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長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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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疫情

端木芯淼沒有吃完就走了,衛長嬴親自給她收拾了個包裹,僅僅隻有幾套換洗衣裙,以及她隨身攜帶的醫囊。

黃氏本來建議緩上一緩,讓她做幾道方便攜帶的菜肴,讓端木芯淼在馬車上用。盧升平對此並不反對,從玉竹鎮到燕州——端木芯淼不會騎馬,坐馬車再快也得數日,不在乎一兩個時辰。

但端木芯淼自己拒絕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上了馬車,不服藥,根本就坐不得。哪裏還有機會吃東西?”

這話又提醒了衛長嬴:“是了,你暈車暈得極其厲害,等到了燕州怕是自己都……這可怎麽辦?”

“也沒有什麽,區區幾日而已。不像上次到西涼,那可是千裏迢迢。”端木芯淼搖著頭,“派兩個健婦陪我去,到時候伺候我和打打下手就行。”

衛長嬴從家生子裏挑了四個最身強力壯的,許諾她們這次伺候好端木芯淼,家人都將大得賞賜。

如此,她還想說點什麽,但端木芯淼卻已經服下安神藥,上車去睡了。

看著馬車被簇擁著遠去,最終消失在路中,衛長嬴失魂落魄良久,才對黃氏道:“我們回去吧!”

這時候,她擔心著端木芯淼,也擔心著丈夫,卻不知道,這場厲疫是何等酷烈。

遠比她所能夠想象的,更為可怕!

在端木芯淼走後數日,燕州發生厲疫的消息,在帝都陸續傳開。

各家都感到非常的惶恐。

甚至連報信之人都不再被準許入城,隻讓他們留在京畿,派下人捂住口鼻,遠遠隔著詢問情況。

事實證明這種防範是必要的——大約在端木芯淼走後第六天,一個從燕州回京報信的使者,因為抵達時天色已晚,要到翌日才能夠稟告,就在京畿臨時搭建起來供他們住的屋子裏將就一晚。

但次日卻被發現他已經發病了……

他帶來的消息被霍照玉派死士取出後遠遠的朗讀出來,更讓聽到的人心中驚怖欲死:死在這場厲疫中的士卒已經有三萬多近四萬人……

要知道就算以步卒跟戎人在空曠的原野上正麵拚殺,這些日子的戰爭,也未必會造成這麽大的損失!

更可怕的是,端木芯淼剛剛抵達燕州,還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醫治之法;更不知道她還需要多久才能找到醫治之法——聯合驅除戎人的大軍,統共,也才五十萬不到!

如今已經死了快四萬了,要是一直找不到診治之法,豈不是今年年還沒過,大軍先死光了?!

“季神醫還有多久到?”玉竹鎮,衛長嬴心煩意亂的放下茶碗,問。

“神醫如今也上了年紀了,即使接到消息立刻往燕州趕,也不是三五日能夠抵達的。”黃氏歎著氣,“如今隻能指望端木八小姐縱然不能根治,好歹能夠緩一緩吧。”

衛長嬴眼中盡是陰霾:“就怕沒有時間啊……戎人真的不受其害嗎?為什麽會這樣?”

……也不知道那戎人大祭祀到底有什麽手段,厲疫橫行燕州及左近,偏偏攻打燕州時,少部分棄城而走者竟絲毫不受疫病的影響。

而聞知燕州被魏人奪回後南下援助的戎人,同樣不受影響!

這一點,對於軍心民心的打擊是巨大的,甚至比厲疫更嚴重!

在目睹了朝發夕死、屍橫遍野的場景後,許多士卒與百姓紛紛被擊潰,為了活命,他們主動向戎人投降,隻求能夠得到那位神秘的大祭祀的庇護,從這場厲疫中活下去!

即使戎人拒絕接受俘虜,甚至派弓箭手將逃往他們營地的魏人紛紛射殺,依舊無法阻止這些人求生的本能。

甚至有些魏人自發的給那位大祭祀建祠,祈禱,視其猶如神靈,希望用這樣的方法活命。

“這樣下去,大軍灰飛煙滅,豈不是隻在眉睫?”衛長嬴喃喃的道,“夫君……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又過了數日,這時候報到京畿,大軍病死的人數已經達到了駭人聽聞的六萬!

據說燕州裏裏外外,到處倒斃著屍體。許多士卒收拾著同袍,自己也就這麽倒了下去……

沈藏鋒等人為防嘩變,不得不下令散開營地。

將尚未染上疫病的士卒,與已經染上的士卒徹底隔離開來——這件事情其實從疫病剛剛發生就開始做了,但因為這次疫病的爆發遠遠超過了所有人的預料與防備。聚攏在一起的五十萬大軍是釀成這場悲劇的重要原因之一!

五十萬大軍,還有戰馬,輜重,想要散開,談何容易?

