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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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1與君相見

進入瑤仙殿之前,洛雯兒還在惦記毛毛和豆豆。

兩個孩子雖是有章矛保護,不必擔心他們的安危,可是想到昨日毛毛的黯然,而為了掩飾這種黯然而誇大其詞的表現,她的心裏……

這個孩子,在性子方麵亦是越來越像那個人了……

鼻子忽然一酸,她方意識到,自己隻顧著出神,竟是發現軒轅尚何時停下腳步,而自己恰恰撞到他背上。

軒轅尚頭也未回,隻臂一伸,便將她自身後攬至身邊。

她尚來不及掙紮,便聽一聲報:“寧國公駕到……”

內侍通報完畢,目光似是無意的落在她身上,進而滑至那隻停在她腰間的手上。

軒轅尚身邊從不出現女子,昨天倒是帶了一位,據說連兒女都有了,自是引得眾人轟動,可以說,這一晚上,宮裏宮外談的都是這事。

聽說那個女子姿色超群,氣度不凡,很像是出身高貴之人。好事者將所知的名門淑女乃至各國姿容出眾的公主郡主皆排了一遍,又把近些年那些因為國家破滅而落難的貴女數了又數,也不清楚此女出自何處,隻有感於那天人之姿,興奮得不能自已,而眼下這位……

他看了看那腰肢……身段還不錯,隻是臉蛋……

看來傳言不可盡信呐……

內侍暗自嗤笑,調轉目光,而那隻手亦在此刻收回,離開時還微微使力的攥了她一把。

並非輕褻,而是……他在告訴她,要鎮定。

是了,她此刻指尖冰涼,腿腳發抖……

她在怕什麽?

抬目……

滿眼的金燦,仿若仙境。

天子高踞寶座,各國的重要人物自玉階兩側按級排列而坐,有的在聞聲張望,有的在推杯換盞,有的在交頭接耳,時而朗笑,端的是一片其樂融融。

殿中聲音熱鬧而混亂,卻壓不過她的心跳,轟隆轟隆,響得她仿佛騰雲駕霧,滿殿的璀璨霎時連成一片,所有的人好像都飄了起來,在她眼前晃動。

“雲彩,可願同我共演一台戲?隻一次……”

那人的聲音穿過歲月的時空極低的響在耳畔,而此刻,誰會與她共演這一台戲?

軒轅尚擔心的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的移到她身邊,手仿似無意的扶住她的手臂。

內侍的眼神再次睇了過來……

她垂下眸子,跟著軒轅尚踏上紅絨織金的地毯。

上麵的富貴牡丹張揚而煊赫的在宮緞綴珠繡鞋下退去,兩側的人影亦在視線邊緣移過。

洛雯兒不知自己是不是多心,她總覺得他們雖在彼此寒暄,可那目光卻毫無遺漏的落在她身上,即便繁密的流蘇垂在發側,依舊擋不住一雙雙探尋的視線。

交握在身前的手漸漸攥緊。

軒轅尚說,他早就到了,可是他,在哪?

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大笑,似是得了什麽熱鬧,於此同時,一股親切又疏離,矛盾而複雜的香氣飄了過來。

心神一空,就要抬起頭。

然而待視線清晰,落於眼前的,隻是自己攥得已經沒有血色的手。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因為離別了太久,所以才會覺得以往若有若無的奇楠香竟會如此濃烈?

就好像荼蘼開到了盡頭,要綻放出全部的熱情……

她一步一步,跟著軒轅尚的身影,在宮女的引領下,拜過天子,停到一張老犀角紫檀木案邊。

軒轅尚落座,她作為婢女,自是立在身後,垂眉低眼,屏氣斂聲。

然而她方一站定,坐在斜對麵,靠近禦階的那張案上頓時有一雙目光掃了過來。

速度如此之疾,溫度如此之冷,竟好像殿外卷著雪片的凜冽寒風,她甚至聽到了那目光帶來的呼嘯風聲,她的芙蓉緞裙裾,那麽沉重,那麽繁複,竟然在這種無形的重擊下抖了抖。

殿內好像忽然靜下來,仿佛所有人都在望著這邊。然而待重新聽到心跳,方知,殿中依舊熱鬧。

可是,卻有一道聲音射出,如風過林隙,如空山清泉。

然而冰冷,陰沉,仿佛裹挾著雪粒,飄飄灑灑,卻是劈頭蓋臉的打過來。

“軒轅世子,哦,如今是寧國公了……”

軒轅尚聞聽,微微點了頭,以示禮貌。

千羽墨便是一笑,繼續說道:“今歲可是又遲了。不過,也不能說遲……”

他歪斜在案邊,搖著瑪瑙酒盅,似是在欣賞上麵的花紋:“年前南宮苑已是來過了,但不知寧國公此番又是為何?”

