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長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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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揍了

三月的風裏兀自帶著料峭,然而春草湖的湖麵上,尖尖圓圓的小荷已經悄然浮現。

得益於此處冬季湖風寒冷、不適居住,戎人當時又急於攻城並未多作留意。湖畔錯落的別院倒是幾乎全部完好無損的保存了下來。

興平帝登基後,沈藏鋒等人需要在帝都主持大局,女眷們因為帝都故居還沒能收拾出能住的地方,辦完各家的喪禮後,就全部搬到了湖邊的別院來住——這兒是距離帝都最近的幸存別院了。

晌午過後,衛長嬴處置了上午報上來的事情,喝了口茶水,關切的問施曼兒:“黃姑姑好些了嗎?”

黃氏跟賀氏一家,還有露珠是沈藏凝她們被送到玉竹鎮後兩日,自己從帝都尋過去的。

本來沈藏鋒受妻子所托,在接妹妹與弟媳時,特意派人在太傅府的廢墟上好生尋找了一番黃氏等人,但僥幸活下來的幾名下仆全說當日蘇夫人令人火燒太傅府,場麵混亂,根本無暇留意。

沈藏鋒沒找到人,便讓沈藏凝把這事轉告衛長嬴——兵荒馬亂的都猜測是沒了。

為此衛長嬴那兩日哭了好幾場。

乍見黃氏跟賀氏一家並露珠都毫發無損的出現在麵前,衛長嬴差點以為是白日做夢了。

等聞訊趕來的朱磊跪下去磕完三個頭請過師父師母安衛長嬴才醒悟過來。

主仆團聚,黃氏、賀氏少不得與衛長嬴抱頭痛哭一番,才來述說別後的經過——

卻原來那日黃氏跪別衛長嬴後,知道蘇夫人有意焚府,便拿出平日掌管的財物,給金桐院裏的下仆各分一份,令其自行或殉主或分頭逃去……說到這兒黃氏少不得要跟衛長嬴請一回罪,為她不經允許的自作主張,當然衛長嬴是沒心思計較這種小事的,整個太傅府都被蘇夫人下令一把火燒了個幹淨,金桐院裏那點兒財物又算什麽?

而遣散下仆之後,黃氏帶著孫女倪薇漪,收拾了些隨身之物,本擬去太傅府的後頭喊上賀氏一家先去自己長子倪浩家後院的地窖裏躲上一躲。倪浩是衛長嬴陪嫁當鋪裏的管事,住的就是當鋪後院,為了保管好那些價值高的當物,鋪子裏是建了隱蔽的地窖的,料想不知道的人即使仔細找,一時三刻也未必能夠尋得到。

結果露珠磨磨蹭蹭的落在眾人後頭,見左右沒人了卻上來說了個更好的藏身地方——一口水井。

水井的位置是在年苼薬家的後院,一處荒蕪的角落裏。

這井從上頭看著平常,卻是口小內大,在靠近井水的位置上就有個暗門,門後是一個可容七八人藏身的密室。這密室也不知道是何時由何人建造,堅固而隱蔽。本來這種口小內大的井身,就不容易發現暗門了,大可以把門開條縫隙透氣,卻還另設了蜿蜒漫長的透氣孔。暗門一關,就算人在井裏都很難發現。

加上井中就可取水,隻要食物夠,躲上許久都不怕。

聽露珠這麽說,加上年府比倪浩家近,一行人就帶了幹糧與細軟先過去看看。

也虧得如此,因為他們才到那井邊就聽見喊殺聲排山倒海的一路湧進城來,更有火箭落到井的附近,顯然城已經告破了。

當下眾人也顧不得去倪浩家,一起跳下井去找那暗門。

到這時候才發現那暗門何止是隱蔽?若不是露珠記性好,擱在跟前摸了半天門縫都不知道——因為這井年代久遠,壁上全部生滿了滑不溜手又厚實的苔蘚,進了後邊密室問起露珠是如何曉得這處密室的,才曉得也是意外。

