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長嬴
字體:16+-

第一百五十一章 信傳鳳州

原本隻擔心著衛長嬴莫要因為一碗凍酪害了大病,不意卻診出衛長嬴有喜來——可因為黃氏所斷的胎像非常不穩,金桐院上下怎麽都高興不起來,反而多了一個需要擔心的——

由於衛長嬴自沈藏鋒離開後連日操勞家事,中間又趕場也似的赴了幾場婚禮,婚禮上也都因為衛長娟頗受攪擾……之前所謂的月事其實是疲憊之下見了紅了。偏她自幼習武,身子骨兒遠較尋常女子來的健壯,見紅之時沒有什麽特別不妥的感覺,還道是月事不準。

如今又是夏日,這個季節月事不準對於富貴人家的女眷來說不算稀奇,因為多食了凍酪之後往往也會造成這樣的情況。

是以不但衛長嬴自己,給她洗褻衣的使女都沒人多想。

雖然說擅長醫理的黃氏天天在跟前,可衛長嬴一直“好好兒的”不說,沈藏鋒走後沒多久,就因為端木無色被休棄之事,接手了原本端木燕語的一攤事情。這樣忙忙碌碌,也就一直沒顧上抽空讓黃氏診個脈——又要和妯娌勾心鬥角、又要打理手頭家事,這些日子還要算計著如何收拾衛長娟……哪裏還能記得沈藏鋒臨別之際的戲謔?

要不是今晚她口渴,又貪嘴想吃凍酪,也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發現這身孕——黃氏與賀氏事後都把琴歌等人又大罵了一頓,但實際上琴歌這些人也真是冤枉得緊:她們伺候的這位主兒不同尋常閨秀那麽嬌弱,衛長嬴打小無病無災,年年盛夏,凍酪都是從早吃到晚,從未見她有過任何不適。

有這樣的經驗,現在雖然是秋天了,但諺語說“秋裏十天伏”,這兩日正是如此。房裏冰鑒都還沒撤光呢,自恃身體好的衛長嬴仍舊當著夏天過,想吃凍酪——這是出了事,這要沒出事,再是三更半夜,衛長嬴想吃什麽,琴歌等人弄不出來,黃氏與賀氏肯定又會說她們伺候不盡心,少夫人想吃碗凍酪都備不齊……

結果這碗凍酪把衛長嬴渾然不覺、其實卻已經是強弩之末的身子骨兒給擊倒了。

她躺在榻上不好受,又擔心著腹中胎兒,驚怕之下頻頻落淚——整個沈家卻也為了她睡不好了。

黃氏起初被“有喜”這個消息所震驚,一時間都沒顧上旁的,等打發人取了熱水來給衛長嬴暖上,方醒悟過來,立刻命換好衣裳的琴歌去上房向蘇夫人稟告。

畢竟沈家雖然已經有好幾個孫輩了,然而孫兒就沈舒明一個不說,沈藏鋒在族裏地位特殊,他的頭一個孩子,還是嫡出,想也知道沈家肯定是非常重視的。若隻是尋常發現有孕也還罷了,偏如今情況不太好,黃氏哪兒敢拖到天亮再去回?

果然蘇夫人聞聽消息,雖是早就睡下了,還是匆匆起了身,頭發都沒心思梳,胡亂拿簪子綰了綰,就坐著軟轎親自趕到金桐院。看到衛長嬴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樣子,擔心極了,一迭聲的詢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得知是有孕之後自己懵懂不知,以至於勞累過度,晚上又吃了兩口凍酪,現下身孕難保,蘇夫人又氣又恨又擔心,幾次想罵,被陶嬤嬤捏著手,加之看到媳婦自己也嚇壞了,這才鐵青著臉,訓斥黃氏等人:“長嬴年輕不懂事,你們這些姑姑都是過來人!怎麽也這樣糊塗?有了身子還由著她三更半夜的吃凍酪,真是一個個都昏了頭了!”

黃氏等人自知失職,不敢分辯說吃了凍酪才曉得衛長嬴有了身孕,皆不作聲。

蘇夫人又罵了幾句,才問:“是幾個月的身子了?”

“三個月差一點點。”黃氏小心翼翼的道。

蘇夫人一算,正是沈藏鋒離家前半個月模樣的光景——衛長嬴過門到現在也才沒幾個月,這就懷上了身子,究竟打小習武的女子身子骨兒好,宜於子嗣。如今雖然情況不太好,但興許這個身體好的媳婦能靠底子撐過去?想到這兒,她臉色和緩了些,語氣中的惱怒也消減了幾分,道:“那現在怎麽樣呢?這個月份正是最不穩固的時候罷?”

