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琴娘得莫彬蔚提醒,絞盡腦汁的琢磨了一番到西涼之後如何引起衛長嬴的注意,最好叫這位大家閨秀出身的貴婦不敢小覷了自己,好使自己更有把握說服她。
隻是任她千想萬想,卻也沒想到,她才踏入西涼城,還沒找到明沛堂的大門呢,就被人拿下,審問都沒有,直接押入大獄。
同行的莫彬蔚倒是被帶去見沈藏鋒了……
賴琴娘雖然出身草莽,但也是被人寵大的。她因為跟在義父季固身邊多年,得季固猶如女兒一樣的教誨,可以說是文武雙全,又生得美貌,向來自視甚高。這也是蒙山幫泱泱數千人,卻無一人能入她之眼,一直到偶然撞見出身閥閱、容貌氣度城府放眼海內都可稱佼佼者的衛新詠,才甘心情願的為其所用的緣故。
進城之後看一隊西涼軍圍上來,毫無轉圜餘地的要為她戴上枷鎖,賴琴娘又驚又怒——按她的性情如何肯承受這樣的羞辱?當下按手於劍,就待反抗,隻是莫彬蔚倒是輕描淡寫的提醒了她一句:“莫忘記令兄還在沈家手上!”
賴琴娘聽出他這話的意思是西涼乃是沈家的地盤,在人家的地盤上,還是乖巧些的好。縱然她剛烈,不惜玉石俱焚,可問題是,沈家都這樣動手了,會在乎她玉石俱焚嗎?
她專門跑來西涼又不是為了專門死給沈家人看的……
賴琴娘也不是全不識大體之人,被莫彬蔚提點一句,冷靜下來之後,再不甘心,還是任憑這些士卒為自己戴上枷鎖,押入西涼府的牢獄。
但她沒想到的是,士卒給她戴了枷鎖,居然不像對莫彬蔚那樣隻是挾持於中,帶去明沛堂。而是招搖過市的送去獄中。
西涼城中之人見著一個妙齡少女戴枷,自是非常好奇的圍上來觀看。賴琴娘縱然為匪,也是蒙山幫的二當家,何其威風,幾曾落到過這樣的境地?被人圍觀也還罷了,更有頑童不懂事,隨意拾了菜葉、碎石砸到她身上、頭上,又有無賴見她美貌,汙言穢語的調戲……
賴琴娘羞得無地自容,一直到被押進牢中,上了鎖鏈,關入女監,兀自氣得發抖,全身一陣極冷一陣極熱,要不是心底最後一分清明在,幾乎控製不住要發起狂來!
饒是賴琴娘不住告戒自己要冷靜,然而全身血液逆流卻久久不能停止——一直到她察覺到有人在大力揪著自己的發髻。
“……小娘皮……狐媚子臉……定然……偷了人……”心緒未平的賴琴娘隻模糊聽到幾個字,尚未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忽聽風聲響起,她究竟在匪幫裏學了一身武藝,本能的抬手一格,擋住了當頭扇下來的一記耳光。
……這才看清楚了跟前正站了一個人高馬大、體態肥胖的婦人,一手抓著她頭發往下按,另一隻手被她擋住,正罵罵咧咧的想要重新動手。
“連個潑婦也敢欺我!”賴琴娘不由大怒!
她如今雖然戴著鎖鏈,這婦人卻是一身輕鬆,然而究竟兩人身手有別,賴琴娘目中透出厲色,格住婦人扇下來耳光那條手臂的手掌忽然反腕一轉,隻聽輕輕的哢嚓一聲,那婦人尚未醒悟過來,已覺臂痛如折,禁不住殺豬也似的叫喊起來!
“好個小娘皮,偷人進了獄,居然還敢打起人來了!”隻是這婦人痛得鬆了揪賴琴娘的頭發捂住手臂後退之後,卻立刻尖聲大叫,引得這間牢房裏的女囚們紛紛向賴琴娘逼了上來!
片刻後,左右及對過、附近牢房都聽得乒乓之聲不絕,內中女子斥罵、詛咒、求饒……熱鬧非凡。
這熱鬧被一五一十報到衛長嬴跟前,衛長嬴微微頷首,道:“先叫她在那裏待上兩日,免得繼續不老實。”
朱衣笑著道:“婢子聞說這賴氏被捉下獄時,打扮得鮮亮整齊。也不知道她兄長都被咱們扣押了,又是從鄰州趕來,不說千裏迢迢,桃花縣那邊,到咱們西涼城,總也有百餘裏路程,她竟還有這心思,不染半點風塵……”
衛長嬴聽了這話,越發篤定賴琴娘必是有了情郎,是以無暇顧及兄長。恐怕這次接到消息後肯立刻就來,也是為了情郎的大計——跟情郎同行,哪有女子會不加倍注重風儀的?隨口問:“那莫彬蔚見她被捉下獄去,可有什麽說法?”
