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衛長嬴這分別數年之後再次欺負弟弟的願望卻被擱了淺——六日後鳳州至帝都的必經之路豁縣被流民攻取,庫房被洗劫一空,縣令以下諸官合家為流民所殺!
這消息傳到朝中,百官震怒!
太保蘇屏展起初很是高興,畢竟這是個合理的增兵與進兵的機會。
但他沒高興兩天,算著朝廷令青州軍馳援豁縣的公文還在路上,青州八百裏加急、因豁縣之阻甚至用上鴿信的消息讓蘇屏展幾欲吐血——暹羅進犯!
……十幾年前蘇屏展的一個族弟為了封爵,捏造理由一路打到暹羅國都左近,沿途砌築數十京觀,殺得暹羅元氣大傷。那一次蘇家擄掠無數,按照常理,暹羅這時候國力未複,還不具備進犯大魏的能力。
當然,這個不具備,是照十幾年前的大魏來看的。
現在這南疆小國顯然是看大魏內憂外患,趁火打劫來了。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打聽到大魏的北麵正麵臨著北戎大軍壓境,暹羅此次居然也是將舉國兵力壓上。蘇家猝不及防,非但死傷了不少族中戍邊子弟,甚至連失數城,甚至青州的鄰州、南疆第一要鎮的澤州州城已被圍困!
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太師絞盡腦汁,蘇屏展也毫不猶豫的派出心腹侍衛,騎上自己的坐騎連夜去追回前一道讓青州軍剿滅豁縣叛民的公文、改為立刻回援青州!
青州軍一走,前來帝都迎親的衛長風一行就極為尷尬的被堵在了豁城之後。
這也不僅僅是衛家私兵到底承平日久,即使訓練勤奮,初次上陣難免手忙腳亂,也因為衛長風此行入京是為了接親,即使知道路上不太平帶了不少私兵甲胄……但,誰能想到接個親還要攻城啊???
向來攻城這邊若想成功,人數必須多於守城之人。
可現在誰家私兵能跟流民比數目?
而且流民命如草賤,衛家精心養著的私兵,與之相比卻非常珍貴——隻要衛長風還沒昏了頭,那是絕對不會讓私兵在沒有任何攻城器械的情況下去攻打豁城的。
偏偏豁城是必經之路,假如不從這裏走,繞路最近也要繞出近千裏之遙。
近千裏之遙還是小事,關鍵是豁縣能被流民占據,要是繞路,誰知道會不會又遇見差不多的事情?畢竟現在民變處處,流民洶湧。
要說不繞那麽遠的話,中間倒也是有小路的。可小路車馬都不能行,就連人也要小心翼翼、穿越數處險地才能通過。這種地方隻能派幾個送信的下仆去試試,即使成功了,豁縣之後到帝都還有數百裏的路,這段路未必就比豁縣太平多少。
在這種情況下,誰也不敢叫衛長風去走這小路……
因此,衛長風隻能很尷尬的停在豁縣外,進退維穀。
消息傳到帝都,太師等人的鬢發又白了許多,商議之下,因為沈宣以京畿附近也不太平了,需要西涼軍輔佐禦林軍鎮守京畿為理由,拒絕讓剩下的兩萬西涼軍收複豁縣。所以太師無奈,隻好派人與蘇秀芹並靈仙公主說明——公主夫婦因為女兒年歲已長,婚期又定了,是一心一意盼著女婿來帝都的,自從收到衛家迎親隊伍被流民所阻的消息之後,幾乎是日日奔波於各家門上,希望能夠幫助衛長風通過豁縣。
但現在沈家按兵不出,禦林軍根本沒指望——戎人大舉進犯聖上都不肯叫禦林軍分出一兵一卒,更何況是外孫女的婚禮是否能夠如期舉行?
因此公主夫婦滿心懊惱,卻也無可奈何,隻能派人抄小路去給衛長風送信,令他先行返回鳳州。等到豁縣這處通道被打開了再上京……兩邊婚期已定,蘇念初這會已經算是衛家的人了,萬一衛長風在豁縣底下等啊等的,那許多流民,叫這女婿有個什麽三長兩短,蘇念初這一輩子豈不是完了?
這中間靈仙公主抱著萬一的指望,請了衛長嬴過府敘話,提到沈家還有兩萬西涼軍在京畿的事情。可衛長嬴也沒有辦法,按照私心,她當然也希望胞弟能夠早日成家,開枝散葉。然而西涼軍雖然是沈家的,卻輪不到她一個後宅婦人做主。
再說關於不派西涼軍去豁縣平亂,蘇夫人也跟她講過了,如今天下不太平,留支軍隊在京畿,合家老小都定心點。而且攻城不比敗敵,豁縣因為地勢緊要,即使城牆不如燕州那麽高厚、壕溝不如燕州那麽深而廣,但也不是那麽好打下來的。
西涼軍這一去,萬一被陷進去怎麽辦?