黃氏道:“婢子學藝不精,想著如今先暫時為少夫人保著胎,等天明之後請季神醫過府診治。”又苦笑著道,“虧得少夫人身子骨兒好,如今暫時還能撐一撐,若是換了常人……”她聽出蘇夫人現在對衛長嬴的不小心非常不滿,這也是迂回的替衛長嬴說點好話,先定一定蘇夫人的心。

蘇夫人沒留意後頭一句,倒是聽到“季去病”三個字,眉宇微舒——不能不說這位海內名醫雖然脾氣乖戾,然而公認的盛名之下無虛士,真正要用到他的時候,隻聽個名號就能叫人無端的鬆了口氣。

蘇夫人就點頭道:“虧得還有這兒的一份人情!不然……可就是終身遺憾了!”

這才折進去安慰了幾句衛長嬴,讓她放寬了心安胎……實際上這會衛長嬴又難受又害怕又懊悔,根本就沒留心婆婆過來以及婆婆說了什麽,胡亂敷衍了兩句,又哭了起來。

看這樣子,蘇夫人歎了口氣,對黃氏等人道:“你們好生伺候著,萬不可再出事了!”

等蘇夫人走後,整個金桐院都睡不著了,心驚膽戰的祈禱著上蒼。好歹熬到快天亮的時候,衛長嬴才累極入睡。賀氏上前給她掖被角,見她頰上兀自掛著晶瑩的淚珠,心下酸楚,出了門,就輕輕和琴歌感慨:“好好的喜事,怎麽就成了這樣呢?”

琴歌正要回答,賀氏卻已經尋著了緣故,恨道:“這都是因為二房不好!若非衛長娟故意折騰,以少夫人的身子骨,哪裏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賀氏這樣想的,自然不肯隻在琴歌跟前說一說。於是等黃氏請了季去病過府,給衛長嬴診斷開方、衛長嬴喝了藥,聽了季去病親口說的固然胎像非常不穩,但他還是有把握保下來的話——當然季去病的話雖然是這個意思,從這位神醫口中說出來肯定不會很好聽。

黃氏差不多快哭出來的求季去病這會說話千萬好聽點,惟恐把衛長嬴氣得再出事。然而衛長嬴這會哪兒還顧得上和季去病計較他說話不好聽?屏息凝神的確認了自己這頭一個子嗣算是保住了,幾乎有一種再世為人的恍惚,非但不計較季去病話裏話外的諷刺,簡直恨不得爬起來給季去病磕個頭……

千恩萬謝的送走季去病,止了腹痛也定了心的衛長嬴喝完安胎藥,沉沉睡去。騰出空來的賀氏,就回屋子裏,添油加醋、聲淚俱下的寫起了信。

次日,黃氏、賀氏的信箋由同樣陪嫁的下仆攜帶,星夜飛馳送往鳳州。

瑞羽堂,宋老夫人與宋夫人俱是先喜後悲的看完了兩人的信,婆媳均是怒不可遏!

宋夫人流著淚道:“母親,二房欺長嬴太甚!”

黃氏的信還算公允的描述了事情的經過——但賀氏則是一股腦兒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二房頭上,尤其強調了蘇夫人得知衛長嬴胎像不穩後臉色非常難看,陶嬤嬤幾次暗示才按捺住沒說重話。

雖然宋夫人知道賀氏信中肯定有許多誇張的地方,但她的想法和賀氏是一樣的:我好好的女兒有了身孕,結果如今卻是險險才能保住,還在婆婆跟前落了個不仔細的印象——總歸是要尋點人來怪的吧?

近身伺候的人還有用處,不拿二房出氣拿誰出氣?

再說二房在這上頭也不是完全沒責任!賀氏所言“若非七小姐受父母指使,再三尋咱們少夫人的不是,使得少夫人日夜焦心憂愁,兼之當日至衛府與二老爺、二夫人理論時,二夫人提及老夫人,非常不恭敬,使得少夫人勃然大怒,以少夫人的身子骨兒,豈會為一碗凍酪所傷”讓宋夫人簡直恨不得立刻衝到帝都去,活剝了二房一家的皮!

宋老夫人鐵青著臉,卻是沒有立刻回答,半晌才道:“衛長娟總歸是你們父親的骨血,而且年歲既小,看得出來人也不聰明,不足為患。如今你們父親也在斟酌,沒必要為了一個小東西,礙了長風的前程。”

衛煥雖然在去年就答應栽培衛長風接掌瑞羽堂,但那都是私下裏的事情。假如局勢有變,這種承諾都不太好作數的。事關舉族興衰,鳳州衛氏數百年的榮耀,衛煥縱然平常一直讓著宋老夫人,可真正涉及到了關鍵的大事,也不是宋老夫人能夠左右的。

昨日裏瑞羽堂才接到了衛盛儀就教女不嚴之事請罪的家信,信中說明私下去找堂姐麻煩的衛長娟已經被打成重傷,恐怕沒有一年半載都出不了門——不忘記順便說一句,衛長娟本來是很想回鳳州孝敬長輩的,奈何現下卻是不能成行了。

