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碑由上往下一共有三處字跡。
最上麵的那些字,從痕跡來看,既不是斧雕也不是鑿刻。
也不知當年的人是怎麽將字跡弄上去的,雖是比較淺顯,又經過多年風雨的侵蝕,但依然能夠辨認清楚。
那幾行字跡是“武林聖地,俗人絕禁;若有不從,殞命張君”,下麵的提款卻寫著黃君的名字。
而在黃君的名字旁邊有一個深深的橫槽,顯得尤為突出。
在石碑的中間位置還寫著幾個小字,與上麵龍飛鳳舞的筆體大不一樣,字跡不但工整,而且娟秀,一看便知是女人的筆體。
隻見幾行小字寫的是“俗間事當了,莫問鸞鳳好。殘思落瑤池,雲霞伴青鳥”。
幾行小字的下麵又有著幾個深入石碑的大字,無需特意查看,便知道是有人故意用斧鑿刻上去的。
字跡淩厲滂沱,彰顯出刻字之人在當時是處於極度的憤怒和悲傷之中。
這幾個字是“世人禁地,擅入者死“八個大字。
伽羅凝視這些字跡很久。
盡管是僵化在石碑上的文字,可是那些字卻像有著魔力一般,硬是讓她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悲傷和恐懼。
這讓她很是疑惑。
她疑惑自己為什麽會產生一種突兀的悲傷,而在這種悲傷一閃即逝之後,竟又湧起了無窮無盡落寂的感覺。
最終,她在寂寥的心情背後,體驗到了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一種莫名的卻又揪心的恐懼
就在伽羅沉浸在又悲又苦的冥想之中的時候,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邊刮過了一陣旋風,緊接著便聽到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聲響。
待她回頭看時,卻見一個拱橋似的人形,如同鬼魅一般和自己的兩個師兄鬥到了一起。
由於那人身法奇快而古怪,一時間伽羅竟是沒能認清,來者究竟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也就是數息之間的事情,伽羅便見到赫連拓疆和鬱久閭遺各自後退,而那條人影轉眼間便朝著她而來。
伽羅雖然武功不弱,但較之她的兩位師兄還是有一段距離。
還沒等伽羅反應過來,她已覺得自己的身子一輕,然後便如騰雲駕霧一般。
隻聽耳邊的風聲呼嘯而過。
驚悸之下,伽羅勉強睜開眼睛,看到兩邊的樹木不住的後退,胸腹之間備受壓迫。
她頓時明白了自己正處在一個人腋下,並且隨著那個人奔跑,飛快地向著崖頂而去。
不待她有所掙紮,惶惶不安的心髒忽然一頓,她已被那人放到了地上。
伽羅雙足落地之後,禁不住腳步不穩,眼看著就要來了個大趔趄,卻被人一把攬住。
也不知那人用了什麽樣的手法,竟使得伽羅原地打了個轉,隨後就停了下來。
伽羅驚疑未定,連忙向著周圍看去。
隻見她停腳的地方是一個矗立在水池中央的巨大的亭閣,亭閣與一個大山洞之間有著一個橋廊相連。
亭閣的四周是一片碧綠的水潭,水潭之上霧氣氤氳。
在氤氳的霧氣中,顯現出大大小小十餘個水上小亭閣,每一個小亭閣又都有精巧的橋廊相通,而那些小亭閣無一例外都與伽羅所處的巨大亭閣相連。
透過水汽,她隱約間看見水池周圍皆是石洞,
石洞之中,山泉噴湧而出,共同噴灑在水潭之中,激起了那一層層的水珠和霧氣。在嫋嫋升騰的霧氣之中,水池周圍的峭壁若隱若現,既顯得神秘,又顯得高不可攀。
最妙的是在水潭的周圍,崖間石後竟是生出了一株株碩大的桃樹,有的樹上已經是桃實累累,而有的樹上卻是桃花開的正濃,
眼前的一切完全是違反了俗世間常規的理念,直叫伽羅有著不真實的感覺。
伽羅下意識的咬了咬自己的舌頭,當她確認自己是活在了現實中的時候,禁不住又開始懷疑自己的感知能力了。
直到肩頭被人輕拍了一下時,她才真正的認識到,原來自己並不是在做夢。
伽羅扭轉螓首,四處尋找,卻是一個人影也沒有見到,禁不住心中一陣害怕。
可是,當她不自禁的低下頭時,無意間瞥見了身旁的一個身影,更是驚駭萬分。
她從沒有想到人世間竟是會有這麽樣的人。
甚至於多年以後,她成為了天下女人的表率,仍是對此記憶猶新。
那是一個奇怪的人,確切的說是一個長著三條腿的人。
說他長了三條腿,完全因為他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
那人如果能直起腰的話,隻怕伽羅的師叔黃鼎都要遜色三分。
可是,那人天生便是一個羅鍋,腰梁彎得就像石拱橋,頭和屁股幾乎是在一個水平線上。因為他的頭離地麵不遠,所以伽羅看不清他的麵貌。
不過,這人尤為醒目的是缺少了左臂,由於特殊的身體構架,他剩下的那條胳膊和兩條粗壯的腿,十分穩當的支起了他碩大的身子,簡直就如一隻罕見的三足動物。
令伽羅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就在這個畸形人的拱形後背上,除了別了一支石斧之外,竟然還落了一隻同樣畸形的鳥。
這隻小鳥如家雀大小,羽毛呈青藍色,卓立於那駝子的背上。
稱它為畸鳥,是由於此鳥生了三條腿,而且是並列生的。
當它站在怪人的背上的時候,兩邊的腿收了起來,隻有中間的最為粗壯的那條腿卓然而立,伸開的腳蹼像吸盤一般牢牢地把在了駝子的身上。
此鳥默然不鳴,既不驚懼,也不歡愉,就像是沒有看到伽羅一般,恬淡翕然,似要夢赴黃粱一般。
伽羅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到這個地方的,也不知道夾著自己的人和拍了自己肩頭的人究竟是誰。
不過憑著她聰慧的頭腦,多多少少還是猜出個大概來。
眼望四下無人,伽羅強行收起心中的恐懼,向著那羅鍋一連串的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剛才是你把我夾持到這裏來的吧?咦,為什麽我的兩個師兄不在了?你究竟把他們怎麽樣了?你是誰?”
