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長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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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塵埃悄落

數日後,知本堂的祖祠順利修繕一新。擇了一個吉日,衛崎強撐“病體”,帶領知本堂上下高冠嚴服的祭祀過了,又繼續“病倒”。

如此大半個月後,聖上準許衛崎致仕的恩旨也到了鳳州。

這次天使帶來的消息除了衛崎致仕後朝廷照例蔭封其嫡次子以示優待外,對瑞羽堂來說還有兩件好事:第一件是衛崎推薦的新任司徒人選衛煜十有八.九可成;第二件……卻是和宋在水有關了。

衛煜任司徒,這是衛煥經過思慮之後,抓住重建祠堂這一點,與衛崎反複爭鬥商議之後拋出來的條件。也是瑞羽堂和知本堂之間的平衡點。

聖上對衛煥與衛崎印象都不錯,衛崎這個前任以“年事已高、此番歸鄉修繕祠堂,遠路迢迢,兼之心中憂傷愧疚於先人之靈受到攪擾,至鳳州,遂一病難起,願乞骸骨”為由致仕本就讓聖人覺得非常惋惜。縱然向來耿直的衛煜帝寵平平,但由於衛崎的推薦,據天使言,在天使動身前,聖上已經決定下旨提拔衛煜了。

這事和後院關係不很大。

衛長嬴知道後隻是略一想就放過,橫豎這事會有祖父去操心。她關心的,當然是宋正在水。

之前衛長嬴姐弟一路將宋在水一行送出城外三十裏路,本也是翹首盼著一路上的消息,好知道這親到底退不退得成、而鄧家又是否可信?隻奈何歸來的路上遇刺,一連串的事情下來,根本無心多去關注宋在水了。

沒想到這次天使恰好帶了此事的結果來。

結果談不上好與壞……

因為若說不好,宋在水倒也如願以償,退婚成功了。

若說好呢,這門婚事解除的緣故卻是因為宋在水在回京前夕,拉扯的馬匹忽然失控,馬車栽進路旁水溝、車中的宋在水摔倒之際,為使女頭上金簪劃傷了額角。

……這些日子以來,宋家和宮內一直暗暗的為其延醫問藥,竭力診治。隻是到了前不久,傷口結的痂都落了,露出來的痕跡鮮明無比,被尋到的大夫仍是束手無策。

東宮比宋在水還要長兩歲,如今已經及冠。

再加上東宮的幾位小郡主中,最長的一位郡主已經有五歲,雖然宮廷裏有女官,皇後娘娘也能教導郡主,然而聖上也認為該讓太子妃過門了。

偏偏早就定好的太子妃趕在這時候傷了容貌。於是鄧貴妃就講了:“三年前,有人向聖上進言,道太子妃的命格與太子殿下未必合宜,聖上將信將疑,因著疼愛太子殿下的緣故,為策完全,故而令大婚推遲。如今看來,虧得聖上聖明!”

按照宋家接下那柄金鑲玉如意時的約定,是宋在水及笄就要過門的。然而宋在水今年已經十八,卻隻在年初才開始被催促返回帝都成婚。這都是因為當初宋在水及笄前夕,皇家待要預備婚禮,不想宮中卻忽然走了水。雖然因為撲救及時,沒有真的燒掉什麽,卻把聖上最喜歡的一座樓閣焚壞了。

這讓聖上勃然大怒,使人追查,卻有人去尋到一位卜者,卜出來竟與宋在水有關,道是宋在水與太子命格不合——當時聖上半信半疑,為了萬全,就下令暫緩婚事。

然而現在隔了三年,眼看宋在水就要嫁進皇家了,居然她自己也出了事情!

兩次出事,聖上本就有些相信命格之說,心下不免嘀咕。聽了鄧貴妃的話後,覺得橫豎國中可以做太子妃的閨秀不少,沒有必要一定娶這宋氏。既然心有疑惑,聖上就下旨,以命格不合為理由,讓宋家將金鑲玉如意歸還皇室。

所以現在宋在水雖然掙脫了準太子妃這副枷鎖,但在帝都處境非常的尷尬。

本來她已經十八歲了,這個年歲即使還沒出閣、婚期也是指日可待了。如今卻遭遇退婚,還是被皇家退婚,想也知道,她往後的婚姻比衛長嬴被退了親還要麻煩。

因為即使是皇家主動索回金鑲玉如意的,但總歸曾經是準皇媳。閥閱世家子弟,大抵有蔭封官職在身。他們的妻子也會有誥命之封,不時需要進宮請安或赴宴——宋在水這個曾經的準皇媳再以臣子之婦的身份進宮……想來也尷尬。

不僅僅是尷尬,按著鄧貴妃的說法,宋在水隻要與皇室沾了邊就不會有好事,可能是她自己也可能是皇室——比如說被燒壞的那座聖上非常喜歡的樓閣。

因此聖上明著下旨說她命格與太子不合,實際上也就是在讓她往後離皇家遠點。

所以宋在水往後要嫁人隻能遠嫁,而且還要注意,嫁那種輕易不會被調回京的……

若隻這麽個限製倒也罷了,可宋在水年已十八,不說這個年歲的男子即使沒成婚也定了親。就說十幾歲的少年,誰不盼望著往後建功立業,光耀門楣?結果娶了宋在水,多多少少要繞著帝都走,誰會甘心呢?

