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燮領完了罰,衛長嬴才三口兩口咽下羊乳,若無其事的命人擺飯。
一家四口用畢早飯,沈藏鋒領著兩個兒子去前院——出孝之後,有個好處就是沈舒燮也六歲,終於到了正式啟蒙的時候。
這次子身體不好,做長輩的體恤他,多多少少就要格外縱容一點。所以一群長輩慣下來,結果就是慣得分外嬌縱任性,以至於衛長嬴經常被他鬧得頭疼萬分又束手無策。
從前沈藏鋒忙,夫婦兩個又分居,偶爾聽妻子抱怨幾句小兒子頑皮,還沒放在心上……等他搬回來一家團聚,住到一個院子裏了,再看這小兒子的胡鬧勁兒,沈藏鋒就陰了臉!
他本來就不是下不了手管教兒子的人,加上沈宣三位長輩過世之後,壓力大增,這望子成材之心更甚。於是沈舒燮長這麽大,可算知道了家法的滋味……還不隻一次!
因為知道妻子心軟,惟恐衛長嬴舍不得,錯過了矯正的年紀。沈藏鋒就勒令沈舒燮現在除了回後院住宿跟請安外,其他辰光一律待在前院,由他指定的老師啟蒙跟督促。
他找的那個老師,衛長嬴打聽了下,據說是西涼軍中的一名文書,出了名的鐵麵無私六親不認。縱然知道沈舒燮乃是沈藏鋒嫡子,也當成了尋常士卒對待,完完全全一絲不苟的照著軍營裏的要求來。
所幸的是沈藏鋒到底憐惜次子還小,身體又不好,沒給那文書懲罰的權力,隻讓他將沈舒燮不聽話的地方及時稟告自己來處置。
然後就是沈舒燮有一點點錯處,那文書立刻告到沈藏鋒跟前,從不枉法。那嚴格勁兒簡直比沈藏鋒整肅軍隊時還要來得認真——衛長嬴私下裏都納悶這文書到底有多死心眼?芝麻點大的小事都不放過,他就不怕跟沈舒燮結下死仇麽……
總之那文書一告狀,沈舒燮就可以到父親跟前繼續長記性了……
所以理所當然的,這文書成為沈舒燮的貼身姑姑曹紅兒最討厭的人,沒有之一!
每次聽使女報上來曹紅兒私下裏咒罵那文書,衛長嬴的目光都忍不住朝某個方向飄過去……咳咳,曹紅兒是有丈夫的人,那文書膝下也有子女的,就算曹紅兒恨那文書像當年賀氏恨江錚一樣,他們也成不了一對。
想到這兒,衛長嬴偶爾也恍惚一下,不知不覺的,她出閣卻也近十年了。
故鄉鳳州的記憶似乎還清楚的在眼前,但再過幾年,她的長子都要議親了。
可眼下說到議親,衛長嬴卻也沒了功夫去追憶——看,才跟身邊人交代了兩件瑣事,沈藏珠過來不說,連霍清泠也來了,沒說三句話就暗示要清場。
清完了場,說的卻還是說了快十幾次的事:“景兒都十八了……”
沈藏珠跟霍清泠這麽熱心,不僅僅是因為她們替沈舒景急,也是因為這幾日她們那兒接了很多書信的緣故。
帝都淪陷的那次大變後,不僅僅是士族中出色的男子死傷眾多,貴女也是凋敝萬分。
而僥幸活下來的,很多又已為人婦。
像沈舒景這種尚未許配人家、正當年歲,還以賢德跟才貌雙全出名的閨秀,早就被人覷上了。不過之前沈家沒出孝,大家也不好提而已。
所以掐著日子,蘇家跟霍家都有人寫信來,托沈藏珠與霍清泠試探這事。這兩人也是為沈舒景急,一拿到信就過來講過,當日也是撞了個頭。
而衛長嬴問清了這兩家推薦的人選後,覺得不太如意,因為不想當麵駁了她們的麵子,就推說跟沈藏鋒商量一下。不想沈藏凝前腳出門去,衛長嬴還未騰出手來派人過去委婉的回絕,她們又一起來了。
此刻衛長嬴也就直說了:“大姐姐說的這一個蘇沐,恕我直言,他若隻是旁支子弟,倒也還罷了。如今蘇家本宗沒有合宜的人,景兒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隻要人好,也不是不能商量。可是他這年歲,都二十六了,據說家中祖父祖母及父母都在堂,也頗有些產業,怎的會一直未娶至今?”
沈藏珠解釋道:“這蘇沐要求頗高,一心想尋個好的,這才拖延了下來……”
“景兒雖然是閨秀裏頭一等一的好,但我想海內六閥都是人丁興旺的,誰家還沒幾個拿得出手的小姐嗎?這蘇沐眼界得多高?再說,他眼界高……自己呢?”衛長嬴搖著頭,“夫君卻是覺得不妥的。”
……礙著沈藏珠的麵子,她沒好意思說沈藏鋒對這蘇沐的評價是:好高務遠,居心不良。
聽說沈藏鋒也反對,沈藏珠才住了聲,有些訕訕的道:“我是想著景兒這麽拖下去不成件事。”
那也不能胡亂許人啊!衛長嬴心裏嘀咕著,到底沒說出來。其實她知道沈藏珠並非故意埋汰沈舒景,隻是女子不比男兒,這青春韶華是拖不得的。畢竟即使你駐顏有術,也得防著能不能做人元配發妻。
似沈舒景的身份,哪裏丟得起臉給人做續弦?
