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風拜訪沈藏鋒後的稟告,讓宋夫人非常滿意:沈藏鋒對未來小舅子極為熱絡親近,知道衛長風遇刺之後深感武力不足是一弊端,打算抽空學門劍術後,還承諾明年過來親迎時,會從沈家庫房裏挑一柄好劍帶來贈送。
好劍不好劍,宋夫人不在乎,雖然說沈藏鋒說好,必然是難得一見的利刃。但劍乃百刃之君,名門望族多多少少都會珍藏幾柄的。衛家收藏的武劍不多,文劍【注】可不少。
衛長風想學劍術是因為這次遇刺拖了姐姐後腿被刺激了,本來以他的身份就不可能三天兩頭被人殺到跟前,現下“碧梧”已經到了衛煥手裏,就更安全了。再說他一個閥閱嫡子,身上最方便帶的還是文劍。
宋夫人看重的沈藏鋒的態度。
再加上衛長風描述沈藏鋒“身量頎長、豐神俊朗,言談雍容大氣”,關於衛長嬴擔心的問題,衛長風試探下來的結果是沈藏鋒非常讚賞衛長嬴冒死護衛弟弟的情義以及斬殺敵首的壯舉——聽著次子的話,宋夫人簡直是心花怒放!
高興之餘,宋夫人也擔心這麽好的女婿,又讓女兒已經動了心,可別日後生了變故,特特把黃氏叫到跟前叮囑:“我統共就長嬴一個女兒,如何珍愛她你也是知道的。這孩子一直順風順水,遇刺之事固然叫她吃了一番苦頭,可究竟年少,還是有些天真,也難免想不周全。現下觀沈家那孩子著實出色,你可得幫長嬴看好了他,不能叫長嬴受了委屈。”
黃氏笑著道:“大夫人放心罷,婢子當年留在帝都為了什麽,大夫人還不知道嗎?當年老夫人親口叮囑婢子,要婢子在帝都緊緊注意著沈家,給二夫人打下手這件事都是其次——婢子本就是因為老夫人怕大小姐在鳳州長大,嫁到沈家之後,身邊沒個對帝都風土人情熟悉的人陪著不放心,這才請命留在帝都,為大小姐打前站。如今可算盼到再見大小姐的時候,哪裏能不盡心盡力?往後啊,大小姐就是婢子的性命!”
這番話讓宋夫人聽著很是入耳,感慨道:“說起來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當年父親重病,一家子慌慌張張的回鳳州,長嬴當時尚未滿周,我隻顧操心著她是否受得住路上顛簸,卻不想母親那時候就考慮到了她出閣以後,特意讓你留下。要不然,這會想到她嫁去帝都人生地不熟的,在沈家也沒個可靠又熟悉帝都的人幫襯,我定然又要愁得沒法說了!”
看黃氏的目光就溫柔了許多,道,“這些年來也真是辛苦你了,二弟妹看著乖巧,卻也不是好相與的。聞說你一直都能在府裏插上手,也是不容易——還要留意著沈家。”
黃氏和氣的笑了笑,道:“不瞞大夫人,二夫人起初確實不大喜歡婢子,但後來見婢子不時打聽沈家的事兒,也看出來了。之後倒是和和氣氣的,有時候還在夫人們裏頭幫婢子旁敲側擊些沈三公子的性情為人。”
宋夫人忙撇了二房問:“這孩子如何?”
“聽說沈三公子上進得很,不愛沾花惹草,不過內宅裏有沒有人伺候倒不知道了。”黃氏抿了抿嘴,道,“大夫人也知道,大小姐還沒進門,沈三公子身邊沒有人可以有名份的。私下裏的事情……到底不太好打聽。”
宋夫人沉吟道:“上進而不愛沾花惹草,既然這孩子是這樣的性情,即使他房裏收了人伺候,料想也不至於被迷惑了去,把個玩物看得太重。而且有礙眼的,總歸還有你在。”
黃氏欠了欠身,笑:“大夫人放心,婢子也沒有旁的能耐,這輩子都是琢磨著如何為老夫人、大夫人,往後就是大小姐分憂了。”
衛長風拜訪沈藏鋒後兩日,衛鄭雅出殯。
沈家叔侄作為賓客參與,出賓次日,沈宙遂攜侄兒告辭,衛家不方便挽留假期將近的沈藏鋒,便客氣的讓沈宙多住幾日。
沈宙本來是奉了兄嫂之命來退親的,結果該拿回去的膩葉蟠花佩沒拿回去不說,還叫後腳跟過來的侄子把自己覬覦已久的“戮胡”劍送給了衛長嬴——原本他第二日就恨不得立刻告辭,飛奔回帝都去與兄嫂解釋。
奈何衛鄭雅停靈之期未滿,畢竟聯姻繼續,怎麽也沾親帶故著,何況衛鄭雅還是海內名士,沈宙叔侄人又在鳳州,不能盡一盡心意,等到出殯再走。
所以麵對衛煥的挽留,沈宙推辭得飛快:“大哥甚是喜歡‘戮胡’劍,偏偏我又將它遺忘。大哥不放心旁人送,隻得讓藏鋒侄兒跑這一趟,這孩子之前動身倉促,沒帶幾個人,如今叫他獨自回去實在難以放心……”
衛煥也不是真的一定要留他,如今見沈宙已經給出理由,自是通情達理的應允了他們的告辭,就吩咐府中預備宴席,為他們餞行。
這消息傳到銜霜庭,衛長嬴雖然什麽都沒說,這一日下來卻總有些心神不寧。
黃氏與賀氏都看在眼裏,賀氏就悄悄的問:“大小姐想再看看姑爺嗎?”
