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沒有夫君的消息嗎?”繡幕內,換過一身簇新素服的衛長嬴微微歎了口氣,雖然說長縣距離帝都也就兩三百裏的路,但衛家在這兒不過幾家鋪子的產業,本就沒什麽特別得力的人手。這施林身為長縣產業大管事,算是極伶俐的人了,但他的伶俐一半在打理產業、一半在侍奉主家,兵荒馬亂裏打探消息可不擅長。
所以衛長嬴一行人在施家收拾了下,到長縣的衛家別院裏住了兩日,施林也沒探聽到衛長嬴想知道的事情。
不過玄甲衛內訌兵敗、殘部向燕州突圍,而燕州的蘇秀茗與沈藏鋒舅甥因此突圍而去的事情是好些日子前的了。即使長縣比較偏僻,施林卻也聽說過。可這消息聽得一行人幾欲吐血——到長縣後,因為初步安定下來,各人也終於有空聚集到一起,說一說突圍前後的事情了。
突圍時,皇室跟貴胄全部走東門的原因,衛長嬴隻道是因為當時西門告急,所以眾人選擇了相反的東門……但裴愾和顧夕年原本都在各自家族的突圍人選裏不說,本身也是族裏受重視的子弟,卻是知道那個所謂的玄甲衛在東麵接應的內幕的。
也正因為這個內幕,所以他們脫險之後雖然悲傷於那些不能走的人,但也帶著滿心期盼與先走一步的親人團聚……照他們的想法,他們這行人,即使在出城時也不過區區二三十名侍衛護衛,更帶著兩個不會武藝甚至不會騎馬的女眷,連他們都能夠在付出十幾名侍衛的情況下全身而退,東門那麽多死士,還夾了不少禦林軍在內,估計損失跟他們也差不多。
但現在聽說了玄甲衛早已覆滅後,哪還不知道接應的“內幕”全然是個陷阱……那樣的話,走東門的人……
眾人的心,頓時又蒙上了一層陰影!
繡幕外,施林小心翼翼的稟告:“小的已經把會騎馬的夥計都派了出去,隻是帝都百裏之內,常有戎人活動。小的擔心夥計被戎人捉去事小,萬一被拷問出來大小姐的所在……長縣雖然因為地僻躲過了數次兵災,但距離帝都究竟不是很遠。如今這左近也無勤王之師,所以……”
實際上他根本就沒把人派得那麽遠!
施林是替衛家打理鋪子的管事,不是替衛家訓練暗衛的死士……他手底下的夥計都是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哪裏可能是戎人的對手?
別說戎人了,就是如今形成氣候的那些流民、盜匪,哪個會不對衛家大小姐感興趣?
不是說衛長嬴的花容月貌名聲在外,憑她瑞羽堂掌上明珠、沈家嫡媳的身份,縱然落難時身邊什麽都沒帶,那也是一座會走動的金山啊!
施林並非衛家家生子,賣身為奴後隻用了十幾年,就爬到了一縣管事的地位,心計城府自然不淺。眼下主家大小姐落難過來落腳,這是他的機會。若能把大小姐伺候高興了,好處絕對少不了他的。
但比伺候好大小姐更緊要的,是保證大小姐的安全——這個才是最最重要的!
否則大小姐到了他這裏,卻出了事,他不但不會有功勞,不被他連見都沒資格見的那兩位當家夫人活剮了出氣就不錯了!
是以施林對衛長嬴的吩咐處處無不應允,但出了門之後,卻全部隻按自己的計劃來:首先將先前為鄧彎彎、豔歌等人診治的大夫一家老小都找個借口關了起來,以防衛長嬴等人的身份走露;繼而利用施家在鎖煙鎮上的勢力,威脅恐嚇全鎮都不許透露有生人到了施家的消息;第三才是命人不動聲色的執行衛長嬴的命令——打探帝都突圍之人的下落,以及沈藏鋒的行蹤。
哦,第三最重要的還不是衛長嬴的命令,而是不動聲色!
