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嬴正餓得緊,奈何清欣公主身份尊貴,不能不敷衍她,道:“回殿下的話,臣婦略學過些拳腳。”
“學武好玩麽?”清欣公主還是板著臉,眼神之中卻露出了好奇之色。
……衛長嬴暗歎了口氣,繼續敷衍:“回殿下,以臣婦之見,算不得好玩,因為是極累的。”
清欣公主有點失望:“學琴也累、學舞也累、學琵琶也累……學武也累,怎的就沒個輕鬆好學的呢?”
衛長嬴心想我還以為你問這個做什麽,莫不是帝後希望小女兒能夠學點才藝,結果嬌生慣養的小公主嫌這嫌那,一心想挑個輕鬆易學不累人的?隻是這天底下任何才華技藝,哪有不累人就能輕鬆學會的?除非天生天才……那也得常常練著以防手生呢!
雖然有點啼笑皆非,衛長嬴倒有點鬆了口氣,照清欣公主這麽說,她應該不是聽了劉若耶的挑釁而來的。當然清欣公主也有可能假裝……然公主才十歲,也不見得每個人都似劉若耶的。
想了想,衛長嬴就問:“殿下可是想學才藝?”
清欣公主看了她片刻,才小聲嘟囔道:“母後時常稱讚十八姐能寫一手好字,本宮也想學點什麽,隻是雖然宮中師傅都說本宮天資卓絕,奈何本宮平常實在太忙了,無暇分心在這些俗務上……所以……你可有好主意?”
她揚著下頷,竭力做出一副端莊矜持的樣子,傲慢道,“你若能為本宮獻上良策,本宮必有重賞!”
衛長嬴暗道你一個金枝玉葉深得上意年方十歲的公主殿下,能有什麽事情忙到了不能分心學點才藝的地步?尋常臣子家哪有拖到十歲還沒想好學什麽才藝的閨秀?早就學了好幾年了……衛長嬴自己五歲習武,據她所知,自己的堂姐妹、表姐宋在水,都是六歲開蒙就同時學起了琴瑟歌舞。
清欣公主到現在都沒選定才藝,必定是被帝後寵得拈輕怕重,這才拖了下來。而且公主如今也不是想學了陶冶情操,不過是看顧皇後稱讚姐姐臨川公主,起了好勝心,也想得皇後誇獎——就衛長嬴看來,清欣公主真是多慮了,臨川公主字寫得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總歸生母是懋嬪而不是顧皇後。
再說就方才鄧貴妃邀臨川公主到自己宮裏小住、臨川公主沒問皇後,自己先答應了下來再迫著皇後答應看,這位公主雖然養在了皇後膝下,但與皇後也未必是一條心呢!
想到臨川公主的生母懋嬪早逝……誰知道是怎麽死的?
這些都說不清楚。
所以顧皇後經常稱讚臨川公主,可也未必是安了好心思。
隻是清欣公主年幼,不能夠明白這內中的彎彎繞繞,倒是羨慕起姐姐來。
衛長嬴雖然知道這是個哄公主歡心的好機會,然而她不想被卷進後宮爭鬥中去,就賠笑道:“殿下真是太抬舉臣婦了,臣婦愚笨,思來想去,但凡才藝,想學好,就沒有不要吃苦受累的。”
清欣公主滿腔希望化為烏有,小臉一沉,哼道:“真是個笨蛋,徒然浪費本宮的辰光!”
衛長嬴見她是小孩子脾氣,也不以為然,隻笑著道:“臣婦知錯!”
公主怒氣衝衝的走了,柳笛重新過來伺候,意味深長的道:“少夫人不必擔心,清欣公主素得上意,從前學琴的時候被割了手,聖上心疼公主殿下,就吩咐不許拘著殿下學東西了。”
衛長嬴一怔,暗叫僥幸——虧得她不想多事,所以沒給這位公主殿下出學什麽的主意,聖上都親自發了話讓自己這小女兒不要學才藝了,萬一因為衛長嬴說了什麽,公主殿下興衝衝的去學,出點意外,或者累了倦了,叫聖上知道,遷怒自己,那可是真的說不清楚了!