“聽過去拿人的士卒講,莫彬蔚一直不動聲色。”
衛長嬴唔了一聲,心想興許莫彬蔚對賴琴娘沒什麽意思,不過是為了自己的計劃需要蒙山幫,才逢場作戲。她想了一想,吩咐道:“賴琴娘跟莫彬蔚來了西涼的消息去告訴賴大勇與木春眠,若他們想求情,一律攔了。若是想探監,隻許木春眠去。”
朱衣應了一聲,又好奇的問:“少夫人為何許他們去探監?萬一他們傳遞什麽消息……”
“季固怎麽說也是季神醫的叔父,季神醫現下也就這麽一個長輩,多少年了,一直念念不忘。”衛長嬴歎道,“前兩日我接到娘家祖母的信,道是我娘家父親如今大好了。說起來都賴季神醫妙手,我自然要投桃報李,護著些季家人……蒙山幫這兒的事情怕是不簡單嗬!”
這番話朱衣記在心裏,當天晚上卸了差,特意回家告訴了其母,其母又托了家生子中在季園伺候的下仆,把話傳遞到季固耳中。
季固摸著拇指上的竹節扳指,對女兒木春眠道:“既然衛夫人已經發了話,你明日就去女監裏探一探那逆女吧!”
木春眠比賴琴娘長了好幾歲,這個義妹也算是她抱大的,因為她自己沒有兄弟姐妹,對賴琴娘向來非常愛護,視同胞妹。此刻聽著父親的話,就皺眉道:“琴娘一到西涼就被下了監,父親不能救她一救嗎?”
“如今老子救自己都來不及,豈能顧得上她?”季固聞言,雙眼一翻,怪笑著道,“她給老子惹下這樣的麻煩,老子簡直想自己動手清理門戶!她被關一關又怎麽樣?!”
木春眠微吃一驚,道:“琴娘她……到底惹了什麽事?”
“老子怎麽知道?”季固惡狠狠的道,“但一準不是什麽小事,否則衛夫人需要借下人之口提點你去探監,好把她到底參合了些什麽事兒套出來,叫咱們可以將功贖罪?”
“將功贖罪?”木春眠迅速思索了一下,微微變色道,“衛夫人叫人轉了這一番話過來是這樣的意思?”
季固冷笑著道:“不然你以為呢?老子在這西涼也住了些日子了,衛夫人與沈藏鋒頗為恩愛,老子還不知道這明沛堂的事情,等閑事她一個人就能夠做主。若非是大事,她自忖護不住我們,怕不好對去病交代,會提醒我們?”
木春眠倒抽一口冷氣,失聲道:“琴娘她到底做了什麽?!”蒙山幫因為一直在灌州府境內的蒙山中活躍,從來沒到過西涼境內。木春眠以為賴琴娘這次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對季固不告而去,自作主張……卻不想她得罪季固還在其次,竟更惡了沈藏鋒!
聽季固的意思,賴琴娘惹下來的麻煩很有可能波及到季固跟木春眠父女,而且這種波及連沈藏鋒之妻衛長嬴都感到有點棘手,所以才特意向使女透露口風,提點他們做點將功贖罪的事情,好讓衛長嬴能夠替他們說話。
季固對女兒的疑問嘿然道:“這就是你去探望她要問的了!老子曉得琴娘這賠錢貨是你帶大的,你對她難免有點狠不下心!隻是莫忘記咱們家還有個小賠錢貨,那可是你親生的!老子雖然對你們母女談不上當掌上明珠看,可老子自己生的,跟收下的義子義女究竟不一樣……你要怎麽做,你自己看著辦罷!”
涉及到唯一的女兒,木春眠也顧不得什麽姐妹之情了——究竟女兒比妹妹更重要,她匆匆趕到女監,得了衛長嬴的吩咐,果然看守很是爽快的放了她進去。
木春眠被引到關押著賴琴娘的牢房前,待看守開了門,她往裏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卻見這一間牢房裏橫七豎八的躺了足足近二十個女犯,幾乎沒了落腳的地兒。這樣的地方氣味自然複雜,更不要說牢房角落裏就直接設了便桶,瞧著似乎都漫出來了。可便桶旁仍舊躺了人……聽得開門聲也沒人動彈一下。
這一群蓬頭垢麵的女犯裏,木春眠怎麽也無法尋到自己那向來愛幹淨的義妹。
等看守朝裏吆喝了賴琴娘的名字,才有一個衣裙破爛的女子跳了起來,哭著撲向木春眠:“大姐!”
“……琴娘!”木春眠端詳著披頭散發衣裳殘破,臉上沾了許多汙垢不說,還有幾道指甲劃痕的賴琴娘——賴琴娘打小就出落得水靈,季固又教導了她琴棋書畫等鄉野之中想也想不到的高雅之物。既養就了她的城府氣度,也養就了她驕傲的心性,賴琴娘自幼就對自己的儀容要求極高,在曹家堡時因為限於條件,隻能做到整潔清爽。
到了蒙山幫裏,賴琴娘就一路奔著講究而去。
就像朱衣私下稟告給衛長嬴的那樣,唯一的哥哥被扣押在西涼城,賴琴娘接到消息趕過來,一路風塵,居然還衣裙鮮亮,可見其講究的程度。
木春眠怎麽也沒想到她在這女監裏才待了一夜,就狼狽到了跟這裏不知道關了多久的囚犯一個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