卻是她才被送給年苼薬時因為得寵招了年苼薬以往那些姬妾的眼,那時候她也沒什麽心思,就被人三言兩語的哄了過來,腦後一棒子打下去,人半暈半醒時被抬起來丟下井。

那些人本擬她會淹死在井裏的,結果她被井水一激倒是清醒過來。之後當然是先求救,可前麵說了,這井肚大口小,聲音在井中回蕩卻很難傳出去,更何況這地方本來就荒廢已久,偏僻得很。

露珠求救無果隻好自己想法子上去,就是這樣亂爬亂摸的時候,居然在壁上推開了一道門。

不過她一個弱質女流,發現這地方也爬不上去。最後還是後來那卷走她財物的使女找了過來,知道她被困在井下後,就去尋了繩索來拉了她上去。由於井口小,那使女沒發現當時被她推開的暗門。而露珠也不知道怎的,雖然因為在這裏被那使女救了,卻一直沒告訴她、沒告訴任何人這暗門的事情。

這回帝都遭難,她卻忽然想了起來此地。因為知道這密室地方不算很大,能夠藏下的人有限,露珠原本打算等人少一點告訴衛長嬴的,結果黃氏要勸說衛長嬴出城,把人都打發了,她根本近不了前。

之後衛長嬴離開,露珠就想到了黃氏,尤其倪薇漪是陸續給她送過好幾個月的東西,投桃報李的把這秘密說了。

他們這一行人也是湊巧,江錚會得武藝,隔三岔五的出來看看,打探一下情況。發現魏軍收複帝都後,就把眾人全部帶出井中密室,從城中西涼軍那裏打聽到衛長嬴的下落,投奔過來了。

衛長嬴對於他們的生還自然是喜出望外。

不過這一行人雖然依靠井中密室躲過了兵災之禍,但倉促之間攜帶幹糧不足,又攜了年幼的江荷月,後期眾人把食物省給江荷月,到出來時幾乎都餓了段辰光了,身體很是虛弱。

故此從玉竹鎮搬到春草湖畔的別院後,衛長嬴非但沒要他們伺候,還撥了施麗兒過去專門照料他們。

此刻忙完,衛長嬴就問上一問。

施曼兒伸手整理著幾上的文房四寶,口中道:“除了江家小姑娘外,兩位姑姑、江侍衛還有露珠姐姐都好了很多,皆說可以過來當差了。”

“我這兒確實急需要兩位姑姑幫手,不過如今事情多,一旦忙起來基本上就歇不了了,還是著她們再調養兩日的好,免得累壞了身子骨兒。”沈家本宗女眷幸存的少之又少,衛長嬴這個未來主母提前上任,手中千頭萬緒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身邊卻隻有一個季春眠能夠分擔。

要是黃氏跟賀氏能夠開始做事,對她來說壓力會大減。

但衛長嬴思索之後,還是決定讓黃氏跟賀氏將養好了再來服侍,這兩人都是忠心耿耿,何況故人故仆都凋零至此,哪能不上心些?

施曼兒伺候她的日子短,為人也不算非常伶俐通透,就謹記著父親叮囑的少說多做多聽,不敢對衛長嬴的命令有任何質疑,隻道:“是。”

把衛長嬴跟前的書幾上東西都收拾好了,她才問,“少夫人,如今就傳飯嗎?”

“傳吧。”衛長嬴微微點頭。

飯還沒擺上來,季春眠卻先過來了。

衛長嬴這些日子以來請她襄助打理諸事,兩人之間熟悉了很多,士庶之別也不那麽分明了。此刻就招呼道:“季姐姐你來了?還沒用飯罷?若不嫌棄,不如一起?”

季春眠也不推辭,道:“正是有事要說,過會要去對賬,趁你用午飯的光景過來蹭個飯,再把事情講了。”

“哦?”衛長嬴問,“是什麽事要姐姐親自跑這一趟?”

