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未等主人圓場,顧乃崢嘩啦一下收了折扇,斜眼看端木無憂,就差在臉上寫上蔑視二字了,從鼻孔裏哼出聲來問:“你要與我決一死戰?你不後悔?”
端木無憂冷笑著道:“怎麽?不敢答應了?究竟是誰性如小娘,沒膽……”
“四弟,上!”顧乃崢毫無世家子弟風度的打斷了他的話,大模大樣的對著還沒把梅花亮銀槍放起來的顧弋然一揮手,理所當然道,“這廝居然敢當著你的麵挑釁為兄,你豈能忍耐?——給為兄狠狠的揍他!尤其揍他這張臉,揍成豬頭,看他往後還敢不敢仗著這張臉,在勾欄裏和為兄搶粉頭!”
顧弋然本來就在擦著汗,聞言差點沒把梅花亮銀槍砸自己腳背上,汗下如雨的強笑道:“大哥真愛說笑,天這麽熱,不如咱們進屋說話罷?”族兄你橫豎是不要臉的,我可還想要臉的好麽!
端木無憂則是險些被氣得吐血:“我與你決一死戰,乃是因為你出言辱我!如今你非但令子鳴兄與我動手,還把緣故扯到勾欄粉頭身上去……你究竟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裏?!”
以衛長嬴對顧乃崢的了解,端木無憂問這句話有點危險:果然顧乃崢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不屑道:“你一不是什麽美貌若花國色天香的大家閨秀,二不是什麽美貌若花國色天香的小家碧玉,三不是什麽美貌若花國色天香的勾欄粉頭,四不是什麽美貌若花國色天香的孀居寡婦,五不是什麽未來會長成美貌若花國色天香的小美人胚子……我又不好男風,你生得再眉眼清秀可愛,但終究是個男子!眼裏有你,這算什麽?”
“無憂弟!冷靜!千萬冷靜些,這兒是曜野弟的新居,你看衛弟妹還在這兒,不看曜野弟的麵子,也看弟妹的麵子!你千萬別和子烈兄計較,子烈兄他出言確實不妥,然咱們都知道他這性情……無憂弟,冷靜啊!!!”一群人七手八腳的抱住差點被沒氣瘋的端木無憂,顧弋然則是扯著顧乃崢的袖子拚命往門口拽:“大哥,我忽然想起來我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還沒做!必須現在立刻馬上趕過去!至於什麽事情我們先出去,等離了這兒我再想……不!是等離了這兒我再告訴你!”
衛長嬴一臉木然的看著顧乃崢絲毫沒有惹出大.麻煩的覺悟,還在顧弋然手裏拚命掙紮,一個勁的嚷著:“不走不走!我還沒仔細看過曜野弟的新槊……如此好槊,怎能無賦?我定要留下來好生觀賞此槊,再在這裏用個飯,看看衛弟妹的廚子手藝如何、調教的使女可會得溫柔體貼……然後趁著酒興作一槊賦,這樣才不枉費我今日之行……你快快放手!”
虧得顧弋然雖然是弟弟,實力卻比這口舌歹毒的族兄高出許多,任憑顧乃崢拚命掙紮,還是堅定的把他往院門口拉過去——經過衛長嬴身邊時,顧弋然尷尬萬分的和她賠禮:“衛弟妹,方才真是對不住,我不知你也出來了,按著從前與曜野弟的切磋習慣,用了槍中機關,卻是驚了你!”
顧弋然和顧乃崢——雖然不是嫡親兄弟,卻出自一族,一個是旁支嫡子,一個是本宗嫡子。這兄弟兩個簡直就是專門出來對比給人家看的,一個溫文敦厚,一個傲慢刻薄;一個彬彬有禮,一個毫無禮數;一個武藝高強,一個身手平庸……可怕的是,居然顧乃崢才是出身更為高貴的本宗嫡子!
