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長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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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指點(下)

莫彬蔚先前護送衛新詠回鳳州報仇,本來說好了弄死衛崎後兩人就立刻回京。

然後衛新詠會全力輔佐當時還是太子的申博登基,接著當然就是拿自己的從龍之功獲取高官厚祿為收獲,繼而大力栽培莫彬蔚——生母死得早、跟外家關係不好,而且做太子日子短來不及發展出什麽深厚根基的申博,不管在哪一方麵都無人可用,衛新詠跟莫彬蔚這種又有真材實學、又沒有可靠後台的青年才俊,正是申博夢寐以求的左膀右臂。

按照衛新詠之前的計劃,借助申博皇帝的身份,自己跟莫彬蔚一文一武培養勢力,大魏存在一年栽培一年——當然他還要順便向知本堂報下仇。

等大魏不行了,兩人或帶著勢力去考察下一位東家、或按兵不動坐等說客上門、或仔細籌劃分一杯羹……總之,可進可退啊!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就因為晚了一天,衛崎壽盡而終,衛新詠十幾年謀劃成空,急火攻心之下連夜病倒。沒有他的引薦,莫彬蔚就算獨自回到帝都也難成氣候,沒準還會被已經注意到他才幹的沈家、蘇家之類招攬……萬一這兩家裏有人心急一點,非要他答應不可,他答應了那麽當年拒絕衛長風的損失等於白損失了,他不答應,士族裏草菅人命的人多著呢,他在明麵上被看成衛新詠的下屬又如何?衛新詠自己都沒到能夠讓所有士族都給他體麵的地步。

……總之為了不旁生枝節,莫彬蔚隻好耐著性.子在鳳州等衛新詠康複。

畢竟他的才華全在陣上,下了陣,那可是什麽都比不過衛新詠。否則當年衛新詠也不會一番長談就讓他放棄跟隨衛長風的大好前途對其言聽計從這許多年了。

後來流民四起,莫彬蔚人在鳳州,少不得要替衛家盡一份力。

於是他又開始著手衛家私兵的訓練、掃蕩鳳州附近的流民、剿滅鳳州境內的盜匪、受衛煥之邀給衛青等人授課,講解自己在兵法上的一些心得……就在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變相的投靠了瑞羽堂時,可算能夠帶兵離開鳳州這富庶卻跟軍事上的要地、跟謀取天下的必得之地沒什麽太大關係的地方了。

可現在,衛新詠卻在一個勁的強調士族的勢力……

莫彬蔚自然覺得一陣沮喪。

“你莫要急。”麵對他的質問,衛新詠側開頭輕咳幾聲,淡淡的道,“如今士族遭逢大難,當然是齊心協力,先把各家要人救了出來再說。這種時候誰敢攔他們就是跟天下士族為敵,有腦子的都不會犯這個禁忌——主要是現在無論是流民還是盜匪縱然略成氣候,但要跟久經沙場的三大邊軍比,那差得遠了!何況即使內中有跟你一樣天資縱橫之輩,他們又不是戎人盟軍,沒事攔這個做什麽?即使贏了,豈不是給旁人現成扣一頂‘裏通戎人’的罪名、壞了名聲?!

“但一旦救完人,你以為三大邊軍還會這麽齊心?即使在收複帝都上會,往後呢?先前沈藏鋒跟蘇秀茗決議放棄燕州,為防資敵,放火燒了燕州所有輜重——那可是上千萬石糧草!其餘之物尚未算進去!這把火一燒,整個大魏之北的存糧至少去了九成!”

“東胡軍之前就一直在嚷著糧草不繼,西涼大軍馳援中原,豈會帶太多輜重?青州軍先前驅逐暹羅時損耗就不小,蘇魚舞水淹澤州遷移人口十五縣、動用民夫三十萬,豈是沒有代價的?”衛新詠淡淡的道,“如今他們都忙著救人,暫時沒功夫計較什麽……等把人救完,他們就該考慮,要如何瓜分這剩下來的好處,以補償他們這次的開銷與損失了!”

