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寄北感慨叢生,不自主的說道:“人世間落井下石的事情屢見不鮮,濟困扶危卻是少見得很,令尊能在人家最為不濟事的時候有所擔當,實在是位大丈夫。”
楊堅臉上閃過一絲得意之色,口中卻道:“多謝大哥對家父的褒揚,其實不懼威勢,平心做事的又何止家父?就拿達奚武伯父來說,也是一樣的率真秉性。他在明知大塚宰不得意獨孤一家的情形下,卻還是為獨孤家尋得了一樁美好姻緣。”
劉寄北“哦”了一聲,說道:“莫不是獨孤家的四小姐也有了歸宿?”
楊堅愕然,奇怪的問道:“這事我還沒跟大哥說,你怎也知道了?”
劉寄北淡淡的說道:“想當然爾,剛才你不是說獨孤家的四小姐也到了待嫁之身嗎?此話分明還有後語。現今你又言及獨孤家要有好事,不是指她又是指何人?”
楊堅眼中閃過異色,歎道:“大哥心思敏銳,實令小弟歎服。不錯,確實是這位四小姐紅鸞星動。和她將要結為連理的也是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大哥猜猜是誰?”
劉寄北莞爾,說道:“大哥我一向久居深山,對於天下間的名人壯士知道得如同鳳毛麟角,你讓我猜,豈不是問了塊石頭?”
楊堅也是一笑,歎道:“我倒忘了大哥是位閑雲野鶴般的人物,哪裏會注意這等不關己癢的人物?我也不羅嗦了,想要娶四小姐的人名叫李昞,此人乃是八大柱國之一的李虎後人,現在承襲父爵,拜為隴西郡公,身居撫軍大將軍之職,同樣是年青一代軍人中的翹楚,在大周境內有名的很。”
劉寄北起身下了床榻,來到楊堅旁邊,隔著幾案坐在另一張交椅上,拿起茶壺,先把楊堅的杯子斟滿水,隨後悠閑地的捉起另一隻杯子,蓄滿了茶水,這才淡然的說道:“同為八大柱國之後,如今喜結連理,也算是門當戶對,你的伯父達奚武的眼光倒還是一流。”
楊堅揶揄的問道:“大哥不是久居深山不諳世事嗎?你怎知獨孤信也是八大柱國之一?”
劉寄北歎道:“我隻說對山外之事知道的甚少,並沒說什麽也不知道。當年西魏的八大柱國以宇文泰為首,依次為元欣、李虎、李弼、趙貴、於謹、獨孤信、侯莫陳崇。他們共同締造了西魏,名聲威震天下,我若是連這都不知道,豈不是呆傻到了極致。”
楊堅已經有些習慣了劉寄北莫測的心思,接著他之前的話頭,繼續說道:“其實達奚武伯父之所以想捏和這段姻緣,自有他更深層的考慮。當年的八大柱國,除了文帝宇文泰之外,李虎早死,趙貴和獨孤信也相繼死去,而在去年元欣也病死家中,現今隻剩下於謹、李弼和侯莫陳崇三位柱國。於謹伯父一向謹小慎微,不蹚渾水。李弼伯父更是位左右逢源誰也不得罪的主兒。這倆人盡管也知道宇文護越來越囂張,卻都抱著自掃門前雪心思,誰也不肯出來製衡宇文護。隻有侯莫陳崇叔父性情比較耿直,對宇文護也時不時頗有微詞,可是他孤掌難鳴,絲毫奈何不了宇文護,受了幾次排擠之後,也變得默不作聲了。如此一來,宇文護越加變得跋扈異常,絲毫不把當年的開國元勳放到眼裏。”
劉寄北一陣默然,他已經隱約的意識到了李家和獨孤家聯姻的背後含義,禁不住心中暗歎:如此波詭雲譎的廟堂生涯,真不是我這般清心寡欲之人所能過得了的。
他耳邊聽著楊堅不停頓的說道:“熟語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自從趙貴被處死,獨孤信坐死家中,其他的一眾開國重臣彼此間都心照不宣,盡管誰都不願意明麵上與宇文護為敵,可哪一個又願意任由宇文護坐大,以至於讓他肆意妄為?如今的皇上心思難測,底下的臣子不知天意,如此沒耐和之下,大家也隻好暗地裏結成不顯融的聯盟關係,以備有朝一日禍及己身時,使得宇文護心有顧忌。”
劉寄北保持著沉默,心道:楊忠和達奚武交好,倆家自是榮辱與共。而今達奚武又捏合了李家和獨孤家的婚事,憑著達奚武月老的身份,以及楊忠和獨孤家的關係,這四家必當形成一好俱好,一損俱損的同盟。依著他們四家的權勢以及在軍中的影響力,宇文護即使是對其中某家有所不滿,也不得不心存忌憚了。
他想到這裏,禁不住微微點了點頭,拿起杯子,輕抿了一口茶水,隨後把杯子輕輕放到了原位,不緊不慢的說道:“禍不及己,高高掛起;禍將及己,籌謀岌岌。自古以來禍福難料,早做些準備也是應該的。”
楊堅點了點頭,說道:“大哥此言一語中的。實不相瞞,達奚武伯父之所以想撮合這樁婚事,一則倆人確實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四小姐嫁給李昞確是天作之合;另一則也是想借此事,把獨孤家和李家以及達奚家還有我們楊家結為一體,不為別的,隻為彼此間相互有個照應,使得一些覬覦我四家的人能摒棄鬼胎,不敢輕舉妄動。”
劉寄北忽然莞爾一笑,問道:“這算是連橫還是合縱?”