這麽想來也難怪清欣公主會將這羨慕臨川公主的話來問自己這頭次見麵的命婦了,這宮裏公主經常能夠問到的人裏,誰會不知道聖上發的話?誰又敢違背聖命,攛掇著公主去學什麽?清欣公主跟著些人問不出答案,又一心想著學點什麽好跟姐姐比,大約是見了人就會這麽問一問……恐怕也坑了不少一心討好公主、或者真心想為公主出主意的人?
衛長嬴暗想這宮闈真是步步凶險,這樣想著,趁清欣公主才走,還沒旁人注意到自己,忙拿起牙箸揀著案上有些涼了的菜肴點心吃上幾口……可別又來人打斷了她,她是真的餓了。
殿下舞伎跳了幾支舞後,顧皇後又讓她們退下,隻讓樂工繼續奏樂,就擎著金樽,笑吟吟的從近席話起家常來。
先被問到的是幾位王後,聽著稱呼是潤王後、代王後,還有一位英王太後……又讚了幾句跟著王後們前來的郡主們。其中有一位封號承嫻的郡主還被皇後打趣了一番,羞得拿起案邊團扇遮住了臉,她的祖母潤王太後忙替她圓場……聽著皇後的打趣,衛長嬴才知道這位郡主最近被許給了顧弋然。
顧弋然的未婚妻,往後不定也要來往,衛長嬴就留意了一下,承嫻郡主看外表人如其名,氣質很是嫻靜,眉眼清秀,不算很美,但通身的氣度很是高貴——到底是宗室女。
王後們這兒過了,就到誥命,三位正一品誥命,顧皇後按著年歲,先關切的問過鄧老夫人的病情,繼而讚了裴老夫人的孫女們一個比一個俏麗,特特提到劉若玉,卻沒提劉若耶……見這情形,衛長嬴心下了然,賜婚劉氏、選劉若玉為太子妃的聖旨大概就是借著今日下去了。
最後問起一品誥命裏最年輕的蘇夫人,大概因為人齊之前皇後和貴妃已經就著衛長嬴表示過對蘇夫人的親切,此刻就淡淡的道了句沈藏鋒當差非常用心,蘇夫人教子、教女皆有方,就繼續問起了下頭的從一品誥命們……
衛長嬴一邊慢慢啜著荔枝綠,一邊用心將這些貴婦們記下來,免得往後遇見了該招呼不招呼,到底失禮。
這麽一番下來,因為在貴妃身後,離皇後的位置也不遠,衛長嬴長年習武,不免比常人耳聰目明些,甚至眼尖的看到……顧皇後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要知道皇後左右都放了冰鑒的……
強撐著和眾人寒暄完,顧皇後又說了兩句場麵話,讓大家隨意,便借口去更衣……衛長嬴估計多半是先下去鬆快下了。
這也難怪,今兒為了表示對臨川公主的重視,顧皇後的裝束就比大典的時候略減了點兒,十二花樹的花釵俱是赤金打造不說,為了彰顯皇後的尊貴身份,還嵌了許多珠寶在上頭,皇後的翟衣繡工比衛長嬴出嫁的嫁衣還要講究。之前衛長嬴長年習武又正當少年,出閣的時候都被一身行頭折騰得死去活來,更不要說顧皇後四十歲的人了。
衛長嬴暗笑這母儀天下的位置也不是好坐的。
皇後一走,雖然貴妃還在,但氣氛也輕鬆了許多,貴婦們交頭接耳,隔席招呼,趁機聯絡一番感情。千金小姐們也都尋著自己平時熟悉的同伴或示意或會心一笑,膽子大點的索性就走動起來。
衛長嬴因為是被吩咐侍奉在貴妃跟前的,就不敢走開,恐怕貴妃忽然招呼。看著底下熱鬧的場景不免有些羨慕,倒是嫡親表姐蘇魚麗從人群裏擠出來,到她席邊,悄悄笑道:“母親讓我來問問你可還習慣?”