何況宋在水原本的好相貌還毀了!

衛長嬴知道之後很是歎息:“表姐往後要怎麽辦呢?”

宋老夫人也覺得那麽才貌雙全識大體的侄孫女著實可憐,但聽孫女這樣說,就寬慰道:“好在這孩子自己就是個有成算的,她又那麽不想嫁進東宮。如今恢複自由身,即使嫁低一點,想來她自己也不介意。過日子,最緊要的還是要自己想得開。”

“表姐倒是說過,隻要不嫁進東宮裏去,嫁低些她也認了。”衛長嬴蹙著眉道,“隻是表姐到底十八歲了,這回,又傷了臉……”

“年歲是長了。”宋老夫人安慰她,“但在水那樣的人才,十八歲也不怕沒人動心。就是聖上不喜她在帝都出現,上進的男子未必願意為了她放棄前程。”又說,“傷的也不是臉,是額,現下還不知道傷痕是個什麽情況,若傷得地方不大,平常描一描斜紅就是了。”

衛長嬴苦惱的道:“當初怎麽就沒想出來又能順順利利退婚又能讓表姐不耽擱的出閣這樣的好主意呢?”

宋老夫人撐不住笑出了聲來,伸指點著她的額,道:“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小心翼翼的教唆著,道是隻要把親退了就好,旁的什麽也不計較了。這才幾日光景就貪心起來了?”

衛長嬴賴著不認:“哎呀,還有這樣的人?真是好生貪婪,是誰是誰?”

“是啊,是誰來著呢?”宋老夫人一副哄小孩子的語氣,道,“讓我來猜猜……這個人啊,穿著艾綠窄袖衫兒、係鴨黃留仙裙,頭上啊,還別著一朵芙蓉花呢!”

這正是衛長嬴今兒個的裝扮,頭上的芙蓉花還是宋老夫人說她今兒個珠花少戴了,從手邊銀瓶裏掐出來親手替她簪上的。衛長嬴聞言就不依的鬧起來,撲在她懷裏又叫又搖,祖孫兩個糾纏了好一會,宋老夫人才笑著告饒。

理罷儀容,重新坐好,宋老夫人說回正題:“這事情已經木已成舟,在水往後的婚事亦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橫豎咱們這樣人家的女孩子,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妝奩總歸是不會缺少的。若是士族遠支裏頭有清貧卻能幹聰慧之人,未必成就不了好姻緣。”

衛長嬴明白這個理兒,但想到表姐那樣聰慧伶俐那樣的識大體懂事,卻因為曾經許過東宮這件事情,如今不但付出容貌損傷這樣的代價又頂著命格不受聖上喜歡的傳言,才把親事退掉。

而且往後的婚姻遙遙無期……

她心裏很是難過,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道:“之前還與表姐約好了在帝都見呢,如今表姐不得聖上喜歡,也不知道會不會再次返回江南?若是要回江南,表姐傷了容貌,怕是不會從咱們家這兒走了,這樣的話我出閣以後怕也看不到表姐……往後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遇見?”

衛長嬴有點悶悶不樂了,“真想快點到帝都,好看一看表姐如今的情況。”

這話音才落,就聽宋老夫人哈的一下樂出了聲!

衛長嬴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宋老夫人哈哈笑了半晌,才擦著眼角向她道:“好孩子,這話你在祖母跟前說說、在這屋子裏說說也就是了,出去之後可別這樣傻,把心意都說了出來!”

“什麽呀!”衛長嬴呆了一呆,隨即明白過來——快點到帝都,自己是出閣之後才會去帝都,這不是等於在說自己急嫁嗎?她頓時漲紅了臉,氣呼呼的跳了起來,恨道,“祖母最壞了!人家明明就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擔心表姐、想看看表姐嘛!祖母就愛亂說話!”

說著三蹦兩跳出了門,身後宋老夫人的分辯聲裏兀自帶著笑意:“噯,就怕旁人這麽想你啊!你自己說你這話叫不叫人誤會?再說,若是沒說到你的心事,你跑這樣快做什麽?”

衛長嬴啊呀一聲,舉起袖子掩了臉,趿著木屐,把回廊踩得一片噔噔直響:“祖母欺負人!我不跟祖母你說了!”

宋老夫人卻笑著叫道:“好孩子,你呀,還是進來再和祖母說一說話兒罷!等你真去了帝都,祖母可就聽不到你的聲音嘍!”

聞言,衛長嬴麵上紅暈略減,心下卻是沒來由的一酸,頓了片刻,嘟著嘴重新走回去:“說好了啊,祖母不許再笑話我了!”

宋老夫人慈愛的看著她,柔聲道:“不說了不說了!不提旁的人,這往後啊,你過來,咱們就說說你和長風小時候的事兒……那會兒你才這麽點大,這一晃眼,都比祖母高啦……”

老夫人柔聲緩語中,姿容豔麗的少女歪著頭,托著腮,專心聆聽,時或嘟嘴不依、偶爾跺腳耍賴……往昔的回憶裏,辰光靜靜流淌。

——無聲又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