看著跟前的兄弟兩個,衛長嬴隻覺得頭更疼了,她強笑著和顧弋然敷衍:“子鳴兄言過了,說起來也是我自己膽子小,怪不得子鳴兄……”
“我都說過了,上次春草湖,那十幾個被傷了麵容的采蓮女,肯定都是弟妹幹的!”因為要和衛長嬴賠禮,顧弋然就暫時停下了把顧乃崢往門口拖,此刻顧乃崢被他扯著袖子歪歪倒倒的站著,手忙腳亂整理儀容,就氣急敗壞的插話進來,道,“弟妹如此殺伐果決,一毀就是十幾人麵容!這樣的人,豈能以尋常貴婦論斷?方才那一幕也想嚇住弟妹,真是可笑!可笑!可笑之極!”
又對衛長嬴擠眉弄眼的,樂嗬嗬笑道,“弟妹,我說的對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那群采蓮女的傷傳著傳著就變成是自己幹的了,但真正下手的是沈藏鋒,衛長嬴也不在乎替丈夫擔了這罪名,隻是和顧弋然敷衍還能強笑,對著顧乃崢那是真心笑不出來了,衛長嬴麵無表情的、果斷的道:“子烈兄,好走不送!”
看她一副送瘟神的模樣,顧弋然羞愧萬分,朝她一抱拳,拖著顧乃崢就要走——顧乃崢卻死活不肯,他似乎一點也看不出來衛長嬴不歡迎他,還使勁回頭朝衛長嬴求助:“弟妹,我可是來你這兒做客的,顧子鳴這不肖弟居然想硬把我拖走!真是豈有此理!回去之後我定然要好好教訓教訓他!弟妹快快助我留下來,我定然給曜野弟的槊寫一篇千古流芳的賦文……當然這得看弟妹遣來勸酒的使女到底夠不夠千古流芳的美貌……弟妹……”
聽著他聲音裏居然還有點樂嗬嗬的,衛長嬴恨不得追上去掐死他!
真心不明白這廝現在為什麽還能樂出聲來,他就沒看到那邊端木無憂已經幾次把按著他的人甩開,連沈藏鋒都被推開數次,在到處找他要拚命嗎?
好好一個麵容清秀的俊俏少年,這會子被氣成了發瘋的公牛一般,臉紅脖子粗的提了四棱镔鐵鐧從人群間隙裏到處找著顧乃崢的蹤跡……看端木無憂如今的架勢,真找到了顧乃崢,他絕對能一鐧下去把顧乃崢的腦袋砸個稀巴爛!
衛長嬴想到這兩個人往後還會是連襟的關係,頭皮就是一陣發麻:往後可叫蘇魚麗和蘇魚飛怎麽相處呀?
又想到顧乃崢之前那仿佛連珠勁弩一樣一連串的“美貌若花國色天香”論,衛長嬴簡直有種立刻衝到蘇府去,請姑姑衛鄭音馬上把蘇魚麗和顧家的親事退掉的衝動!顧乃崢這廝已經好色到了不拘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還是勾欄粉頭的地步,良賤無論也還罷了——他他他,他居然連孀居寡婦都不放過!
甚至連稚女都不放過……
這等未婚夫!!!
衛長嬴悲從中來:難道自己的嫡親表姐都逃不過所許非人的悲慘命運嗎?宋在水如此,蘇魚麗也如此!