話說到這份上,衛長嬴心裏再遺憾也隻能稱是了。
所以這場興興頭頭的姐弟重逢,還沒開始呢就先掃了興。
這種情況,最尷尬最無奈最受委屈的當然是蘇念初。她也有十九了,定好婚期卻被時局所擾,隻能繼續在娘家住著,委實狼狽。
雖然這不能全說是衛家的錯,但衛長嬴還是特意見了她一麵,將自己出嫁時壓箱底的一對金鑲玉鴛鴦鐲子送給了她,言明是衛家家傳之物:“聽我祖母說,這是我高祖母那時候得了一塊上好玉料,尋匠人做的。那之後一直在衛家代代相傳,到了我出閣時,祖母憐我遠嫁,破例把它們放進陪嫁裏。原本我是想在你過門之後作為賀禮,也算還回衛家。但如今長風被流民所阻,一時來不了,你且先拿著,就當個念想罷。”
本來蘇念初見這對鐲子玉質清透猶如月華,工藝精湛非比尋常,擱在錦匣裏,隱隱竟有玉光金氣氤氳生輝之感,是推辭不受的。但現在聽說是衛家的傳家之物,卻遲疑了起來。
衛長嬴勸說一番,半是強迫半是哄勸的讓她收了下去,又好言好語安慰她一番,這才告辭而去。
她走之後,靈仙公主來看女兒,見著這對鐲子,又聽說是衛家傳家的東西,不過因為宋老夫人溺愛孫女才讓她帶出門——但衛長嬴雖不忍拂了長輩心意,卻也不想占娘家這個便宜,是以借著蘇念初過門,把東西還回去——公主很是高興,親手替女兒把鐲子戴上,端詳著如與玉色成一色的皓腕,道:“也不必拿下來了,就這麽戴著吧。”
蘇念初有點舍不得:“姐姐她說是衛家的傳家之物。”
“那有什麽關係?你又不是不仔細的人。”靈仙公主見女兒摩挲著鐲麵,顯然頗為意動,抿嘴輕笑道,“這東西雖然好,咱們家也不是沒有。不過是因為是衛家的傳家鐲子,又是衛夫人親自送過來的,所以才值得特別看重而已。但衛夫人都說了,你那夫婿一時來不了帝都,她提前把這對鐲子送過來給你做個念想,你不戴著,藏匣子裏,算什麽念想呢?”
蘇念初想想也是……
而衛長嬴回到太傅府,還沒坐下來喝口茶水,又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沈舒光差點被獒犬咬了!
太傅府這偌大的府邸,雖然侍衛如林,但很多時候人力不及畜力,所以為了看好門戶,外院還養了十數頭異種獒犬,俱是性情剽悍凶猛。這種獒犬衛長嬴是沒見過的,但也聽說過,每一頭四肢著地時,都比沈舒光還高。
奔著看家護院去的獒犬本來就是力求凶悍,以沈家的權勢更不用考慮萬一把人咬出事兒來的下場。是以,慢說小孩子,即使是成人,被這種犬活活咬死也不是奇事。
衛長嬴聽到這個消息,嚇得魂飛天外!整個人都不好了!
過來報信的下仆忙不迭的說有人恰好路過救了沈舒光,二孫公子如今好得很——連說數遍,衛長嬴才回了神,發瘋似的向上房跑去!
到了上房,不及人通報一路闖進去,便見堂上濟濟的人,堂下還跪了數道身影。但衛長嬴如今無心去理會,目光一掃,已看到沈舒光正滿臉淚痕的被祖母抱在懷裏,神情之中驚恐尚未褪盡。
察覺到母親來了,沈舒光有些呆滯的目光才轉動了一下,哇的一聲大哭出聲,掙開祖母的懷抱,一把撲進母親懷裏,小手緊緊扯住她裙裾,哭得聲音都變了。
衛長嬴又是心疼又是惱恨,先攬住他,再草草給蘇夫人行了一禮,把兒子全身摸遍了不見傷痕,這才略放了點心。再看兒子伏在懷裏驚嚇過度的樣子,之前活動靈動的目光此刻卻滿是惶恐,竟顯出幾分呆滯來,問什麽話都不回答,隻是抱自己的手越來越用力——她心裏的怒火難以按捺,用力抱緊沈舒光,抬眼就問:“母親,這是怎麽回事?獒犬不是素來隻在外院嗎?如何會差點咬傷了光兒?難道光兒跑去了外院?”
她出門時本來是把沈舒光放在金桐院裏,讓人看著不許出院子的。但蘇夫人認為金桐院裏有個小水池,雖然說不深,而且下人們也一定會盯緊了,到底不夠安全。是以堅持讓衛長嬴出門的時候,就把沈舒光送到自己這裏來。而沈舒光雖然頑皮,但因為年紀小,心性還是天真爛漫,逢事以撒嬌為主,尚且沒有染上頤指氣使、逼迫下人的習慣。他跟前的下人又不是瘋了,會把他帶到外院去。
這樣怎麽還會發生差點被獒犬咬到的事情?
因為擔心兒子,衛長嬴此刻情緒激動,語氣裏帶著明顯的質問。
隻是此刻她卻沒有心思去顧及蘇夫人的心情。
不過蘇夫人現在也體諒她的心情,對她的質問並未嗬斥,反而歎了口氣,道:“恒兒這個孽障!虧得朱磊即使路過,不然……”說到此處,她冷冷看了眼堂下。
順著婆婆的視線,衛長嬴才發現,堂下所跪的眾人裏,打頭的正是自己最小的小叔子沈斂恒的生母苗氏,後一步跪著的就是沈斂恒,母子兩個正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偷眼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