“咱們如今勢單力薄,大頭是不要想的。但現下與你年歲仿佛的人中,沈藏鋒、蘇魚舞都已有成名之戰,我認為你在軍陣上的才幹不比他們差什麽,隻是你沒有家族扶持,若不抓住這次宋老夫人憂心骨血、難得慷慨的機會賺取聲名與好處,往後想要引人注目,卻是難了。”

衛新詠正色警告,“當年掃蕩蒙山不算什麽,畢竟不過是盜匪——但這次的對手,可是戎人!三大邊軍都不敢小覷戎人的戰力,踏著戎人的屍骨,而且是足夠多的屍骨,才能以它們鑄造出令你能與沈藏鋒、蘇魚舞相提並論的聲名!有了這樣的聲名,你才能招攬到足夠的人才,奠定基業!在這亂世中,沒有可靠依仗的你,必須有一份能夠立足的基業,你才能有進退的選擇餘地!才能有更進一步的機會!而且隻有現在、名門之中還沒有出現更多的傑出子弟,各處起事裏也沒有能夠名動天下的人物,最適合你成名!不然等過些日子,戰事頻繁後必定是才傑紛出,你想引人注意可沒現在這樣容易了!”

“所以你不能因為我耽擱,畢竟如何打仗,你比我懂!完全不需要我在你身邊輔佐。”

“留幾個侍衛照料我就成了,我如今還不是什麽緊要的人物,你不要小看宋老夫人的許諾,鳳州衛氏的富裕不是你所能想象的。當年沈宣為什麽會為其子聘我那個侄女為妻?除了門當戶對以及感激衛煥拉過他一把外,豈是沒有考慮到衛家富庶之極、衛長嬴作為嫡孫女深得宋老夫人鍾愛的緣故在裏頭嗎?如今這三千鳳州私兵名義上歸你管轄,實際上還是衛家的。你以後要建立私兵,即使我把蒙山玉礦那裏的分成全拿給你,這些年的私蓄都交出來——但玉礦不是金礦,玉可不能像黃金那樣直接使用。短時間裏根本攢不到足夠的錢!隻有指望衛家的酬謝!”

莫彬蔚聽得訥訥的,頓了片刻才道:“但……帝都告破已經好幾日,萬一那幾位衛夫人已經香消玉隕了呢?”

衛新詠冷笑著道:“你放心,另外兩位衛夫人且不論,我那個侄女活下來的可能卻是大得很。一來她會武藝,不同於尋常貴婦,沒準沈家人撤退時會帶上她;二來太傅府可不是靈仙長公主府這些沒權沒勢、工部隻是草草修建的府邸,沈家在本朝開國時就顯貴,太傅府就是從那時候興建後不斷修繕增建至今,哪能沒幾處密室暗道?以我這侄女在沈家的地位,進這種地方躲避的名額肯定有她的份!從帝都告破到現在不到半個月,除非她運氣特別差,湊巧被戎人找到了密室,否則必然還活著!”

莫彬蔚聞言卻仍舊緊鎖雙眉,提醒道:“但我隻帶了三千精騎,縱然在野外遇見數萬大軍,我亦有信心撤退而不至於潰敗。但攻城卻是不可能的!即使如今三大邊軍都在趕往帝都,然而到那時候,這位衛夫人自有其夫相救,就是如今落在後邊的青州軍統帥蘇秀茗與蘇魚舞,那也是其舅父與表弟,都比我親近吧?何況太傅府的密室,我豈知道在何處?”

“你不會以為宋老夫人真的指望你救出她的寶貝孫女跟女兒們吧?”莫彬蔚的考慮不無道理,可衛新詠聽罷,頓時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嗽畢,卻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著他,“除非我那侄女或堂姐們當真跟著夫家人跑出帝都,又恰好被你遇上了……否則她們當然完全輪不到你救!宋老夫人能當瑞羽堂的家,甚至在許多事情上壓住了衛閥主,你以為她會不明白這麽簡單的道理?”

莫彬蔚愕然:“那為什麽她……”

“自然是為了下注。”衛新詠淡淡的道,“你是天生將才,偏偏因為我從中插手卻不能為衛家所用。若是尋常時候,衛家橫豎是從文為主,招攬不成就算了,不會怎麽理會你。但現在恰逢亂世,當然就不一樣了。”

莫彬蔚究竟是庶民出生,完全無法理解士族的許多想法,仍舊一頭霧水道:“怎麽個不一樣法?”