“亂說!”衛長嬴臉一紅,瞪她一眼,道,“我看他做什麽?”
賀氏不以為意,笑著道:“橫豎看著也年底了,明年姑爺就要再來的,大小姐莫要難過。”
“賀姑姑胡說八道!”衛長嬴漲紅了臉,把手裏東西一丟,站起身,氣咻咻的往旁邊走去,邊走邊道,“我難過什麽?不過是這幾日斷斷續續的下著雨,不能去庭院裏活動筋骨,覺得悶了!”
黃氏笑眯眯的看著她,道:“大小姐既然悶了,明兒個一早,莫如到前頭的綠柳樓上看看景致,解解乏。”
“綠柳樓?”衛長嬴想了一想,仿佛是離自己的銜霜庭極遠的一處樓閣,地方狹窄逼仄,久無人住了,四周也沒有象樣的風景,就沒什麽興致,道,“那兒沒什麽好看的。”
黃氏與賀氏對望一眼,一起笑:“大小姐真的不要去?那綠柳樓可是能夠望到前庭的!”
見衛長嬴一怔,黃氏含笑提醒,“若是有人告辭,咱們家人相送,必走的一段路,綠柳樓上……可是正好能夠看見,這樓得名於樓前的一株百年垂楊柳。因咱們鳳州地氣和暖,如今葉子還沒落完,從前頭眺望後院樓上,可是看不出來人……”
話音未落,就見衛長嬴眼睛一亮,用力捏了下拳,才抑製著滿臉喜色,一本正經的道:“啊,姑姑說的我想起來了,那株柳樹很是好看,登樓賞柳,這季節很是合宜!”隨口謅了個理由,衛長嬴又愁了起來,“隻是我要穿什麽衣裙去呢?父親讚過我穿石榴紅好看,可堂伯父才下葬……丁香色的父親也說好,隻是如今這萬木凋零的季節,是不是過於清淡了?還有……”
賀氏一下子笑出了聲:“大小姐,黃姐姐說了,那綠柳樓被百年垂楊柳擋著,不是就站在樓下,根本就看不到樓上的人!”
“……”衛長嬴啞口無言半晌,把頭一撇,啐道,“姑姑說什麽啊!咱們是去賞柳的,我隻是擇件賞柳時穿的衣裙罷了——什麽能不能被看見,要旁人看見我做什麽?”
黃氏暗拉了一把賀氏,笑著道:“婢子覺得大小姐穿新做的那件鬆綠夾襦襯玉色羅裙就不錯。”
“這樣不是和柳樹差不多顏色了嗎?”衛長嬴聞言,立刻把頭轉過來,下意識道。
黃氏好笑道:“大小姐也說了,敬平公府的事情才過,如今不適合穿紅啊!”
“……”衛長嬴思索良久,深深歎息,無精打采道,“好罷!”
她這會無精打采,次日卻是不必琴歌叫就起了身,盯著賀氏把雙螺髻綰得一絲不苟,又戴上她昨晚挑到三更半夜才挑好的釵環,這才帶著遺憾之色穿起黃氏提議的衣裙——
到了綠柳樓上,衛長嬴目光炯炯的透過柳枝盯著前庭,嘴上卻道:“這會子了這柳樹卻還沒落完,倒被雨洗出幾分春意來。嗯……果然很好看,咱們多看會罷。”
眾人忍了笑,均點頭:“大小姐說的是,這樹又白又嫩,好看極了。”
衛長嬴居然也點頭:“是極是極!”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沈宙回京心切,一早就催促侄兒起身梳洗,匆匆穿戴畢,問過下人行禮都收拾好了,便領著侄兒往後堂而來,再次向衛煥、宋老夫人告辭。
這一次象征性的挽留過了,衛煥與宋老夫人一起送了幾步,就命人叫來衛盛年,代為送他們到門口——照理是想送到城外十裏長亭,像上回衛長嬴姐弟送宋在水一行一樣的。但到了長亭少不得又要擺設酒席,沈宙急著趕路,全部推辭了,說好隻在門口看著他們上馬即可。
衛盛年雖然能力不足,但究竟一直被衛煥帶在身邊教導,場麵上的應酬還是熟練的。陪著沈宙叔侄一麵寒暄一麵往外走,過了二門,落後一步的沈藏鋒忽然回頭,向斜後看了一眼。
衛盛年瞥見,微微驚訝,也隨他目光看過去,就笑著道:“藏鋒可是詫異這柳樹還未凋敝?”