施林之子施平對父親的做法一度非常擔心:“萬一叫大小姐知道了……”
“大小姐如今還用得著咱們家,不會怎麽樣咱們的。”施林哂笑著教導兒子,“關鍵還是大小姐的安危!在宋老夫人與宋夫人眼裏,咱們接待大小姐並保證了大小姐的安全,那用什麽手段都可以!隻要大小姐好好的,什麽錯處那都是次要的,都可以商量!”
他臉色沉了下來,告誡道,“相反的是,一旦大小姐有失,那咱們立什麽功勞都無用!所以你記住了,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家小都必須在咱們手上!而且,告訴他們,寧可打探不到消息,也絕對不能讓人懷疑到大小姐就在長縣!知道了麽!”
施平覷著父親神色,心下凜然,垂手道:“是!”又說,“即使是鎖煙鎮上的人,也都知道雖然有一行生人拜訪了咱們家,但轉天就走了。何況他們未必敢說出去!”
“這樣就好。”施林頷首,“我已派人抄小路星夜兼程去鳳州報信……咱們家往後是繼續做個不鹹不淡的管事,在鎖煙鎮這種小地方耀武揚威,還是抓住這次機會扶搖直上,大富大貴,可就全看這一回的了!你們都要用心!”
施家上下都被施林督促,不惜一切代價的抓住這個平步青雲的機會。再加上衛長嬴生來高高在上,早就習慣了下仆對自己的敬畏,如今乍離險境,心思大半都掛念在了失散的家人身上,壓根就沒想到自己娘家一個連被主家之人見一麵的資格都沒有的尋常管事也敢欺騙自己這個瑞羽堂嫡女。
是以施林一家大力隱瞞他們這行人的行蹤、小心而保守的打探她要的消息……居然把她瞞了個滴水不漏。
衛長嬴聽著施林的理由也覺得有道理,歎了口氣,擺擺手,示意他下去。
前兩日施林就這麽告退了。
但這次,他卻遲疑了一下,拱手道:“大小姐,姑爺的消息小的無能,尚未打探到。但有一個消息,卻似乎跟帝都的貴人有些關係……隻是小的見識淺薄,也不知道準不準?”
衛長嬴詫異道:“是什麽消息?”
“昨日晌午,小的派去打探姑爺下落的一名夥計到了相鄰的久縣,在城外道旁的一家酒肆中打尖時,卻見到酒肆外小童嬉戲有異,便上前阻止及詢問。哪知卻問到了一事。”
施林說到此處,老臉一紅,顯然這“嬉戲有異”以及因此問到的事情讓他不知道怎麽描述給衛長嬴聽——他吞吞吐吐的斟酌了好一會措辭,察覺到繡幕後的衛長嬴都快不耐煩了,才決定索性把細節描述全部跳過去,直接說重點,“似乎有宗室經過那處酒肆。”
“宗室?”衛長嬴眉尖一蹙,道,“你說仔細些!”
施林心想這可是你讓我說的……幹咳一聲,道:“就是在昨日辰末光景,有數十騎護送著一駕馬車經過,也正好在這酒肆裏打尖。這一行人據說服飾簡樸,連坐騎也全部拿雪水和泥汙了皮毛,瞧不出來本來麵目,頗有些隱匿之意。不過大小姐也知道,如今這世道……富貴人家怕遠遠的就招了人覬覦,也是無可厚非。所以那酒肆裏的人都沒在意,照常伺候罷了。”
“卻是那酒肆中的一個頑皮小童,當時恰好在……如廁,趕著那一行人裏兩名騎士也要……這個……本來那地方不止一個位置。但那兩人卻非要趕那小童離開,那小童自是非常不滿。鄉野小兒沒什麽管教,就……”
施林頓了一頓,才艱難的道,“就拿了平常打鳥雀的彈弓,想趁那二人如廁時下個陰手。不想這小童繞到後頭、從縫隙裏一看,卻發現這兩名侍衛身體有異……這小童雖然年才六七歲,但其父母忙於生計無暇教誨,放任他滿處亂跑,聽過許多……許多葷腥不妥之語,是以對於某些事卻也曉得。因此見了後非常驚訝,倒是沒有繼續尋仇,不過……等這行人走了,他卻去……去扒了同伴的衣褲查看……卻是恰好被小的派出去的那名夥計看到,拿了幾個大錢哄他,他便什麽都說了。”
“……”繡幕後好半晌都沒出聲。
衛長嬴麵色一陣紅一陣白……
施林也尷尬得隻敢拿眼睛看著自己的腳下青磚。
如此主仆沉默良久,衛長嬴才道:“那可知道被護衛著的都是些什麽人?”