對於雪陵國主,他直呼名姓,於軒轅尚,卻是稱了封號,此中意味,不言而喻。

軒轅尚笑了笑:“實是我主掛念天子,日夜不安,所以即便得了天子允肯,亦特命尚前來拜見,恭賀天子新禧,萬事如意。”

語畢,又斂衽行禮。

千羽墨一笑,目光依舊盯著杯子,可洛雯兒覺得,那目光卻是灼灼的射向她。

殿中無風,一襲雪袍卻仿佛在飄動。

依她對他的了解,這是他發怒的征兆。

他,認出她了?

即便她易了容,將自己弄得這般繁瑣,他亦認出了她?

心中不知是喜是憂。

喜的是,隻有思之至深,愛之至切,才能僅憑空氣中的一縷氣息感受到心愛人的存在;憂的是……

她看了看軒轅尚舉杯回敬,氣度沉穩而從容,不覺攥緊了手,強力壓下喉間酸澀。

不過,或許她多心了。因為對麵那人不過說了這兩句,又繼續投入殿中的其樂融融,而且他身邊似是有女子相伴,時不時的就嬌笑一聲。

是了,這個人一貫毒舌,尤其還見了他所認定的對手,不為難一下人家是不肯罷休的。

她不禁想笑,心卻空空悠悠,沒有著落。

她盯著自己交握的手,規矩的垂著眸,努力的打視線邊緣去看他。卻隻見了一抹雪色,隨著他的笑語,時而出現,時而消失,像是在躲避她的搜尋,又像是故意引逗她的注意。

她咬緊唇,盡量自紛亂中捕捉他的一言一語。

他的聲音一貫是溫柔而輕和的,如流水,如絲綢,如今仿佛在上麵灑了層珠粉,更顯亮澤和悅,顯然是中氣十足。

看來關於他身體方麵的壞消息果真是假的,可這個人是怎麽了?按理,他應該假裝虛弱,博得天子與眾人的同情,借以免了兵戈一事,更可以揭發真相。即便目前尚未查出,拖延一下時間總是好的。因為若夏語冰之死為真,千羽翼如今便有了時間和精力,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無涯被圍攻?所以他完全可以借機準備,而不是……

她這個角度,正好可以清晰的看到茳國國主東方旭,因為他的位子就在軒轅尚的右側。此際,那位同樣一身雪衣的男子冷著臉,仿若冰山般,與殿中的熱鬧格格不入。

刀削般的側臉因為緊繃而越發淩厲,就連薄唇都仿佛能割裂空氣。

他舉了杯,一飲而盡,然後將酒盅重重敲在桌案上,眼風一掃,灰色的眸子便直直盯向千羽墨。

可是後者仿佛絲毫不覺,依舊談笑風生。

掌心滲出了薄汗。

千羽墨,你是怎麽了,你這是演的……什麽戲?

粉衣宮女魚貫而入,殿中頓時一陣歡笑,夾著驚奇連連。

軒轅尚回頭看了她一眼,唇角一動:“天子賞的新菜式,要不要坐下嚐嚐?”

洛雯兒尚未來得及拒絕,對麵便飛過一道聲音:“寧國公這段時間很得民心呐……”

千羽墨拈著酒盅,墨玉般的眸子於眼角投出冷光,直直的射向這邊,仿佛利箭,“叮”的一下,釘在了桌上。

“向百姓征稅用小鬥,將糧食貸給百姓則用大鬥,如此,是誰在得利?得的又是誰的利?”唇角微勾,魅惑盡顯:“雪陵的疆域這兩年似乎又擴大了,韓、魏氏、趙紛紛主動投靠,如是,雪陵便有了可以種莊稼的土地,再不用拿賣香品的錢來換糧食了。寧國公讓人竭力開墾,獎勵農桑,卻不增稅。如今,無論國內還是屬國的百姓誰不誇讚寧國公善良仁義?倒是不見提起南宮苑,就連天子……”

“王上……”一個聲音急切卻不失溫婉的響起來。

洛雯兒眼角一跳……淑妃?那個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女子是她!他,他們……

一時之間,隻覺腳底發虛,眼前的一切都如同蒙了層霧一般隨著流蘇折出的光影晃動。

千羽墨的聲音也不知是隔了多遠又隔了多久傳來,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卻是不無諷刺的響在耳邊:“……各諸侯一向是以茳國馬首是瞻,雪陵是要取代茳國成為盟主麽?”

“王上……”淑妃的聲音這回是真真的透著急切。

洛雯兒也不知自己的腦子是凝滯了還是在急速的運轉。

千羽墨這招是叫禍水東引嗎?借助軒轅尚在國內的舉措,來挑撥君臣的關係?更借雪陵的日益壯大來引發東方旭的猜疑?如是,十三公主的死便顯得不那麽重要,對於他的懷疑亦可暫時擱置一邊……

正如軒轅尚而言,若想讓前浪消失,隻能用後浪掩蓋,而在這裏,從來就不缺少風浪。

果真,東方旭的灰眸已經瞥了過來,帶著死神般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