季春眠看了眼施曼兒,現下各家幸存的下仆不多,衛長嬴跟前伺候用飯的就一個施曼兒。衛長嬴見狀便點了下頭:“你看著人把飯菜擺齊就下去吧。”

待飯菜上齊,施曼兒退下,季春眠才似笑非笑的道:“我今兒其實應該是來請罪的。”

衛長嬴莫名其妙,道:“季姐姐請什麽罪?”

“方才,我將沈二公子揍了一頓。”季春眠輕描淡寫的道。

她口口聲聲說來請罪,但此刻神情竟有點快意……

衛長嬴呆了一呆,問道:“你說誰?二哥?”

“是啊!”季春眠眯起眼,道,“先前你不是交代了讓顏小姐暫時別去找沈二公子,免得刺激了他想起二少夫人?顏小姐是乖乖聽話在景小姐的院子裏待著,日日為沈二公子掛心不說,得空還會教導光公子與桐小姐認字……你說顏小姐做錯了什麽?沈二公子自己心緒不好,打罵幾句下人也就是了,怎麽就會發瘋的跑到景小姐院子裏去找顏小姐的不是?”

沈斂實的傷雖然重,但他正當壯年,又經季去病妙手回春,所以搬到湖畔別院來就能夠行走了。所以說他跑去沈舒景的院子裏是可能的——衛長嬴頓時吃了一驚,手按案上,預備起身:“那景兒顏兒她們?”

這個二伯哥可是個火起來手底下沒分寸的,衛長嬴知道自己這兩個侄女:別說沈舒顏沒犯錯了,就算她犯了錯,沈舒景也會替她擋了長輩的責打的。即使沈斂實現在有傷在身,可成年習武男子的力道……無論沈舒景還是沈舒顏可都是嬌滴滴的大家閨秀啊!隨便一推怕都受不住!

季春眠見她還是很著緊侄女們的,才微微勾了下嘴角,淡淡的道:“當時,我恰好也在,實在忍不住,就把沈二公子給揍了!”

“……”衛長嬴很是無語的望著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就聽季春眠繼續道:“一個不小心把他快好的傷口打裂了,但這也沒有什麽,我已經請堂兄去給他重新開了方子……我想這事到底還是與你講一聲的好,到底你也是沈家人,如今要打要罰便看著辦罷。”

看她的樣子似乎還遺憾於把沈斂實打輕了——總之是半點歉意也無,更不擔心衛長嬴會因此怎麽樣她。

實際上衛長嬴還真不能也不想怎麽樣她,歎著氣問過沈斂實現在的傷,得知需要繼續臥榻休養、沒有生命危險後,衛長嬴覺得十有八.九,季春眠是故意下手讓沈斂實回去臥榻的……她無精打采的道:“我一會就打發人去帝都,要幾個精悍些的士卒到前院去,專門看著二哥,以後必不讓他再這麽做了。不過,二哥他遷怒顏兒也不是像季姐姐你想的那樣,卻是有內情的,姐姐你卻也別太厭惡他了。”

“我也不瞞你,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這種自己沒本事、卻隻會拿無辜且無法反抗的妻女出氣的男人。”季春眠眼中流露出輕蔑之色,道,“這回是念著他是沈家二公子,才手下留情。若是在曹家堡那等地方,早就……總之,衛妹妹你費盡心思的替他隱瞞,若不想個法子叫他停了如今這樣的發瘋,可就全部白費力氣了!”

兩人熟悉之後,季春眠言談之間放開,私下裏說話做事極是直白。衛長嬴此刻卻隻能長歎,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沒想到二哥會鬧到主動去找顏兒的麻煩的地步,往後我會著人看好了他,不讓他再犯這樣的糊塗的!”

季春眠這麽義憤填膺的一說,衛長嬴倒是記了起來,如今雖然還沒到四月,但也是春天了。而沈斂實一個沒能落地的庶子就是在春天裏因為生母的“不當心”滑胎失去的;另一個沈抒熠,卻是在數年前的春天裏傳出了孕信……

現在春天的氣息分明的吹到了各個角落,萬物複蘇生機盎然,然而沈斂實膝下卻空空落落再無一子。

他這樣重視男嗣到了把侄子都看得比自己命還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