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長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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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來生來世,永無分別!

“這霍家倒也爽利。”用過午飯,顧夫人就領著霍清泠告辭了,宋在水則把衛長嬴帶回自己住的蒹葭館裏,一麵剝著石榴一麵笑著道,“推辭和天家結親代價太大,何況安吉公主並不得寵,下降之後隻要把她本人治好了,不怕她仗著天家身份欺壓駙馬合家,索性就這麽接受了。隻是既然這事情是你惹出來的,他們也不能平白吃這個虧……你可聽得出來她話裏的意思?”

衛長嬴可沒她這麽輕鬆,愁眉不展道:“就是聽了出來才頭疼——你不知道這個霍照玉,他本是我婆婆給我小姑子看中的人之一!先前婆婆知道我把他推薦給了安吉公主殿下就給了我好一頓沒臉!要不是有了光兒,我今兒個簡直不知道回去要怎麽跟她交代?最要命的是,如今顧夫人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想把霍清泠許給我那六弟斂昆……”

宋在水怔了一怔,一算,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你這媳婦可真是……先是搶了婆婆給小姑子看中的夫婿人選給公主,如今為了這件事情又要拿小叔子去補償——我是你婆婆我也要急眼了。”

見她嘟著嘴發愁,宋在水又安慰她,“反正顧夫人也就說請你問一問你婆婆的意思,又沒說讓你打包票。再說我剛才也說了,霍家不想讓霍照玉尚主,咱們告知長輩幫他們辭了也就是了。她又沒要,論起來如今你也不欠霍家什麽。”

衛長嬴歎道:“問題是,你說我要怎麽跟婆婆說?單說霍照玉要尚安吉公主這件事情我就覺得沒法與她開口了。再說斂昆的婚事……何況顧夫人說的客氣罷了,她之前話裏話外都在說霍照玉這輩子叫我坑了、我不補償霍家些怎麽對得起他們——霍家好歹也是世家,霍照玉又是本宗嫡子,不缺銀錢,不依她,我能怎麽補償呢?早知道,當初寧可叫清欣公主罰在潤王府跪上三個時辰也比現在好。”

“那個不懂事的小公主!顧皇後也真是前世裏不修才生了她跟太子兩個,皇後這兒可著勁的籠絡閥閱,他們兄妹兩個倒是一個比一個蠻橫。”宋在水哂了一聲,道,“不過你也沒什麽好怕的吧?橫豎你如今有我那小外甥傍身。方才還認了母以子貴呢!這會怎的就愁見婆婆了?有光兒在,為了光兒,你婆婆再氣你也要給你留一份體麵的,你啊,就放心大膽的去說罷!我猜你婆婆一準沒什麽可生氣的:你都說了,霍照玉隻是你婆婆給你小姑子考慮的人選之一,去了這一個,不是還有其他的?真要是非他不可,你小姑子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早點就該議起來了。之所以沒議,肯定你婆婆要麽有更好的人選,要麽就是覺得霍照玉還不夠周全。

“至於說霍清泠這一件,你那小叔子也不過是庶出罷了。而且沈家子嗣眾多,個個都娶閥閱本宗嫡出女,也得各家有這許多女兒給他們娶呀!又不可能每家的嫡女都等著沈家去挑!你四弟媳不是也隻世家出身?那還是襄寧伯府的嫡長媳呢!霍清泠也不比那裴美娘差什麽,這門婚事縱然不能成,也不算羞辱了沈家。再者我看顧夫人的意思是讓女兒嫁個好的,你婆婆不喜歡霍清泠,你再給她物色別家好了,海內六閥呢!霍清泠家世出身容貌才情都還過得去,不可能和六家都沒這個緣分。”

被她鼓勵了一番,衛長嬴心情才好了點,就問起宋羽望來:“今兒個舅舅還是不在家?我晚飯前回去,不知能不能見著他?”沈舒光滿月宴的時候,宋羽望當然是過府探望甥孫的,但也隻在前頭飲宴,席上據說還親手抱了抱甥孫,衛長嬴一直在後堂,可沒見著這舅舅。

宋在水聽了便道:“我也說今兒個你可算能與父親見著了:這些日子父親沒有像去年你來時那麽忙,他過會就回來了。”

衛長嬴聽見了忙打量自己的衣著首飾,宋在水笑道,“你整齊得很,不要擔心了。再說父親是見外甥女,又不是看衣裳首飾。”

“我不信你之前到鳳州時,進瑞羽堂前沒琢磨過自己的衣裳首飾!”衛長嬴啐道。

宋在水笑著說:“可惜啊當時你不在,就算我琢磨過三天三夜你也不知道,取笑不了我。可你如今就在我跟前打量,現成可以被我笑。”

“表姐越發的壞了。”衛長嬴歎道,“長此以往我豈不是要淪落為被取笑的表妹了嗎?這樣怎麽成呢?”

