去看他。
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以往鮮嫩如瓷的淡粉如今塗滿了藥汁,因為高燒與藥物導致開裂,好像幹涸的河床,又滲出了血,細細密密的填滿了每一道溝壑,看起來觸目驚心。
“王上,藥……”
盼雲急急的端了藥過來。
千羽墨一把接過,全部倒進嘴裏。
洛雯兒一見他那樣子就知道他要做什麽,急要避開,可是他已經壓了上來,輕而易舉的就吻住了她的唇,不待她抗拒,已是點了穴道,將藥徐徐渡入。
不能不說,《大話西遊》裏那句“吐啊吐啊的就習慣了”是完全有道理的,當胃已習慣嘔吐,無論吃什麽東西,都會自動的反出來,何況是她一向最討厭的藥?
所以很快,藥汁翻騰上來。
她努力要推開他……她不想弄髒了他,可是他死死的壓住她,唇瓣沒有離開她分毫。
於是那藥很快灌入他的口中,如方才那般苦澀。
就是這樣的味道,就是這樣的折磨,他的雲彩到底忍受了多久?可是雲彩,無論是怎樣的苦藥,無論是怎樣的艱險,我都會同你一同麵對!
他更緊的抱住了她,不讓她有一分掙紮,再次將藥推入她的喉間。
也不知折騰了多久,藥液再沒有湧上來,他卻沒有離開,隻一次次的吻著她的唇瓣,想要浸潤她的幹澀,想要吮盡那縫隙間的殘液,讓她再也感覺不到苦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一隻手落在了他的背上,雖然很輕很涼,但是足以讓他心頭滾燙。
“去睡吧,我沒事了……”
這是自打紫煙出現後,她第一次這麽平靜的跟他說話,第一次……擁抱他。
懸了幾日的心,無處著落的心,終於緩緩落下。
方才,見她拚著命的要喝那些苦東西,他的心裏……
是想要借此來抵緩最近的苦痛,還是怕他擔心,亦或者,她不再需要他的擔心?
無論是那哪一種,都讓他恐慌無措。
他不是不明白。紫煙屢屢來探,那些話,他聽著都刺耳,何況是她?可是她一言不發,他是清楚她有多厲害的,然而若不是不想讓他難做,她何必保持沉默?
可是她的確不知該怎麽做,或者說,她清楚,隻是她接受不了,所以她想要逃,隻是……雲彩,我怎麽能讓你離開我?
“去睡吧,再這樣,你的身子也扛不住……”
他的雲彩,總是心疼他的。
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喉間一個勁的發梗。他將頭枕在她的頸窩,過了好半天,方有些賭氣又有些懇求的悶悶道:“我想睡在這……”
明顯的感到她氣息一滯,他的心便不由得跟著抽緊。
他知道她在想什麽,可是雲彩,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良久,方聽她幽幽道:“我總是咳嗽,怕擾了你……”
“不會!”他立即保證:“你若是不在身邊,我才睡不好……”
偷眼瞅她的臉色,但見她很糾結的掙紮了半天,方意圖動動身子。
他立即放開她,她便給他騰出一塊地方。
他趕緊躺下,又抱住她,結果壓到她的胸口,又引得她咳了一陣。
他緊張的幫她順過氣,直到她喘息平靜了,淡淡吐出一句:“睡吧……”
然後便閉上眼睛。
她的消瘦是目力可見的,僅僅幾天,竟好似變了個人。他看著她蒼白的臉頰,龜裂的唇瓣,深陷的眼窩……就連靜止的長睫都顯得那麽疲憊。
小心抱住她,唇輕輕印在她的鬢角:“雲彩,我沒有,相信我,今後,也不會有……”
長睫一顫……他是在對她保證嗎?他是需要得到她的信任嗎?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在這種不見刀光劍影隻有爾虞我詐的後宮,在那個或笑意盈盈或淚水漣漣的女人的身邊,她能信得了他多久?他的決心,又能堅持得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