嫡親姑姑就是不一樣,衛長嬴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道:“有勞姑姑惦記了,還煩表姐你跑這一回……我這兒都好。”就請蘇魚麗同席坐下說話,侍奉她的柳笛非常有眼色,一見蘇魚麗坐下,立刻就退遠了。
蘇魚麗坐了,悄悄的道:“方才母親看到清欣公主過來過?這位殿下性情有些嬌縱,可有和你說什麽?”
衛長嬴壓低了嗓子道:“殿下問我有沒有輕鬆點的才藝可學?”
“你可千萬別給她出主意!”果然蘇魚麗一聽就急了,快速而小聲的道,“之前我的一個堂妹,叫念初的,就是因為給她出主意學丹青,結果這位殿下學了兩日,沒了耐心,就去和聖上抱怨。聖上知道是念初出的主意,把我那堂叔痛罵了一頓,道他教女無方、淨給公主尋麻煩!念初在家裏哭了好幾日,今兒個進宮,還是誠惶誠恐的呢!”
衛長嬴意外道:“我不熟悉這位殿下的性情,所以未敢給她出什麽主意。”順著蘇魚麗指的方向看去,是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容貌俏麗,綰著雙螺,穿一身喜氣的海棠紅襦裙。
這女孩子眼神很是靈動,看得出來不是性情沉靜的人,此刻卻一動不動、端端正正的坐在席上,果然是一副受了教訓之後不敢不乖的模樣。
蘇魚麗道:“念初平常最是活潑愛鬧,以前常常進宮與幾位公主一道玩耍,就因為這事,如今都不敢進宮了。我那堂嬸哄了好幾日,她今兒才沒告病。”
衛長嬴心想蘇念初看著年紀不大,聖上這麽和個小女孩子計較,也真是……她忙打住不再想下去,九五至尊可不是她一個小小臣婦能夠議論的。
就和蘇魚麗道:“表姐的這個堂妹我還是頭一次見,是旁支的嗎?”
蘇魚麗搖頭,小聲道:“也不算旁支,我們同一個曾祖父,說起來她的祖父與我祖父還是嫡親兄弟。隻是其祖父去得早,隻我那堂叔一個子嗣,我那堂叔當年扶靈柩回青州之後,按製守孝三年。後來孝滿返回帝都,那會我祖父想著堂叔沒有嫡親兄弟,就想為他聘個大家嫡女,結門能幹的嶽家以為臂助,結果堂叔不知怎的,戀上了靈仙公主……祖父為此很生過一場氣,這堂叔也是倔強性.子,之後除了年節竟也不登門了!倒是靈仙公主時常打發人送些東西過府,其實祖父早就不生氣了,隻是堂叔一直不提,祖父也擱不下麵子。”
衛長嬴很是意外:“原來是公主之女?那可是聖上嫡親外孫女,也是清欣公主的甥女啊!”
“表妹你大約不知道,靈仙公主是廢妃霍氏所出。”蘇魚麗含蓄的提醒了一句——廢妃霍氏,本是聖上的淑妃,因為串通當時的太醫院院判季英,謀害聖上所喜愛的、鄧貴妃唯一的兒子六皇子,被廢去妃位,貶為庶人且賜死……她的女兒雖然沒被剝奪靈仙公主的封號,然而此後也不再被待見了。
畢竟聖上有近二十位公主,就如眼下宮中三位未嫁的金枝玉葉裏,固然臨川與清欣帝寵都非常深厚,然而珍意夫人所出的安吉公主也是默默無聞的。
所以蘇念初雖然是聖上嫡親外孫女、清欣公主的嫡親甥女,但進得宮來,卻也未必會比其他臣女更得意……衛長嬴下意識的看了眼蘇念初身邊的貴婦,料想就是她的母親靈仙公主了,與尋常貴婦看起來也沒什麽兩樣,隻是眉宇之間帶著時刻謹慎小心的姿態。
想到方才顧皇後挨個與命婦們寒暄,卻沒跟這怎麽也要叫她一聲母後的靈仙公主說句話——再想到靈仙公主的兩個妹妹臨川、清欣都高坐上首,享受著萬眾矚目,彰顯金枝玉葉的不凡,同為公主的靈仙卻湮滅在眾多外命婦中間,甚至在外命婦裏位置也是比較靠後的,衛長嬴暗歎:天家情份真的很薄、很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