宋在水得意洋洋:“你也不想想之前在鳳州那會,你哪天不氣我個三五回?也該我得意得意了!”又伸指在她頰上一劃,格格笑道,“往後你要乖乖兒的做個好表妹,表姐才疼你,不然看我怎麽欺負你吧!”

衛長嬴正義凜然道:“你想得美!我知道我可以怎麽對付你了!回頭我見了舅舅就跟他哭訴表姐你欺負我!讓舅舅收拾你!”

“你這麽大個人了,連嫡長子都滿了月了。”宋在水歎道,“你還好意思去跟舅舅哭訴告表姐的狀,寡廉鮮恥到你這份上,做表姐的還能怎麽辦呢?你真做得出來,表姐也隻好乖乖兒的給你賠罪了。”

“長再大,在舅舅跟前總是外甥女,在表姐跟前總是妹妹。”衛長嬴一點丟臉覺悟也無,不以為然道,“表姐你還比我大呢,都好意思欺負我這妹妹,我怎就不好意思去哭訴告狀了?”

宋在水啐道:“你去!看我傳揚出去,大家笑不死你?”

“大家笑我,表姐你就沒份兒了嗎?說起來都說是你嫡親表妹!”

兩人正笑鬧著,秋景過來稟告:“老爺回來了,聽說表小姐在,很是高興,道是先去後堂換件衣裳就到花廳相見,請表小姐少等。”

聞言兩人忙站了起來,一起叫使女上來幫著整理儀容,又互相檢查過了,宋在水就領衛長嬴去花廳等候。

這花廳是建在一處荷塘畔,廳的南麵直接建了一部分在水上。這時候因為日影已經西斜,所以原本低垂下來遮陽的竹簾與鮫綃都卷起了一角。隔著琉璃,但見南窗外荷花荷葉浩浩蕩蕩,將塘上她們來時經過的九曲橋都遮得不見了。

廳中陳設雅致,看得出來是用來接待親近之人的所在:四周懸掛了好幾幅宋羽望自己落款的字畫。宋羽望並不以字畫見長,也沒聽說過他推崇自己的字畫,若不是接待親近之人的地方,照理是不會掛出自己所作之物,免得貽笑大方的。

衛長嬴看了兩眼,畫的內容以荷為多,一年四季都有——許是因為這花廳外頭就是荷池的緣故。

除去常設之物外,角落裏都放了冰鑒防暑氣,又湃了瓜果在其中,透著清香。

姐妹兩個低聲說笑了一會,卻還不見宋羽望過來,宋在水心裏奇怪,打發人去問。半晌後人才回來,卻說:“方才有客來訪,老爺隻得先到前頭去敷衍下,請兩位小姐再候片刻,老爺打發了客人就來。”又說,“老爺言若表小姐覺得此間無趣,可以先回蒹葭館休憩……”

“這卻不用了,咱們就在這兒等著舅舅便是。”衛長嬴忙道。

宋在水對自己家裏自是熟悉,道:“也是,來來回回的麻煩,就在這兒等著罷。這花廳沒意思,我帶你去父親書房裏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書,咱們拿兩本打發辰光。”

就引了她打從花廳的側門出去,是一段回廊,穿過一個小小中庭,就是宋羽望在後頭的書房所在了。

這間書房頗大,窗明幾淨的采光極好。內中筆墨紙硯齊全,件件精美細致,多為前朝古物。書架上古籍羅列,極為周全。

表姐妹兩個就隨意取了書來觀看,衛長嬴想著舅舅既然說不一會就打發了客人來,怕也看不了幾頁,便挑了本薄的前人詩集。哪兒想到宋羽望那邊卻是被絆住了,等她把詩集看完了也不見人來說,轉頭想跟宋在水說話,卻見她拿了本書正看得津津有味,入神得很,就不打擾她了——橫豎這書房極大,就在書房裏轉悠起來。