她心如亂麻了好一陣,才收拾起情緒,那邊眾人千哄萬勸的總算讓端木無憂冷靜了點兒——這時候估計顧弋然也把顧乃崢拉遠了,在驕陽下被曬得七葷八素汗流浹背的一群人才小心翼翼的鬆開了他——本來眾人今日結伴過來是來探望告病的沈藏鋒的,這會沈藏鋒又請了妻子過來見禮,結果因為顧乃崢和端木無憂,這禮還沒見呢,倒是上演了好一出全武行,差點就要在人家新婚未久的院子裏血濺五步。
如今見沈藏鋒狼狽的整理著攔阻端木無憂時被揉亂的衣袍、臉色無以形容的衛長嬴站在人群外一副不知道該說什麽做什麽的樣子,眾人心下都十分愧疚,皆訕訕向沈藏鋒請求重新介紹兩邊。
沈藏鋒理好衣袍,走到衛長嬴身邊,振奮精神為兩邊引見——
其實今日過來探望的人,除了顧弋然拉著顧乃崢先走一步外,有幾位衛長嬴之前也見過,嫡親表弟蘇魚梁和蘇魚舞就不用說了,救過她的鄧宗麒、回門那日和顧弋然一起遇見的顧威也在其中。
此外幾人雖然沒見過,卻是聽說過的,比如說那位坑了閔知瑕之女、也許就是閔漪諾的年苼薬。這年苼薬風評裏是好色得緊,還是一介布衣的時候就敢上門去調戲人家官家小姐,但這會看到他人,卻是個身材高大的俊朗男子,眉宇之間一派浩然正氣,一點也看不出來好色如命,更不要說猥瑣了——衛長嬴心裏嘀咕著真真人不可貌相……上回露珠到底還是被送出去了,也不知道如今在這人後院裏過得如何。
另外耳聞過的劉希尋、劉幼照、裴愾亦在其內,劉希尋身材魁梧高大,隻看這體魄,誰都會往武將上頭猜,他生得兩道濃眉飛揚入鬢,眸子顧盼有神,嗓音洪亮,性情看起來透著爽朗。
他的族弟劉幼照,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卻與他大不相似。劉幼照許是因為年歲的緣故,身量隻是中等,長相很是斯文,尤其他站在劉希尋身旁時,更顯得文質彬彬,給人一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感覺。
隻是想起沈疊所言,這位主兒使一柄八寶亮銀梅花錘——還差點當殿錘殺了此刻站在不遠處的裴愾,衛長嬴自不敢拿他真的當個書生看,再次暗道一聲人不可貌相。
最後過來見禮的裴愾顯得有些拘謹,因為同樣出身世家的顧弋然、鄧宗麒、顧威都非常自然,獨這裴愾拘束,衛長嬴不免有點奇怪。答禮的時候留心著多看了他幾眼,卻見這裴愾儀表堂堂,也不見有什麽值得拘束自卑之處,越發納悶。
隻是這頭一次見麵,人又多,衛長嬴隻知丈夫救過他一回,也不清楚究竟交情如何、在宮中具體司何職,也不方便詢問,隻好把這疑惑放在心裏。
倒是劉希尋,待裴愾退下之後,嬉皮笑臉的道:“阿愾今兒個很是不錯,居然能把問候衛弟妹的話完整說完了,回頭你定要請咱們喝酒慶賀!”
他不這麽說還好,一這麽說,裴愾立刻結結巴巴道:“我……我……我……”他“我”了半天都沒能說出什麽話來,衛長嬴漸漸有點明白了:合著這看著儀表堂堂的裴家子,竟有口吃之疾?
這樣想著麵上不禁露出一絲憐憫同情……劉希尋摸著下巴,看著他一臉壞笑,裴愾口吃的更加厲害,簡直連“我”字都說不出來了。
顧弋然不在,圓場這差使自然落到了鄧宗麒與沈藏鋒身上,沈藏鋒就說劉希尋:“實離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愾性情使然,今日既然不錯,又何必提醒他?如今倒是害得阿愾更急了。”
鄧宗麒則是代裴愾解釋:“嫂夫人有所不知。”說了這一句,他不易察覺的頓了頓,才繼續道,“阿愾素來懼怕與女子說話,是以方才一直到最後才敢上來與嫂夫人見禮。”
……怪道呢,原本按著身份和出身,最後一個怎麽也該是庶人出身又是沈藏鋒幕僚的年苼薬嘛!卻是因為裴愾懼怕和自己說話,不敢上前,才把這次序打亂了,眾人亂七八糟的上來見禮。
衛長嬴心裏盤算著丈夫這些知交好友:奇葩的顧乃崢、易怒的端木無憂、互為對手的蘇魚梁和蘇魚舞、好色的年苼薬、促狹的劉希尋、貌弱實強的劉幼照、和女子說了話會口吃的裴愾……統共今兒才十個人,正常一點兒的居然隻有顧弋然、鄧宗麒區區兩人……
……過來見禮前還一心一意盤算著要做好丈夫的賢內助,務必給今日來客留下一個好印象,好洗去之前自己不知就裏貿然出聲驚呼的尷尬印象——現下算著這些人,衛長嬴忽然覺得給沈藏鋒做賢內助之路,任重道遠艱險處處,她咬了咬唇,心想敷衍一下,自己還是快點回到後頭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