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長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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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沈舒西

閔夫人是覺得這個外孫女怕是跟自己女兒緣分不深,怕是難保了,但眼下女兒這模樣,她自然隻能挑好的說:“你放心罷,小孩子病一病,長大了更加康健。這會子看著嚇人,沒準過兩日就好……了!”

她本來想說“沒準過兩日就好了呢”,但這句話要說完時,卻被沈藏珠暗扯了把袖子,硬生生的改成了肯定句。

急難之中,娘家母親的安慰究竟比誰的話都來得可靠。

裴美娘聽得母親說得篤定,漸漸放鬆下來……閔夫人與沈藏珠陪著她看了會孩子,問了問情況,因見裴美娘不錯眼的看著繈褓,根本沒什麽心思跟她們說話,也曉得她打發人去把閔夫人請來,大約也就是為了聽那句寬慰話。

後來看看辰光差不多了,閔夫人就領著小女兒告辭……出了裴美娘的院子,閔夫人不禁暗暗擦淚,跟送自己的沈藏珠訴說起來:“美娘夫婦身體都好得很,怎麽他們的嫡長女竟會先天不足呢?”

這個問題別說閔夫人了,沈家上下都想不明白:父母都是身體康健的人,裴美娘懷孕之後,被伺候的那叫一個周到——大姑子沈藏珠一日三探,把她照顧得簡直是無微不至!

沈家的門第,什麽樣的滋補品弄不到呢?生產之前,閔夫人還替女兒擔心,別滋補過了頭,導致胎兒過大,生產困難才好……

卻不想裴美娘生產倒是順利的——胎兒瘦弱,自是落地容易。

可那樣重視周到的安胎,最後竟會生下來一個先天不足的女嬰!

要不是這女嬰容貌輪廓似極了父親沈藏暉,而且進產房的人也都是沈、裴兩家的家生子,眾目睽睽之下不可能夾帶外頭的孩子進去,眾人簡直要懷疑是被混淆血脈了!

沈藏珠此刻心裏也很難過,陪閔夫人母女走了一段路才低聲道:“許是如親家夫人您說的一樣,小時候病一病,長大了就好了吧。”

閔夫人歎息道:“沈家向來福澤深厚,真希望先人遺澤,也能夠澤被些這孩子才好……這可是美娘他們頭一個孩子啊!”

她是無心之言,非常盼望這頭一個嫡親侄女能夠轉危為安的沈藏珠倒是留了心——當天沈宙回來之後,照例問起嫡孫女的情形,聽說不但咳嗽起來,而且還發了熱……沈宙心情很是不好,沈藏珠就對父親道:“今日親家夫人過來,所說的話,女兒以為倒有一番道理,或許可以試一試?沒準能叫侄女兒好起來呢。”

沈宙聽了精神一振,忙問女兒:“閔夫人說了什麽?”

“閔夫人說侄女兒先天不足,後天調養艱難,若能得先人恩澤,興許就會好起來。”沈藏珠道。

本來沈宙是不太相信這樣的話的,但他膝下就這麽一個嫡孫女,連聲祖父都還不會叫,眼看著就要不成了,偏偏這天下最讓人放心的兩位醫者都不在帝都!

而且衛鄭鴻的痊愈正到關鍵處,衛家那位宋老夫人把這個嫡長子看得比自己命還重要,殺了她她都不可能在這眼節骨上為了親家的一個侄孫女把季去病放到帝都來;至於西涼那邊的端木芯淼……這位端木小姐去西涼時暈馬車暈得死去活來一幕,沈家已經知道了。

她既暈馬車、又不會騎馬,即使打發人星夜馳騁去請,要把端木芯淼送回帝都,路途上耗費的辰光必定非常之長。畢竟得考慮到端木芯淼縱然服了藥昏睡車中,但也受不住很大的顛簸,而且每日要需要給她下車走動舒緩筋骨的辰光……這樣到了帝都,天知道那時候沈家的五孫小姐到底用得上她用不上了。

所以季去病師徒都指望不上——所謂急病亂投醫,此刻沈宙也無心詢問女兒閔夫人這番話到底是煞有介事的出主意,還是隨口感慨一句,當下略作思索,就肅然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給這孩子起名為舒西,舒為輩份,西為西涼之西!我沈氏桑梓西涼,彼處固然苦寒,卻養育了我沈氏一族,數百年來門庭無衰,為海內六大閥閱之一!此地不拘在旁人眼裏看來如何,對於我沈氏之人,普天之下,再也沒有比西涼更好的福地了!但望西涼既興我沈氏,也庇護我這可憐的孫女兒遇難呈祥、轉危為安,從此以後,平平安安、康健茁壯才好!”