可年歲大了之後,歲數相仿的男子都已經娶了或娶過了,嫁給年紀比她小好幾歲的男子也尷尬。
沈藏珠是從這兒考慮,才會放低要求的。
但衛長嬴覺得現在才出孝,又剛剛把沈藏凝嫁出去,犯不著急著把侄女許人。
從開了春沈舒景就十八了,到年底也十八。如今還沒到四月哪,還有幾個月的辰光可以斟酌。慢說沈藏珠、霍清泠說的人她不滿意,就是覺得還可以,那也是先相著備選,得等到年底看看還有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再定。
說完了蘇沐,衛長嬴又轉向霍清泠,因為沈藏珠是丈夫的姐姐,她得客氣點,霍清泠是弟媳,她語氣就要隨意多了,道:“六弟妹推薦的霍純也不是很好,這個霍純,去年黃姑姑在帝都時是聽說過的。固然還沒正式娶妻,後院裏姬妾可不少啊!更是沒規矩的讓庶女都生出來了……這種人怎麽能說給咱們家的女孩子?”
霍清泠看衛長嬴駁了蘇沐後,神色還是淡淡的,也沒開口問自己詳細,就知道自己推薦的這一個也沒能成。隻不過她本來以為是輸在了家世才幹名聲之類的地方,卻不想是私德——頓時尷尬的紅透了臉,一個勁兒的解釋:“還有這樣的事?我聽都沒聽說!他們真是太過分了,怎麽信裏一個字都不提呢?這不是害我嗎?”
衛長嬴知道霍清泠那裏的信,是安吉長公主所寫,估計是霍照玉想拉攏沈家。而聯姻當然是最直接最迅速的辦法……可安吉長公主也太過分了,當初她惟恐嫁錯了人,是怎麽求自己幫忙的?
如今明知道那霍純不爭氣,卻還從夫命寫這一封信來。要不是黃氏恰好聽說過此人,萬一真的坑了沈舒景……衛長嬴心裏給安吉長公主記了一筆,道:“咱們如今跟帝都離得這麽遠,憑什麽消息都是七扣八扣之後才傳過來的。一個不小心,被坑了也不知道,我曉得大姐姐跟六弟妹是疼景兒,不過女孩子家的終身大事,終究要好好籌謀。二哥他們動身之前,我已經把這事跟四妹妹說了。四妹妹過門之後正好可以相看。”
聽出衛長嬴的意思是這件事情暫時用不著她們插手,沈藏珠跟霍清泠雖然有些擔心沈舒景被太耽誤了,但還是遲疑著應了。都想著若到下半年還沒個準信,再過來提醒下……
她們那裏的信,推薦的也不隻這兩個。隻是看衛長嬴現在的意思,是要等沈藏凝那邊的消息才有心思考慮,對她們這兒,因為蘇沐跟霍純的不可靠,顯然不大相信了。
她們兩個走了之後,衛長嬴把所知道的各家未婚男子盤算了一番,越想越是心煩。
可合意的侄婿也不是心煩就能煩出來的,她搖了搖頭,繼續處置起家事來。
不想,午飯的時候,沈藏鋒獨自到後麵來——從搬過來住後,他得空了午飯晚飯都會回來一起用,若是忙,沒準就都不回來用了。
因為兩個兒子如今都是進學的時候,這一來一回耽擱的辰光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做父母的長年聚少離多,就借口讓他們專心學業,到晚飯時再回來了。
所以午飯就夫婦兩個用。
下人們把飯拿好後,都識趣的退了出去。
衛長嬴看了眼菜,調了一下其中兩碟的位置,微笑著道:“那個你愛吃,放你跟前罷。”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沈藏鋒投桃報李,也將衛長嬴素來喜歡的菜肴放到她麵前。
衛長嬴睇他一眼,似笑非笑:“一碟子櫻桃蘿卜就無所求了嗎?”
其實沈藏鋒長年習武,是喜葷厭素的,但幾年守孝下來,吃慣了素食,如今倒有了幾道偏愛的素菜。這櫻桃蘿卜正是其中之一,這季節本來沒有什麽素菜,隻是沈家這種門第,總是有辦法在苦寒的西涼也供應口腹之欲的。
“有嬴兒就無所求。”沈藏鋒狡黠一笑——他上次也這麽說,蠻以為能哄妻子開懷,結果衛長嬴道:“那今兒你就吃這菜吧,其他都是我的了。”
雖然是玩笑,但沈藏鋒這次可也不上當了。他心想我這次偏偏繼續說這句話,看你這次怎麽接?
於是下一刻就見衛長嬴笑眯眯的看他:“這麽說你隻消看著我吃白飯了?連那碟子櫻桃蘿卜也不用了?”
“呃……”拿著牙箸正欲夾菜的沈藏鋒呆滯了一息,心念電轉,正欲設法挽回頹勢,哪知他話才到嘴邊,就見衛長嬴變了一副猙獰麵孔,陰惻惻道:“你敢說我不夠秀色可餐?!”
“…………!”沈藏鋒強笑,“嬴兒若還不夠秀色可餐,那天下還有這樣的麗人嗎?”
可憐沈藏鋒,饑腸轆轆的,卻不得不留戀看一眼桌上的美味佳肴,縮回手去吃他的白飯……
好在衛長嬴也不趕盡殺絕,得到滿意的答複後,笑吟吟的給他夾起了菜:“夫君說的好!為妻怎能不小小的獎賞一番?”
夫婦兩個正打情罵俏得樂在其中,外頭卻有人來打擾:“閥主,夫人,灌州有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