楊堅沒料到他有此一問,愣了一下之後也笑道:“該算是合縱吧!隻不過達奚武伯父的嘴巴卻比不上蘇秦來的利落。”
劉寄北說道:“若是你們四家真能結為一體,倒不失是一件足可自保的喜事。”
楊堅聰慧異常,已是明白了劉寄北的話中意思,連忙說道:“大哥會錯意了,我這麽急衝衝的來見你,並不僅僅因為這件事,唉!咱們長話短說,那一日早朝散後,我和家父徑直被達奚武伯父叫到了家中,由他們的口中知道了聯姻的事情,據家父和達奚武伯父所說,獨孤家的郭、崔兩位夫人已經答應了四小姐的婚事,這幾日正忙著張羅婚事的一些細節。”
他喝了口水,接著說道:“家父與我在達奚武伯父府中盤桓了半日之後,家父又帶著我去了獨孤家。此番前去有兩個目的,其一是想看看四小姐的婚事準備得如何,如有什麽需要妥善的地方,我們楊家自會責無旁貸的予以幫助;再有一點就是想進一步的求證伽羅的身世。”
說到此處,楊堅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歎道:“等到家父和我到了獨孤府上之後,見過了郭、崔兩位夫人,這才知道四小姐的嫁妝已經準備妥當,就待李家選擇一個良辰吉日前來迎娶了。至於伽羅的事情,果然沒有出乎意料之外。憑著那對兒玉鐲,崔氏立刻斷定伽羅就是她當年隨夫遠征遺失在野豬澤的女兒。得知了這個消息,我急不可待的返回了府中,尋到伽羅,並將此事告知,隨即伽羅也顧不得打理行裝,立時和我又返回到了獨孤家,終於和崔氏相認。”
“伽羅認祖歸宗之後,便留在了獨孤氏的府中,本來我打算回家,卻被獨孤善硬留在了府中,我想拒絕,不過,家父也希望我留在獨孤家,用以幫助獨孤家完善四小姐的婚事,沒奈何之下,我隻好呆了下去。”他說到最後,語氣竟是有些不自然,老臉也略微紅了些許。
劉寄北心道:人家府中那麽多人,偏缺了你就辦不成婚事了嗎?恐怕人家強留是假,你惦記著伽羅,賴在人家不走才是真。
劉寄北自是不能將心裏實話說出,裝作渾不在意的“喔”了一聲後,問道:“兄弟呆在獨孤家數日,眼見著人家李昞將要娶走四小姐,難道就沒有想及何時輪到你迎娶伽羅妹子嗎?”
楊堅咧嘴一樂,得意的說道:“大哥問得正好,我想向你說的便是這件事。家父在伽羅認祖的第二天便向獨孤家提親了,郭、崔兩位夫人滿口答應,再經過楊、李兩家的磋商,獨孤家也打算一準兒的把兩個女兒嫁了出去,索性好事成雙,我和李昞同日迎娶獨孤家的兩位千金,嗬嗬嗬,這也算得上是當下長安城中較為轟動的盛事了。”
劉寄北看到楊堅老臉生花,一副眉飛色舞的高興樣,心裏也為之愉悅,不自禁的追問道:“既有如此美事,大哥怎可錯過。但不知佳期安排在哪一日啊?”
楊堅“哈哈哈”爽朗的大笑了幾聲,低聲說道:“婚期訂於四月初八龍華會之日,屆時我們楊家和李家一起到獨孤府上去迎娶各自的新娘,嘿!到那時長安城定會熱鬧得緊哪!”
說罷,他不自禁的又笑了起來。
劉寄北見他如此高興,也陪著笑了幾聲二人歡喜一陣之後,劉寄北忽然歎道:“伽羅妹子孤苦多年,時至今日方才找得根係,著實令人高興。嗨!這丫頭既尋得了娘家,又找了一個好歸宿,定是歡喜的了不得,把我這當大哥的忘在了腦後也是情有可原。”
楊堅“嘻嘻”一笑,揶揄的說道:“大哥的話中飽含酸意,定是在心中責怪伽羅薄情寡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