信末的這番挑撥和委婉的告狀,宋老夫人自然不會容許衛煥因此對嫡孫女生出罅隙,輕描淡寫的一句:“真有這份心意,這些年怎麽提都沒提過?如今不能成行了倒是講起來了。”讓衛煥也是皺了皺眉,才出於圓場的目的道了聲:“許是想著咱們更心疼些孫女,所以才加了這話,未必有說長嬴不好的意思。”

宋老夫人就冷笑:“古語五不娶之一是喪婦長女不娶,因為恐其無教誡。長娟父母俱在,還這樣沒規矩,虧得咱們如今不在帝都了,不然還能出門嗎?老臉都叫她丟光了!要不是咱們知道她是端木氏親生的,我還以為端木氏這樣寵著她故意要把她捧殺呢!這麽大的女孩子了還這樣沒教訓沒頭腦,盛儀還好意思心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盛儀的能力,是連齊家都做不好的人?”

衛煥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是:老夫人這話分明就是一語雙關,自己若說庶次子做不好齊家所以才嬌縱了小女兒和堂姐為難,這樣雖然此事是化小了,成為兩個孫女之間的矛盾,可自己嘴裏說出衛盛儀齊不了家,這個家也可以說是整個衛氏。

雖然衛煥對於自己一手教養出來的嫡孫衛長風非常的欣賞,但衛長風年紀實在太輕了。瑞羽堂這些年來又衰微得厲害——當年衛煥為了壓製衛鄭雅,硬是在如日中天的時候致仕返鄉親自坐鎮鳳州,導致了瑞羽堂這一支本宗朝中隻有次子衛盛儀獨力支撐的局麵。

縱然還有旁支,比如衛煜,可衛煥在,衛煜自然不可能生出旁的什麽意思,衛煥去後,年歲足以做衛長風祖父的衛煜會像尊敬衛煥那樣尊敬衛長風?可能麽!

膝下的子孫雖然不算稀少,人才卻少。族裏還有知本堂虎視眈眈,衛崎也致仕了,然而……若衛煥死時衛崎還有餘力,肯定會謀取起複!暫時沒有威脅的敬平公一脈,子孫也是有幾個的。年幼的衛善始與衛善瑰都已經流露出來大氣聰慧又孝順懂事的一麵,十幾二十年後沒準又是閥主之位的勁敵……

衛長風的出色隻是針對與他年歲仿佛、年歲最多長上十歲的人而言的。在年長他一輩的人跟前到底因為經驗不足要顯出稚嫩來。衛煥曉得這不能怪嫡孫不夠驚才絕豔,衛長風生長的環境太過安逸美好,能夠有如今的樣子天賦已經非常不錯、本身也極為用功了。

然而不經歲月洗滌磨礪,單憑少年的熱情朝氣與鋒芒,缺乏時光沉澱,終究不能讓人放心托付重任。

所以衛煥即使傾向於衛長風,然而不到最後關頭他還是不想公布這個選擇,好給家族留一條退路。既然衛盛儀是作為退路的,衛煥自不想掐死了他的可能。他的老妻他很清楚,隻要他一這麽講,宋老夫人肯定會添油加醋的把話傳遞出去,好徹底的斷絕衛盛儀的指望。

衛煥若說衛盛儀能夠齊家,那就等於否認了衛盛儀在信中所言的為難衛長嬴全是衛長娟年幼無知所為,那就是衛盛儀指使了……總而言之,嫡庶之爭,縱然智謀如衛煥,也感到非常頭疼。

思索之後,衛煥索性說起了衛長風的功課,把事情含糊過去——他這麽做,宋老夫人也曉得衛煥對於下一任閥主的人選其實還是遲疑難定,自不肯把衛煥往衛盛儀那邊推。

這些是宋老夫人私下裏與衛煥的交談,宋夫人自然不知,但她曉得宋老夫人寵愛衛長嬴不在自己之下,而且深謀遠慮,這會聽婆婆開了口,也不哭了,擦了擦臉,道:“那母親的意思是?”

“端木氏不能再留了。”宋老夫人淡淡的、不帶任何感情的道,“淺岫不是說了,端木家的端木無色才被休回家?端木家若是不想再被休回去一個女兒……他們會知道該怎麽做的。”

宋夫人不甘心的道:“還有衛盛儀,他是二房的一家之主,媳婦不信他什麽都沒做。”

“不要急。”宋老夫人慢條斯理的道,“他如今還有用處,等他沒有用處了,我啊,都替咱們的長嬴,記著呢!”老夫人語氣輕鬆,儼然是在閑話家常,然而堂上堂下之人,包括宋夫人在內,都無端端的覺得一陣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