要知道之前圍城時,大軍連營數十裏!當時壯觀的場景,如今卻成為了累贅——士卒都知道一旦被送入染疫那邊就是個死,螻蟻尚且貪生,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因為會害死同袍慷慨赴死的。總有人指望著萬一……也有人不忍看著同袍就此故去,甚至代為隱瞞。

原本軍中醫士就不是很多,之前疫病發生時,因為近身看護染疫士卒,更是死傷慘重。

這種情況下,除非有明顯發病征兆,否則短時間裏根本難以分辨健康和染疫的人!

還有戎人在旁虎視眈眈……

最重要的是,軍營搬出城中,向城外分散時,受到了四周百姓的拒絕,原因很簡單,他們擔心疫病擴散到他們的地方……實際上燕州初發瘟疫時,有百姓避去鄉間,四周鄉下已經受到了牽累……

“不能讓他們到京畿來!”帝都,難得的大朝會,興平帝高踞禦座上,百無聊賴的摟著一隻花狸貓,眼神木木的看著前方,神遊物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丹墀下所謂的群臣也沒人在乎他,自顧自的爭辯著。

現在在說話的是霍照玉,他氣質仍舊溫文,語氣卻激烈,“這等厲疫聞所未聞,更托了戎人大祭祀之名——決計不能讓他們來!一旦傳入京畿,後果不堪設想!”

“沈曜野心裏自有分寸,莫忘記他的發妻愛子也皆在京畿!”端木無憂冷冷的道,“他不會貿然回來的。問題是那些百姓……”

“大軍尚且不接受,何況庶民?”顧夕年淡聲道,“凡是燕州及左近之人,敢靠近京畿者,一律就地格殺!”

霍照玉麵沉似水,道:“問題是,我們人手未必夠!”這麽可怕的疫病,哪怕漏了一個染疫之人進入京畿,那都可能讓厲疫在京畿蔓延開來!

“那就去借!”顧威緩聲道,“京畿就有西涼軍的後軍,其他各方也都留有自保的兵馬。疫病可不會認哪一方不哪一方,真傳到京畿來了,誰也跑不了!”

“還是找西涼軍吧。”顧夕年思索了片刻,卻道,“西涼軍不是頭一次駐守帝都了,也算知根知底……其他的……到底不熟悉。燕州那邊不知道最後會是什麽樣的結果,還是穩妥些的好。”

霍照玉等人沉吟片刻,都微微頷首。隻是顧威皺眉:“西涼軍會肯麽?定王後與膝下二子,可都在玉竹鎮!沈曜野乃是將家眷托付盧升平的,盧升平豈會輕易派出大部分兵力?若是少數兵馬,根本就不夠封鎖北麵的道路!”

“一旦疫病蔓延到京畿,定王後他們豈是一定能夠幸免的?”

霍照玉卻道,“盧升平是個明白人,他知道這時候該怎麽做——總要有軍隊去封鎖北麵道路,防止有人潛逃過來攜來疫病的。如果他不去做,我們手裏的禁軍根本不夠,那我們必須向其他人請求增援……

“別人不說,聞伢子一定很樂意趁這個機會名正言順的進軍京畿!他騎兵這次是被訛詐了九成去燕州,但步卒卻一兵未動,手裏的兵員還充足得很……即使盧升平不見得怕了他,但京畿忽然多出一支雍軍來,想來盧升平也會擔心的——他要負責沈曜野妻小的安危,那當然是自己把這差使接下來的好!至於說他擔心封路需要的兵力會導致玉竹鎮空虛,咱們多勻他些馬,讓他能夠及時回援也就是了……

“其實都沒這個必要。也不想想,現在燕州疫病又不是隻有西涼軍損失慘重,各方出的兵馬都在沈曜野手裏。誰敢動沈曜野的家小,不怕沈曜野把他們的兵馬全部塞進染疫的營區麽?!端木八小姐與定王後關係也是極好的,縱然到今日還沒傳回端木八小姐能夠醫治此疫的消息,但其師季神醫已在趕往燕州的路上。季神醫與衛家、與沈家的關係更不必說!這種見所未見的厲疫,最有指望能夠醫治的人就是這師徒兩個了!”

“這眼節骨上,沒人有心思去動定王後的。”

事實也確實如他所言,次日,霍照玉親至玉竹鎮外向盧升平提出借兵封鎖北麵道路、以防止染疫百姓傳入京畿之事後,盧升平略作思索,就答應了下來。

送走霍照玉後,盧升平進了玉竹鎮,求見衛長嬴,將霍照玉的托付轉述,末了道:“末將以為此舉是必須的,一旦疫病傳入京畿,必然會危及王後與王子等人!所以末將已經答應他了。”

衛長嬴在人前是從來不在軍務上多嘴的,而且盧升平的做法也是情理之中。她憂心的是:“夫君現在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