因為五孫小姐身體不好,眾人都疑心會長不大。為了留住她,所以未像其堂兄姐那樣,滿月就取了名,隻盼望她一直沒有名字,好養一點。如今沈宙聽了閔夫人的主意,一下子就想到了用桑梓地西涼來為這孫女起名,好如閔夫人所言,借沈氏福澤,庇佑孫女。

沈藏珠聽著眼睛一亮,道:“父親此言甚是!我沈氏出於西涼,再沒有比舒西這個名字,能更好的遮蔽侄女兒了!”所謂物離鄉貴,人離鄉賤。若是沈家發源之地都庇護不了沈舒西,那隻能說這位五孫小姐真的跟沈家沒有緣分了。

沈宙雖然給孫女起了冀望得到桑梓庇護的名字,但心裏還是很忐忑,歎了口氣,道:“這都快兩個月了,往後且不論,先給暉兒寫封信,告訴他孩子有了名字的事兒罷……先不要說舒西的情況,免得他擔心。”

……本來沈舒西落地之後,就該給其父沈藏暉報個信的。

可沈舒西從出生起就身體不好,生怕沈藏暉前一刻欣喜於為人之父、後一刻就要遭逢喪女之痛。所以蘇夫人提議等孩子養一養,身體好點了再告訴他,橫豎帝都跟西涼離得遠。

結果現在這一養下來倒似要更壞了,而且帝都跟西涼離得再遠,兩個月了,頭一個嫡出子嗣這樣的大事還不報過去,沈藏暉豈能不多想?沒準他自己想到的可能更要命——這幾日,沈宙父女就在斟酌到底要不要把實情寫進信裏?

如今借著給孫女起個能得福澤的名字,沈宙索性橫下心來要告訴兒子了。

這消息因為還要經過長途跋涉才能抵達西涼,此刻的西涼還不知道帝都新添的五孫小姐是何等危急,正為沈藏鋒的歸來歡喜著。

更衣沐浴之後,沈藏鋒洗去一身風塵。換上衛長嬴親自給他挑的絳色綢袍、荼白中衣,再以寶帶勒腰、雙垂美玉,蹬上玄色朝靴,濕漉漉的長發披於身後,如此走入內室,頓時就從滿身風塵的軍中校尉,恢複為風采翩然的閥閱子弟。

數月烽火淬煉,沈藏鋒眉宇之間鋒芒卻有收斂之象,有應他的名字“藏鋒”之勢,透出更多的沉穩來。飛揚入鬢的劍眉之下雙眸越發幽深,猶如寒潭,望之難辨深淺。顯然這次上陣,與心腹大患、秋狄大單於穆休爾陣上陣下幾番勾心鬥角,最終誅滅穆休爾、亦殺得狄人逃散四方,大部族都避入草原深處,對於沈藏鋒來說,亦是一次極好的磨礪。

他站在內室中間的地上張開雙臂任人過來替自己調整佩玉、襟袖,雖然神情隨意,但進來伺候的諸人都覺得三公子比之數月之前,威嚴日重。感受到這份威嚴,連平常仗著衛長嬴信任寵愛,性情頗為跳脫的朱軒、朱弦都斂了嬉笑,乖乖巧巧的半跪在地上給他整理袍角。

看著這樣劍眉星目矯矯不群的丈夫,衛長嬴親自上前替他整理衣襟時,忍不住低聲取笑道:“這般俊俏的佳公子,出外多日,可惹動了幾位美人芳心呀?”

“戰場之上槍林箭雨的,能有什麽美人?倒是一直惦記著家裏的美人兒。”沈藏鋒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伸指在她頰上刮了刮,“虧得我提早回來了,不然,好好的美人兒成日裏呷著飛醋,怕不是要滿城飄酸了?”

