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長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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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聖駕崩

五月的最後一天,聖駕崩。

聖駕崩的非常突然,突然到太傅府裏,衛長嬴打發了閑人,甚至連說話走路都還不怎麽利索的次子沈舒燮都沒留下,正與風塵仆仆的琴歌、豔歌說話,商議著如何將鶯歌——這是衛家“碧梧”中與琴歌她們一起訓練出來,但不類琴歌等人容貌平常,卻生得嬌豔迷人的一名女死士——送入宮闈。

乍聽得有人違背自己不許打擾的吩咐、砰砰拍響了門,衛長嬴還以為是兩個兒子出了什麽事,騰的站起叫人進來,不想黃氏還沒跨進門檻就用有些變了調的聲音道:“聖上駕崩了!”

衛長嬴與琴歌、豔歌及麵罩輕紗的鶯歌愕然到呆若木雞!

衛煜身受菹醢之刑,衛家可謂是顏麵掃地。

雖然說攤上聖上這種昏君,士族都體諒衛家的不走運,可因此丟掉的臉麵,不能就這麽不管了——難為衛家這幾年受得氣還沒夠嗎?當然,公開做什麽肯定是不會的。

由於衛煥這時候足踝還沒好全,宋老夫人與衛鄭鴻母子兩個一合計,就派了從前服侍過衛長嬴的琴歌與豔歌,陪著死士裏挑選出來的清歌,預備通過衛長嬴這裏設法送鶯歌進宮去伺候聖上早日上路。

之前她們才討論到要假借哪個州縣的名額讓鶯歌入宮……

卻沒想到,這事兒居然就這麽……衛長嬴震驚之後,心裏亂七八糟的,竟然頭一個想到了衛新詠:“合著我們衛家人都是這個不能親自報仇的命嗎?”

定了定神,衛長嬴問起聖駕駕崩始末,但黃氏知道的也不多——據說聖上是在召見許久不見的鍾小儀時猝然駕崩的,死時七竅流血,分明是中毒。然而太醫把鍾小儀全身上下查了個遍,連首飾裏的珠花都拆開來看、玉佩鐲子一類都一寸寸敲打過,也查不出來有何物含毒。

在這種情況下,鍾小儀當然是大聲喊冤,甚至懷疑有他人用慢性之藥謀害了聖上後,特意引自己前來頂罪。至於說聖上召見她是因為她先行求見這一點,鍾小儀輕蔑的道:“妾身身為宮嬪,理當侍奉聖駕,求見聖上有什麽奇怪的?聖上又不曾令妾身無召不得求見!”

總而言之她什麽都不肯認!

後來太子申博趕到,撫著聖上遺體大哭,吩咐要重懲鍾小儀時,鍾小儀索性學霍沉淵來了個觸柱自盡……而她跟前的宮人那是一問三不知——因為據說從大半個月前,鍾小儀就借口心緒不佳讓他們搬到遠處去住,自己獨自生活。

由於新人陸續進宮之後,鍾小儀的寵愛大不如前,所以宮人們也遠不及從前殷勤,卻是樂得輕鬆。這大半個月裏鍾小儀都發生了些什麽事兒、與誰私下來往過,除了鍾小儀自己怕是沒人知道——所以這件事情是一點都沒法查了。

何況朝野上下,包括太子在內,發自內心的期望聖上駕崩已經想得快發瘋了……

因此鍾小儀一死,有人隨便上個折子表示事情的經過就是“小儀鍾氏因新人入宮、寵愛日馳,從而因愛生恨,以至於弑君”……鍾小儀不是世家望族出身,士族們對於她來頂全罪當然是非常讚成。

太子一邊哭一邊追憶了下聖上、哦,如今是先帝了,追憶了下先帝某些天知道有還是沒有的可取之處之後,就這麽輕描淡寫的接受了。

先帝駕崩、新君登基,前者要吊唁——怎麽說大魏還沒亡,這位先帝再不爭氣,臣子之義要盡的;後者需要慶賀,雖然說大魏快差不多了,做一天魏臣盡一天忠麽。

於是眾人先是換了喪服入宮哭靈,按著大魏的規矩,群臣進宮後,太子於靈前就位,次日就開啟已經好些日子沒開啟過的大朝正殿,舉行登基大典——雖然後宮還沒功夫封,但新君承位,文武百官總不可能穿著喪服上朝,又要去換朝服道賀。

賀完之後,又是繼續哭靈。按照規矩是要哭足七日的,這時候正值六月酷暑,蟬聲鳴躁,驕陽似火,非同一般的難過。縱然殿裏擱滿了冰鑒,又在偏殿裏放了許多消暑清涼的湯子飲品,可有資格入宮哭靈的,哪個不是身嬌肉貴?

這麽一番折騰,從百官到女眷,幾乎家家戶戶都放倒了人。

比如說太傅府裏,蘇夫人跟六媳霍清泠隻哭到第二天,就一起病倒了。前者是因為有點年歲了,又不像沈宣武將出身,長年習武,還能支撐得住;後者病倒的緣故倒是眾人意料之中,霍沉淵安葬還沒幾天,顧夫人這次哭靈甚至都還起不了身,托妯娌跟宮中告了罪,霍清泠也一直懨懨的,能撐一兩天已經很不錯了。

因為累病的人太多,新君就傳了恩旨,讓誥命之中年輕些的留下哭足七天,年長的誥命可以回府哀悼。

這種情況下,衛長嬴跟裴美娘很鬱悶的成為沈家被留下來應卯的人選。

這也不是夫家欺負她們,劉氏跟端木氏的年紀說輕不輕、說不年輕了呢也才三十出頭。但蘇夫人跟霍清泠病倒了,五媳蘇魚蔭遠在西涼,偌大太傅府不可能沒人主持吧?當然劉氏一個人就能管得過來,可蘇夫人考慮到家中還有三個年幼的孫兒,不能不再添個長輩看著點——沈藏凝那個姑姑照看侄子肯定是沒人能放心的,在這一點上她還不如沈舒景可靠呢。

因此蘇夫人又給端木燕語報了個中暑,好留家裏看孩子……當然裴美娘也能看孩子,問題誰叫她是襄寧伯府的長媳?