她觀看片刻,忽然發現壁上掛著的一幅字畫落款正是舅父名諱,便就站住腳仔細看了起來:先掃一眼畫,卻是一片浩大的荷花與荷葉,其勢洶洶。荷花本是君子之花,恬淡寧遠,然而這畫中卻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濃烈。碧意森森、紅花豔麗、白花慘淡,三色輝映出淒豔絕美之意。

衛長嬴乍看之下竟下意識的呼吸一窒,竟有點兒心旌搖曳,定了定神,就想道:“外頭也掛了好幾幅舅舅畫的荷花,怎麽和這兒的都不一樣?若非筆法細看還有相似處,隻觀意境,竟仿佛出自兩個人之手一樣。”

她不由自主去看畫上題的字,字還不少,洋洋灑灑的占了好大半幅地方,細看時竟是一篇悼念之文,卻是七年前寫成的:因為開篇就說了時間,是“壬戌年仲夏,熏風送暑,明月滿樓。餘中夜聞歌,酣視於窗前妝台,似睹卿卿之影,狂喜、乍醒,悵然扼腕。起而研墨,旋書思情”。

下邊便是正文——

“鬱金蘇合久不焚,綠綺焦尾累年塵。

妝奩釵環金色暗,腕上紅絲痕跡深。

記得當年玉手係,謔言縛卻十三生!

夜半夢回疑卿來,欣然欲踐舊時盟。

燭下孤影,惜紅顏而薄祚;鏡中霜鬢,恨吾壽之綿長!

仰中天兮,沐皎華而愈淒愴;憶初嫁兮,竊私語而夜未央。

時諾永好,結發同老;鴛鴦被在,圓月空照。

扶朱欄而心怫鬱,俯蓮池兮腸將斷。

芰荷田田浩蕩,熏風徐徐芬芳。

雖是夜亦洶洶,故知晝而灼灼。

昔攜卿上蘭舟、轉桂槳、撥翠蓋、蕩紅葩,入蓮深處。

斯時也,攜綠綺、架焦尾、奏管簫、擊玉缶,采蓮剝菱、嬉水掬魚,或戲曰:“能掬魚入掌,憾匪能沉魚也!”

卿佯怒,素手擎荷葉,兜水以潑餘,夏裳漉漉,且笑且還。清聲搖波上,藕裙耀夏光。

爾今蓮池依舊,月皎於天,惟蘭舟燒、琴缶藏,隻餘悲簫!

——芙蓉花在,香魂似來?清歌渺渺,思卿皚皚。

中夜泣箋,情深難寫;記得前諾,同穴並列;幽冥黃泉,候我蹀躞;來生來世,永無分別!【注】”

衛長嬴先看了那意境濃烈淒絕之畫,複看這深情悼文,不免心潮起伏,暗想:“怪道舅父喪偶之時正當壯年,外祖父膝下又隻他一個嫡子,縱然有兩位表哥與表姐,到底不夠子嗣興旺,竟也不肯續弦。原來舅父對舅母這樣深情,這悼文固然是七年前寫的,可到如今還掛在了這書房的壁上,看這上頭片塵也無,顯然是時常清理的緣故。可見舅父對舅母竟是無時或忘,自是再容不下旁的人了。”

“父親現在腕上還縛著一截紅絲繩呢!”不知道什麽時候,宋在水也放下了書,走了過來,望著這幅字畫,悠悠的道,“據說母親在時喜歡拿紅絲繩編作手環給父親戴,因為編織的太多,父親當時都戴不完。後來母親去了,父親一直戴著,到現在都還有,戴舊了的也不扔,俱好生收了起來。”

衛長嬴歎道:“舅父與舅母情深如此,舅母真是可惜了。”

“是呀!”宋在水抿了抿嘴,輕聲道,“你一會見著父親別提這事,也別提這畫……每次提到母親,父親雖然嘴上不說,然而總歸心裏要難受上一陣子。”

衛長嬴不意舅父至今都沒捱過喪妻之痛,不禁凜然,忙記了下來,問道:“舅父那邊忙得怎麽樣了?”

“好容易把人打發走了。”宋在水道,“你看這畫看得是太入神了罷?方才冬景過來說了,你竟沒聽見?”

“既然這樣,那咱們回花廳裏去等舅父罷?”衛長嬴還真是沒留意到冬景什麽時候進來稟告過,她想既然宋羽望到現在都聽不得旁人提起亡妻,自己在這書房裏觀看到他悼念妻子作的字畫,還是不要叫他知道的好,便提議道。

【注】作者自己寫的,作者水平有限,請自動自發拿它當道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