“去你的,你才酸呢!”衛長嬴嬌嗔著打了他一下——這時候四周使女仆婦都識趣的退了出去,再順手掩上了門。

見這情形,沈藏鋒也不必顧忌了,抬臂就一把抱住了她,俯首糾纏上去,一麵沿著她頸側往衣襟內吻去,一麵含糊不清的道:“嗯,為夫說錯了,美人兒還是那麽香還是那麽甜……一點都不酸……”

久別重逢,衛長嬴亦是軟軟的倒在他懷抱裏,纖纖玉手似有力還無力的攀著他的脖頸,輕嗔:“你呀……還沒用飯呢……”

“秀色可餐,誰說我不是在用飯?”沈藏鋒抬起頭來,朝她一笑,忽然橫腰一把將她抱起,快步向帳內走去……

纏綿之後,衛長嬴慵懶的倚在丈夫赤.裸的胸膛上,拿手指輕輕點著他的肩,曼聲道:“該起來了。”

話是這麽說,她自己卻是動也不動。

沈藏鋒也沒有聽話的意思,散漫一笑:“再躺會兒。”

“你這會不出去,還能說你沐浴辰光長一些,再拖下去,可就要傳閑話了。”衛長嬴輕嗔著道。沈藏鋒是晌午後回到明沛堂的,折騰到現在,太陽還沒落山呢!這可是……可是白日宣淫,不是什麽體麵事兒。

沈藏鋒捉住她手,遞到唇邊吻了吻,笑:“理他們?不見得個個都糊塗得要在這會得罪咱們的。”他是挾勝歸來,憑這次親自指揮誅滅穆休爾的經曆,縱有大的過犯也能遮掩住了。何況他正當年輕,血氣蓬勃,數月未歸,所謂小別勝新婚,不及等到晚上就跟妻子親熱也不足為奇……不是昏了頭的,沒人會不在這樣的小事上裝糊塗。

衛長嬴笑道:“族人都盼望你回來給他們做主,不想你這會連他們還沒見,就想著要治人了……叫他們聽見,怕是心都涼了。”

“怎麽嬴兒這些日子竟在魚肉西涼嗎?”沈藏鋒俯首在妻子腮上一吻,微笑著道,“居然鬧得族人盼望為夫回來給他們做主了?嗯,叫為夫猜一猜,嬴兒都做了些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總不至於是強搶民男吧?”

衛長嬴笑著打了他一下,道:“你都說我是女大王了,不強搶幾個如花似玉的俊俏男子,怎麽對得起這女大王的稱號?”

沈藏鋒歎息道:“這可不好啊,夫人隻得一個,卻有人意圖與為夫爭寵!如之奈何?”

“所以你要想辦法呀!”衛長嬴仰起頭,伸手撫著他麵龐,含情脈脈的道,“夫君這般聰慧能幹,為妻相信你一定有辦法可以吸引住為妻的心的是不是?”她輕輕拍了拍丈夫的麵頰,笑容狡黠,“可是夫君若是沒法子吸引住為妻的心嘛……為妻,可就要更寵愛那些搶來的人啦!”

沈藏鋒沉吟了片刻,毅然道:“為夫知道了!”

衛長嬴笑問:“夫君有何良策?”

“為夫要去將那些情敵全部斬殺趕緊!”沈藏鋒正色道,“這樣嬴兒就還是為夫一個人的了!”他顧盼之間殺氣騰騰,“敢跟為夫搶夫人,根本就是找死!為夫要將他們每個都斬成十八段,梟首示眾!看還有誰敢覬覦嬴兒!”

他覺得這個主意很好,簡直太好了,因為,“如此,往後即使嬴兒再想強搶民男,那些人也會識趣的在落入嬴兒手中之後,立刻自盡的!”

衛長嬴見他煞有介事的樣子,半支起身子,伏在他懷裏笑得前俯後仰,好半晌才擦著眼角的淚花,輕捶著丈夫的胸膛嗔他道:“你倒是想個風雅些的主意啊!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真是成何體統!如今又不在你那戰場上了!”

“風雅些的主意嘛……”她話音剛落,就見沈藏鋒不懷好意的看向自己,原本枕著頭的手臂從腦後抽了出來,一把摟住她的纖腰,哈哈大笑道,“為夫明白嬴兒的意思了——”

話音未落,還在等著他說個究竟的衛長嬴“啊喲”一聲,卻是被他猛然之間翻身按倒,大笑著道,“嬴兒方才不是誇獎為夫聰慧能幹定然能夠吸引住你的芳心嗎?為夫怎能辜負嬴兒的期盼,不好好展示下為夫的‘能幹’?”

衛長嬴愣了一愣,被他狂吻了好半晌才哭笑不得的反應過來,一麵順勢回應他,一麵心裏暗啐:“這樣粗俗的話兒,一點也不像夫君從前會說的……果然坊間俚語說好男不當兵……我好好的夫君才在軍中廝混了幾日,就變得這樣……”

接下去她也無暇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