所以妯娌兩個隻能暗歎氣運不佳,捏著黃氏連夜做出來的藥囊,跪在殿下跟著寥落的人群有一聲沒一聲的哭著。

這樣哭得久了自然無趣得緊——畢竟這殿上恐怕除了鄧貴妃等數名妃嬪外,就沒有真心為先帝大行難過的……衛長嬴哭乏了就去看斜刺裏的端木芯淼,心想要不要悄悄挪過去,問問她有沒有什麽藥散之類,可以暫時躲個懶也好……說起來端木芯淼也冤枉的很,本來未嫁臣女鮮少會有誥命在身,自然也用不著進宮哭喪了。

但當年鄧貴妃穿針引線,讓端木芯淼去西涼醫治沈藏鋒那一次,上達天聽。後來端木芯淼回了帝都,聖上就封了她一個郡君。然後現在她隻能一起過來跪了……倒是端木芯淼的姐姐端木微淼,聖上嫡媳蔡王太後在昨日哭靈結束後回王府的路上果斷暈了過去,被新君體恤,今兒不必來了。

不過衛長嬴這一看,卻恰好望見端木芯淼的背影,是她正起了身往外走,看樣子應該是去更衣。

衛長嬴正覺得跪得久了疲憊,見狀大喜,暗道自己怎的就沒想到這個好法子偷懶呢?她低聲問裴美娘:“美娘,你要更衣麽?我看到芯淼妹妹去了。”

裴美娘一邊把藥囊包在帕子裏擦著眼,一邊低聲道:“我這會還能撐著,等撐不住了再去。”

“我去透透氣兒。”衛長嬴覺得這會追上去,沒準能有什麽好處,就起了身。

……她小心翼翼的避開諸多命婦,沿牆角轉進偏殿,四下一看,卻不見端木芯淼的人影,試著朝屏風後喊了幾聲也不聞人回答,索性過去一看,隻見更衣諸物陳列,卻是空蕩蕩的無一人。

見這情形,衛長嬴心裏有點奇怪。再仔細一看,卻見這偏殿通往後宮方向,卻還有個小門。

衛長嬴猶豫了下,先返回進來時的門邊看了看,見暫時沒有人要進來,就躡手躡腳的走到那小門邊,悄悄開了,往外一張——是個不大不小的庭院,種了許多花草,此時正當葳蕤。

一片濃綠淺碧裏頭零星的散著花兒朵兒,白色的孝衣在內中很難發現,不過以衛長嬴的眼力,還是看到了幾處草葉被裙裾掃過的痕跡。

她心下狐疑:看來端木芯淼是真的才從這裏走過了,隻是這哭靈的光景,暫時離開片刻是準許的,長久離開卻是有失臣禮了。如今新君才登基,還是士族捧上去的,這點麵子總是要給申博的吧?

端木芯淼絕非不懂事的人,她這麽做必然有緣故——隻是這緣故,是她離開哭靈的大殿時就預備好了的,還是進了這偏殿卻偶然而為?

想了一想,衛長嬴一提裙擺,順著花葉的痕跡迅速追了上去。

不管端木芯淼是蓄意還是偶然從這兒走的,她顯然走的非常匆忙,以至於孝服一路拖掃到許多草葉、花卉都沒管。循著這些痕跡,衛長嬴很輕鬆的在一座假山旁發現了她。

原本她是想直接上前問個究竟的,但她正待出聲招呼時,卻驚訝的發現,端木芯淼並非獨自在假山旁,卻還有個素衣的宮人,側麵看著有點麵熟。

衛長嬴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第一次進宮時,正逢臨川公主生辰,當時她在長樂殿裏用宴,被派來侍奉她的宮女,正是此刻與端木芯淼私下相見之人。這是好幾年前的事兒,衛長嬴已想不起這宮人的名字,但觀她跟端木芯淼都有些鬼鬼祟祟的意思,心下一動,就止了聲,退後兩步,躲進樹後觀看。

炎夏之中,宮人少出行,加上先帝大行不久,都在為葬儀忙碌。此刻這地方安靜得很,陣陣蟬鳴愈顯得空幽。

衛長嬴屏息凝神之後,能夠偶爾聽見幾句飄來的話:“……在這裏。”那宮人從袖子裏取出一個被包得鼓鼓囊囊的物事,也不知道裏麵是什麽,總之她一臉的忌憚,小心翼翼的拿著,巴不得立刻丟開又不太敢的樣子。

“快給我……”倒是端木芯淼對此物顯然非常重視,忙不迭的接過,趕緊藏到懷裏。

“……包著帕子……真的沒事?”東西給了,那宮人卻還不太放心,很是憂慮的問。

“放心……沒仇……”端木芯淼拿到東西,顯得輕鬆了很多,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轉身就要走。

那宮人似乎鬆了口氣又似乎還有些擔心,但看到這一幕,卻忽然醒悟過來還有話沒說,忙跑到她跟前攔住她,道:“那鄧公子?”

這時候因為朝衛長嬴這邊來了幾步,聽得更清楚了。

但聞端木芯淼漫不經心道:“哪裏有那麽玄妙的東西,我編出來哄你家娘娘的。”

“……!”那宮人顯然被她的無恥噎到了,站在那裏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而端木芯淼則是心安理得的越過她,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