“這卻不知。”她這開口雖然不冷不熱,但聽不出什麽怒意,施林暗鬆了口氣,忙道,“因為那馬車裏的人根本未曾下馬,隻叫騎士送了些熱水、湯麵進去,份額……也就一兩個人。”
衛長嬴輕輕咬著唇,沉思著:“宗室有人逃到了此處,莫不是從東門走的?若是如此……”想到夫家的下落,她心頭一顫,暗暗祈禱,“但望是好消息才好!”
就吩咐,“趕緊派人追上去問問,若真是帝都來人,就報沈氏、衛氏名號!請他們原地等待或過來此地一晤。”
施林趕忙答應下來,正要說自己已經這麽做了,不想衛長嬴忽然想到一事,問:“既然這是昨日晌午發生的,那麽這行人如今是不是在久縣呢?我記得衛家在久縣也是有些產業的?”
“大小姐說的是,衛家在久縣有四間鋪子,那邊的大管事姓李,與小的也算相熟。”施林道,“隻是小的不敢泄露大小姐行蹤,卻沒告訴那李管事大小姐在長縣一事。”
“這個且不說,我問你,這久縣,可都有些什麽大戶?”衛長嬴問。
施林不假思索的道:“無論長縣還是久縣,都隻是僻壤之地。所謂的大戶,也不過是尋常富裕些的人家罷了,卻都不是士族。”
“那麽久縣除了衛家之外,可還有其他士族的產業及管事?”
“回大小姐的話,渠陰閔氏也有點產業,所以有位管事在。此外就沒有了。”
衛長嬴眯起眼:“這麽說來,若這行人進了久縣,十之八.九是找李管事去安置了吧?”
宗室雖然在海內六閥這樣的門第看來還是不如同為閥閱的人家底蘊深厚及高貴,但近兩百年國祚,終究也已習慣高人一等,將自己與庶族遠遠劃開了。
這行人若要在久縣落腳,那肯定不會找那些連小士族都不算的富戶——更不會住客棧。
因為久縣這種小地方的客棧是決計不能讓真正的貴客滿意的。
庶族富戶不夠資格接待他們,客棧不夠條件接待他們,附近又沒有富貴的士族府邸,那就隻能退而求其次,找在這裏主持產業的豪門奴仆了……這些奴仆能夠做到管事都是經過主家調教的,卻比庶族富戶以及客棧掌櫃會服侍人多了。
而且,他們名下的產業,也算是主家的,這樣就是他們的主家接待……這樣才符合被接待者的身份……
就好像衛長嬴一行,鎖煙鎮上的施家是衛家奴仆——但即使不是衛家,是宋家錢家端木家……任何一個士族,他們都會去找這施家而不是客棧……
這個道理施林也明白,道:“料想如此……隻是李管事不知道大小姐在此,所以未報消息過來。”
“那就先不要讓人知道我在這裏!”繡幕後,衛長嬴眸中冷光閃爍,道,“先去打聽一下這些人到底是不是帝都來的,還有他們是從哪個門出了帝都……然後報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