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有染
字體:16+-

548擦肩而過

“還有,咱們樓裏的腳踏車,也被官府收走了,聽說都給燒了……”

她皺了眉。

那個人似乎在努力的消除與她有關的東西。

的確,若想讓一樣東西消失,要麽毀滅它,要麽把它混在同樣的東西中,讓人難辨彼此。

可是,為什麽呢?

“這種事,遲早是瞞不住的,不過咱們總歸是老招牌,平日裏來往的客人也不少。我看了賬目,這幾年你們幹得不錯……”

她看向窗外。

對麵,正在建房子,聽說也要開一家酒樓。

梅兒難免憤憤:“現在的生意真是越來越不好做,如今又有人要來跟咱們搶了。真搞不懂,這世上那麽多行業,幹嘛偏偏要開酒樓?”

是啊,為什麽一定要開酒樓呢?

她淡淡一笑。那一年,她擱置下的品香店,似乎應該繼續打算了。

想不到,許多事情兜兜轉轉,原來隻是為了回到起點。

“掌櫃的,你又要回去睡覺啊?”梅兒看著她轉身要往房間走,忍不住開口詢問。

洛雯兒回了頭,恰見張媽拿胳膊肘拐梅兒,還瞪女兒一眼,見她看過來,急忙提高音量道:“掌櫃的新病初愈,自是要休息調養,能和你這除了吃什麽也不會幹的人比嗎?”

梅兒要反駁,又被她擰了下:“還不去幹活?”

梅兒委屈的走了。

洛雯兒便微彎了唇角。

其實她也不知是不是勞累,她隻是想睡,閉了眼,就感覺當真與一切隔離,還可以做夢。

她現在很本事,可以自己編造夢裏的情節了,想怎麽發展便怎麽發展,很美好。

要想回房,便需經過二樓的護欄,於是聽到樓下的客人扯開了嗓門道:“聽說你們掌櫃的回來了,怎麽一直不見人影?”

“噓,小聲點,我聽說,洛掌櫃是被宮裏趕出來的,怕是沒臉……”

“說什麽胡話?”

桌子猛的一響,熱水從茶壺銅蓋裏滾出來,冒著熱氣。

抬頭,正見杜力橫眉怒目:“我們掌櫃的是從外麵遊學剛回來。鬥香大會一結束,掌櫃的就被王上送出去遊曆,增長見識,不是早跟你們說過了嗎?”

杜力所謂的“早就說過”,也無非是近幾日有人打聽她的消息,他們所統一的口徑。

自打她回來,沒有人問過一句她這幾年到底做了什麽,他們仿佛統一的忘了她曾經離開,該說什麽就說什麽,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她有時也會產生一種錯覺,好像自己不過真的隻是去天下麗人巡視一番,隻一會工夫就回到了他們的身邊。

他們就像親人一樣,理解她,包容她,保護她,寵愛她。

有親人的感覺,真好。

樓下的客人意欲爭辯:“什麽遊學?當年她進宮,後來就被封了尚儀,大家早就知道了……”

“什麽進宮?什麽尚儀?”杜力繼續拿茶壺敲桌子,弄得水花四濺:“我們掌櫃是進宮了,可是第二日就被送出遊學。她若是還在盛京,你們怎麽見都沒有見過一次?她這麽大的家業,若當真身為尚儀,這麽多年怎麽不見照顧一次?”

似乎說得也有點道理,可是……

然而對上杜力的怒目,不覺有些呐呐:“你著什麽急呢?不過聽著是一個姓……”

“一個姓也不許說!”杜力的態度十分惡劣。

她的親人,在用盡全力維護她的名譽。

“好好好,不說,不說。可是說起這宮裏,最近的事真是不少……”

洛雯兒正在往房間開動的腳步慢了一拍。

“宮裏又怎麽了?”

“聽說王上,醒了……”

“王上醒了?”

“王上醒了?”

洛雯兒不由自主的抓緊腕子,停住腳步。

醒了?什麽叫“醒了”?

“什麽時候醒的?”

“好像是……二月十八……”

二月十八?竟也是她醒過來的日子。

“唉,隻可惜,隻可惜醒來也不大好啊……”此人搖頭晃腦。

洛雯兒的心開始狂跳。

“唉,正月初一,十三公主入宮,王上親自迎接,豈料正打算開始儀式的時候,王上突然吐血了……”

什麽?

吐血?

下一瞬,她已是撲到了護欄上,手緊緊的扣住雕花的欄杆,一瞬不瞬的望住那個說話之人。

“吐了血,就昏過去了。結果這儀式也沒成,十三公主連個封號還沒有呢……”

昏過去了……昏過去了……

“現在雖說是醒了,可是也病病歪歪,吃什麽都不管用,依舊經常昏睡。宮裏已經開始張貼告示尋訪名醫,還放出一批人,去找那神醫霍嘉。現在人都說,無涯與天朝聯姻不吉利,十三公主更是個不吉之人,你瞧,還沒等儀式開始,就把咱們王上給克了……”

洛雯兒渾渾噩噩,神思回轉之際,發現自己竟是回到了房間。

她怎麽會回來?她難道不應該……

急忙向門口撲去,又轉回,在箱子裏翻衣裳。

黑色,黑色,黑色……

而待她找到了一套深藍色的衣裙,又不禁望向窗外……陽光正明媚,她穿上這麽顯眼的東西要飛到哪去?

