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曆二百零一年五月初三,夜。
位於盛京東郊的慈幼局,原尚府麒麟莊,與往常一樣,宵禁之後進入夢鄉。
守夜的人也莫名其妙的睡著了,令他清醒的是落在臉上的點點冰涼。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睡在假山旁,而此刻,天空正在飄著細雨。
他轉轉脖子,拾起掉落在一旁的梆子,努力回憶,隻記得自己當時正在巡邏,可是為什麽……他又回頭看看假山,莫非是因為今天多吃了幾杯酒?
而此刻,四圍昏暗,細雨沙沙,竟一時分不清是何時辰。
他連忙往值房奔,然而在路過景軒閣的時候……他本已經跑過去了,卻折轉身子,往回望去……
慈幼局按照孤兒的年齡和性別,將他們分別安置在春潮閣、琦靈齋、德馨居等處,景軒閣則住著十三個六歲以下的小男孩。
雖是初夏,然而夜間依舊微涼,又下著雨,按理,是應該關門閉窗,避免著涼,因為洛掌櫃特意交代,小孩子本就體質弱,而這些孩子經過顛沛流離,更經不得折騰,若是不小心病了,便是大事,何況孩子們住在一起,極易傳染,到時……
而今夜,負責在景軒閣值夜的恰恰是他老婆。
因為慈幼局給的月錢很高,所以差事很緊張,外麵的人打破了頭也擠不進來,洛掌櫃的要求又極嚴格,有錯必懲,小則扣錢,大則辭退出局。他的老婆是他好容易塞進來的,千保證萬保證,可是……
這個婆娘,總是粗心大意!
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其實門扇是虛掩的,若不是他恰好溜過一眼,要不是恰好有風吹動門扇,這麽黑咕隆咚的,還真瞧不出,可若是被有心人捉了小腳……
他本想將門掩緊便算了,但是覺得,還是應該敲打敲打老婆,於是繞到老婆值夜休息的房間外,推開窗子……
這個婆娘果真貪睡!
他壓低嗓門喊了半天,也不見婆娘醒來,頓時更氣……你是豬嗎?坐著都能睡著?
遂脫了鞋,狠狠砸在老婆頭上。
老婆終於悠悠蘇醒,見是他擾了自己的清夢,頓時豎起眉毛,卻遭他一頓痛罵,委委屈屈的進裏間瞧那些孩子有沒有踹被子。
他罵罵咧咧的轉身,卻聽老婆一聲尖叫,緊接著衝出來:“孩子,孩子都不見了!”
“你睡糊塗了不成?”
然而待他衝進去……
十幾張楊木小床,相對擺放,其上被褥保持著有人安睡的模樣,可是孩子……都不見了。
霎時,叫聲與鑼聲響徹了寂靜的夜晚,驚醒了這個偏僻卻富庶的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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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趕到慈幼局的時候,上下正一片恐慌。
好在孩子並沒有全部失蹤,出事的是景軒閣與泠雪居,十三名男孩和九名女孩,均不翼而飛。
麒麟莊防守並不十分嚴密,因為莊園采用的是分片包幹,簽了契約,請官府作中,若是出了問題,便拿負責人是問。而且因為不動產頗多,譬如假山等物,雖然用價值連城的奇石堆就,可是誰能來偷這麽巨大而沉重的石頭?
至於其他珍貴物件,皆登記造冊,亦由專人管理,相互監督,雖偶有攀誣,但至今沒有失竊事件。然而任是誰也沒有想到,他們千防萬防,丟的居然是……人。
聽他們的意思,是負責守夜的人莫名其妙的“睡”倒,而景軒閣與泠雪居的乳娘亦不知所以的見了周公,什麽也沒看到,醒來就發現孩子不見了。
但無論是誰,都安然無恙。
唯一受了傷且傷勢嚴重的是小凳子。
小凳子自從投奔了她便總惦著要找點事做,畢竟他看著瘦小,卻已經是二十好幾的人了,若是賦閑家中,總讓他有一種“說不好的感覺”,而且……
“姐姐,我是來投奔你的,但不是來給你添麻煩的。”
隻是他這個樣子,什麽也不會,力氣活也做不得,無論到了哪,都被人打發回來。
他垂頭喪氣,說自己就是賣身死契,人家都不想養個隻會吃白飯的。
洛雯兒也犯愁。
品香店用不上他,就算把他擺到那,他也會覺得不自在。以前的他能說會道,倒適合當跑堂,可不知怎麽,如今變得笨嘴拙舌,而且菜單上的價目半個月也沒有記下來,上菜又總送錯桌子,已是引得客人不滿了。張順忍了許久,終於小小的對她透露了下,於是……
到慈幼局幫忙是小凳子主動提出來的,說的時候眼淚汪汪,自是想起了自己幼時遭棄的惶恐無依。
洛雯兒覺得這個法子倒也不錯,隻不過小凳子現在性子變得孤僻古怪,她便特意撥出南園的一小塊地讓他種花,種的便是他為她帶回的那種至今也不知名字的小花。
雖然當時隻有兩株,但是小凳子信誓旦旦:“姐姐,你放心,待來年,我一定讓你看到一大片奇跡!”
小凳子種花的地方靠近麒麟莊的外牆,還捎帶個小院,人就住在裏麵,還養了隻狗,沒人打擾,倒也快活。
據小凳子說,他聽到狗叫,便出去喝止。
怎奈剛推開門,那隻狗就慘叫一聲,斷做兩截,濺了他一頭一臉的血。
他驚恐的抬頭,卻隻見幾道“閃電”劈麵而來……
“你什麽也沒看見?”
小凳子痛苦的搖搖頭,喘息艱巨。
大夫說,傷勢隻是看著凶猛,實際沒有傷及要害,兵器也沒有毒,隻需養些日子便好,但人受了驚嚇,卻是要小心服侍的。
而其餘的人亦隻是昏睡,想來來犯者並不想傷人,且財物也沒有損失。
隻是這般無聲無息,將孩子偷走,到底為了什麽?
而若是奔孩子而來,為什麽隻是丟了景軒閣與泠雪居的孩子?
如今,其餘幾處的孩子已經被集中到一起,嚴密看護,可是……
周圍人聲鼎沸,議論紛紛。
洛雯兒皺了眉,命管家取來名冊。
雖心中早有計較,依舊細細查對一番。
安置在景軒閣與泠雪居的孩子皆不足六歲。
這樣的年紀,就是想從壞人的手裏逃出來,怕是也難得法子吧。
她想笑,都這種時候了,她難道還指望孩子們能夠自救嗎?
沉默片刻,叫來婉瑩:“去問問張順,今天他聽到的有關丟失孩子的消息,那些孩子都有多大?”
婉瑩這邊剛走,洛雯兒便帶著三郎及慈幼局一幹人等,來到京兆府外,擊鼓鳴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