沈藏鋒五感敏銳異於常人,卻是察覺到有人窺探自己才回頭的,但看到目光投來的地方卻在後院之內,心下也有了數,聞言便順水推舟道:“三叔說的是,如今已是深秋,楊柳之屬,在帝都是早已凋敝了,不想這兒還能看到兀自繁華的一株。”
“鳳州地氣和暖,花木茂盛的日子就要長一些。”衛盛年笑著解釋,“那株柳樹已有百年光景,旁邊的樓閣就取了個綠柳樓的名字。”
“這名字甚是應景……”他們一邊閑談一邊繼續快步向大門行去,綠柳樓上,衛長嬴尷尬的放下袖子,道:“唉,他回頭做什麽?”
黃氏好笑道:“許是巧合。”
衛長嬴正要點頭,賀氏天外飛仙來了一句:“這莫不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賀姑姑就會胡說!”衛長嬴嗔她一眼,跺腳,“我不理姑姑了!”趁勢就向樓下跑去。
黃氏失笑:“賀妹妹,你看你,好好的把大小姐說惱了!”
賀氏招呼琴歌等腿腳利落的使女趕緊追上去,因為綠柳樓逼仄,樓梯又陡又高,她和黃氏做姑姑已經有些年,平常端慣了姑姑應有的端莊架子,下樓就分外小心翼翼,惟恐不慎摔著了出醜。
聽聲音使女都追著衛長嬴跑遠了,賀氏才嘿嘿一笑,道:“人都走遠了,大小姐哪兒還有心思賞什麽柳?正好可以讓大小姐有理由回去!”
黃氏一愣,有點啼笑皆非:“原來你也是用心良苦……隻是,不是我說你,你也太寵著大小姐了。你自己都說了,這沈家三公子明年自會來親迎,這會子也不過在樓上遠遠望一眼,別說說話,那沈三公子回頭看了過來也看不到人的,何必還要纏著我費這個心思?這次虧得有這麽一座樓,又有沒凋盡的楊柳擋著,不然叫沈三公子看到大小姐,難免顯得大小姐不夠矜持。”
賀氏歎了口氣,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姐姐你動動腦筋就可以做到,叫大小姐高興一回又如何呢?我知道自己是個沒什麽城府的人,雖然替大小姐管著銜霜庭,但這十幾年來,大小姐自有老夫人與夫人時時留意著,我要做的也就是最早幾年敲打下那些個使女們罷了。有老夫人和夫人在,這府裏誰敢怠慢了銜霜庭?
“日子久了,連使女也都知道了規矩不必我一直盯著,是以我平常思來想去的隻兩件,一件是勸說大小姐不要習武——但上次大小姐若非會武,連帶五公子都差點出了大事,更別說沈家還送了柄劍來,現下我當然不會這麽做了;第二件就是設法哄大小姐高興,這是從大小姐還在繈褓裏就一直哄下來的。橫豎大小姐想要什麽想做什麽……哪怕隻是隨口一提,不答應她我就……就是不定心!”
黃氏啞然,片刻後卻搖頭,正色道:“所以老夫人不放心你,你太過寵愛大小姐,大小姐自己又年少不曉事,還沒到可以事事順著她的時候……這樣的事情可一不可再,這次是有合適的地點我才答應的,下次再有這樣無關緊要的不合規矩的事兒,我是決計不會答應了。要知道觸犯規矩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觸犯規矩卻沒有足夠的好處!”
就說她,“比如說今兒這事,也就是讓大小姐高興一下,實際上有什麽好處?傳了出去又不好聽,被發現了呢更尷尬!倒還不如……”
哪知賀氏把嘴一撇,打斷道:“黃姐姐你都回來了,橫豎往後怎麽做你說了算,我啊才不去多想呢,所以姐姐不必費心教導我了,反正磨不動姐姐答應,我就知道此事不可為——記這麽一句不就成了?”
黃氏:“……”
【文劍】文劍是文人佩帶,裝飾性質比較強,武劍是用來拚殺的。區別麽……貌似是文劍有穗,武劍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