她要飛到宮裏嗎?她要去看他嗎?他們不是說好了,從今以後,永不相見。她竟然……

不,她不能去看他!

而且,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依她的本事,根本就逃不出宮裏那些人的耳目。

而且,她見了他,要說什麽?她已經走了,已經走了……

可是若不看看他,若是不知他現在到底如何,她的心裏,她的心裏……

他怎麽會吐血?怎麽會這樣?他這是怎麽了?

她來回的走著,根本就沒有看到婉瑩已經出現在屋中,正盯著被她拖拉著踩了滿地的衣物,再看她目光散亂,嘴唇哆嗦,也不知在叨念著什麽,狀若瘋魔。

她是記得洛雯兒的那次失心瘋的,不覺眉心一緊,一步上前,一掌砍在她的後頸。

洛雯兒身子一軟,恰好落在婉瑩臂彎。

==========

“姑娘,我們走了這麽久了,還不回去嗎?你的病剛剛好一些,可不要累壞了……”

認識婉瑩這麽久了,她還是頭回向自己表達關心,可是洛雯兒沒時間感動。

她的目光隻在牆上,樹幹上移動,掃過那一張張告示。

其實內容都是一樣的……神智昏沉,渾身無力,食欲不振,飲水吐逆……

告示已是貼了許久,所以很難再引人關注,頂多是有人瞄上一眼,搖搖頭,歎惜兩句。

她攥緊了手,一點點的看,總希望尋找一些不同,又害怕看到不同。

婉瑩見她這個樣子,深知再說無用,便回頭瞧瞧三郎……

這些年,他在王上的安排下由秘密人物專門培訓,又用秘方使得他的毛發變得如同常人,如今看起來更加的英俊不凡,走在街上,引得不少姑娘媳婦頻頻回首,媚眼亂拋。他倒好,也不知是故意裝酷還是生性冷淡,扳著張臉,卻是更顯硬朗了。

她便有氣,本不打算讓他跟著的,可是三郎雖然依舊口齒不大伶俐,卻言簡意賅:“保護雲彩!”

再加二字:“貼身!”

她就知道,這是王上授意,否則三郎也不能在洛雯兒出宮的第二日就回到天香樓。其實,王上栽培他就是為了保護洛雯兒,卻不想……

路邊停著一輛輕便馬車,青蓋黑圍,窗簾亦是青的,風過,偶爾掀起一條小小的縫隙。

洛雯兒正將視線從樹幹上的告示收回來,無意的掠過馬車,向前望去。

然而,就在她走過馬車的時候,腳步忽的一滯。

婉瑩也恰好收回警告三郎的目光,結果恰恰看到她身形一頓。

隻是須臾的停頓,繼續向前。

可是婉瑩卻覺得有什麽不同了。

她急追兩步:“姑娘……”

然而洛雯兒因為勞累而微紅的臉頰不知為何變得蒼白,眼神發直,卻仿佛有水波動,唇瓣亦是緊抿,但止不住顫抖,可是肩背依然挺直,腳步也不疾不徐。

她有點害怕了,挽住洛雯兒的胳膊,驚覺她的身子繃得極緊,連手臂都在發顫。

“姑娘……”

洛雯兒沒理她,而在大街上,她也沒法明晃晃的把人敲暈過去。

可是就在拐了個彎後,洛雯兒忽然掙脫她,向前跑去。

“姑娘,姑娘……”

她喊了兩聲,忽然意識到什麽。

退後兩步,睇向那輛馬車。

風過,窗簾掀開一條小小的縫隙,又很快落下。

==========

洛雯兒飛奔上樓,將眾人的好奇及呼喚皆丟在身後,“砰”的一聲閉緊房門,撲到床上,從枕頭底下泛出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小怪物,摸摸那圓溜溜頭,看了一會,忽的貼在胸口,閉了眼,自離宮便不曾淌過的淚,霎時流了下來。

仿若開了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她鑽進被子,咬住被角,拚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那堵在喉嚨的硬塊便越來越大,幾乎讓她窒息。

她攥緊手中的小東西,那些棱棱角角硌得她掌心發痛,卻一刻也不肯放鬆。

……“你還沒有告訴我,這隻招財貓,喜不喜歡?”

“我不要!這麽好的東西,自是隻能給你一個人看!”

“既是要你擺在床頭,我怎能讓別人染指?”

“其實,能換你這一刻的真心相對,即便血盡而死,亦是心滿意足!”

阿墨……

阿墨……

那在車裏的人,是阿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