“衛家有錢,卻缺乏良將,好在鳳州不是什麽兵家必爭之地。衛家在鳳州的勢力卻是根深蒂固,所以除非是特別嗜殺之人,否則對於衛家這種等級的名門,隻會懷柔或結盟,不會輕易動他們。”衛新詠淡淡的道,“更何況衛家也不全是沒有反抗之力,至少他們也有私兵,還有遍及鳳州的青壯族人。”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當然要好好下注了。”

見莫彬蔚還是一臉茫然……

衛新詠隻好強打精神給他說得再明白一點:“就是說他們既然不能把你招攬到麾下,又看好你在這亂世裏的前程,索性,就拉你一把!”

話說到這份上莫彬蔚可算明白了,恍然道:“就是說,這次所謂讓我帶這三千精銳私兵去帝都,就是為了找個理由給我筆好處?”

“不是找個理由給你筆好處!”衛新詠揉了揉額,冷冷的糾正道,“是稱量一下你有沒有這個資格接受他們的好處!”

莫彬蔚點頭:“隻要我此次打出聲名……”

“你能用這三千私兵賺到何等聲名,衛家就會給你何等好處。”衛新詠冷笑著道,“宋老夫人不是已經對外說了?你此去帝都,可不是隻是為了衛家人,是為了天下名門的安危盡一份力……這麽說可不僅僅是衛家表這個態,也是給你日後一個結交名門的機會!當然她私下裏跟你說什麽要救她的女兒跟孫女,無非是考慮到一旦你真的達到她的期望卻沒能救到人,等於是欠了衛家一個人情——這種名門當家人最擅長一計數算,不過你也不用多想。隻需要考慮:宋老夫人已經給了你這麽多,對你的期望也不會太低。所以,你還不快點動身,還跟我這病秧子羅嗦個什麽?!”

“我還有一個問題!”莫彬蔚皺眉片刻,卻道,“我三番兩次拒絕衛家的招攬,為什麽衛家還要對我這麽好?不是說名門望族都很注意體麵嗎?要不是跟著你,實際上這鳳州我之前都不太敢去的。”

衛新詠淡淡的道:“第一,衛家對你的招攬一直都是私下裏的,沒有公開,外人不知道你幾次三番的拒絕,那麽衛家就不算丟臉;第二,你說的這個隻是私怨,從一個閥閱的角度,很多事情處置起來是隻看利益不看恩怨的。因為有我插在中間的緣故,衛家早就知道招攬到你的可能很低很低,假如用強,你會不會屈服且不說,但至少你我跟瑞羽堂肯定要離心!”

“瑞羽堂式微已久,即使衛鄭鴻康複時家聲開始振作,但隨著衛鄭鴻遲遲不出仕,這種振作又低落了下去。如今還又逢著亂世!你我雖然跟瑞羽堂關係沒有親近萬分,但至少關係也不很壞。如果用強,不過是得到兩個同床異夢的部屬,甚至還可能玉石俱焚……你我若不盡力,瑞羽堂用起來效果也不很大。”

“尤其是你,你說若是瑞羽堂強迫了你為其效力,但你親族都在當年州北大捷中身故,連個人質也無。瑞羽堂把大軍交給你,豈能不派人轄製你?而再厲害的名將,一旦被轄製的束手束腳,也必然難以施展,從而敗落。除非轄製他的人比他更為高明——但瑞羽堂有這樣的人還派來轄製你做什麽?直接把軍隊交給他不就是了?”

“所以從瑞羽堂的角度考慮,強迫你投靠或者索性殺了你,都非常之雞肋,他們得不到什麽好處。況且如今你我既然跟他們關係還不錯,還不如投上一注。”

衛新詠淡淡的道,“這也是這些日子你幫衛家做這做那,他們觀察下來,認為你不是那等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之人,才會這麽做。否則的話,他們就會選擇殺了你,免得你將來投靠了他們的敵人!”

莫彬蔚呆了片刻,忽然跳腳:“你明知道瑞羽堂在觀察我、並由此決定是殺了我還是資助我,你居然也不提醒我?萬一我被他們殺了呢?!”

“殺不了的,你的本性我還不清楚?”衛新詠怡然道,“再說在鳳州,什麽事情瞞得過衛閥主跟宋老夫人這兩位?我若是告訴了你,你又怎麽得到他們的信任、從而這次這麽大手筆?你看衛閥主跟宋老夫人之爭——說起來那位閥主可是小氣的隻打算隨便給你點兵力和輜重啊!幸虧宋老夫人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