那個羅鍋扭轉脖子,硬是將大半個臉朝向了伽羅,然後呲牙一笑。
這一下不要緊,直把迦羅又嚇了一跳。
她見過醜的人,卻做夢都沒見到這麽醜的人。
那是一張五官挪移的臉,沒有一個零件是在原本應該生長的位置上。
臉上橫七豎八的布滿疤痕,並且左麵的眼珠子還沒了,隻剩下一個黑黢黢的大窟窿,歪嘴巴一笑之後,露出的是幾顆參差不齊的黃牙。
伽羅驚駭萬分,耳中聽到羅鍋口裏發出“吱吱嗚嗚”的聲音,盡管他說得很是努力,可迦羅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聽清。
正當伽羅又驚又怕又疑惑的時候,卻聽見一個輕柔美好的聲音透過霧氣傳了過來:“小姑娘不要怕,青鳥雖然是個啞子,可是心地很善良,他不會害你的。”
伽羅順著聲音望去,卻見岩壁上一個大山洞中閃出一行人影,當先那人嫋嫋娜娜,仿佛是漂浮在霧氣之中,直似神仙中人。那個山洞與伽羅所在的亭閣之間有一道橋廊相連,一行人影轉眼間便來到了亭閣裏。
伽羅仔細看了看當先說話的那個人時,一時間竟是呆了。
伽羅見過好看的女人,卻是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女人,那種震撼實在是無法用筆墨來形容。
伽羅本身便是一個美貌的女子,可是見到麵前的這個女子時,原本很以自己容貌而驕傲的她,愣是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
那是一種隻應天上有,世間哪能見的美麗。
女子的身後麵跟著一群仆人,一半是男,一般是女。
無論男女都身著黑衣,黑衣上麵則飾有虎豹的圖案。
伽羅望著那女子,原本有些害怕的心境,忽然之間被恬靜和崇仰所代替。
不用別人介紹伽羅也知道,眼前這個神仙般的女子一定是西王母宮的主人馬瑤瓊了。
女子微笑的看著伽羅,檀口輕開,剛才那輕柔好聽的聲音又一次在伽羅的耳邊響了起來。
隻聽女子說道:“是黃君叫你們來找我的嗎?”
隨後她又頗有些幽怨地歎道:“他自己為什麽不來呢?一轉眼已是很多年沒有見麵了。”
當青鳥聽到黃君的名字時,竟是發出了一聲猶如受傷的野獸才能叫出的低吼。
無論誰聽了這聲低吼,都能感覺到青鳥心中的憤懣。
那女子眼神溫柔的看了一眼青鳥,輕聲說道:“唉!事情都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沒想到你還是這麽恨他。”
青鳥又是發出一聲悶哼,手腳並用,以一種特有的韻律,慢悠悠的像一座會移動的拱橋,順著橋廊走了開去。
伽羅目送著青鳥落寂的離去,口中卻回答著剛才那女子的問話。
她說道:“我們都是黃君的弟子,這一次來回中山也確實是師傅的意思,唯一沒有想到的是,我不是走上來的,而是被人夾持至此。哦,對了,我的兩個師兄現在到了哪裏?”
隨後,她又窘紅著臉問道:“您就是西王母宮主馬瑤瓊吧?”
女子淡然一笑,輕輕地點了點頭,凝視著伽羅說道:“黃君這人做什麽事情都很細致,瞧瞧他收的這個女徒弟,既美貌又乖巧,也不知他是從什麽地方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