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茗的語氣,絕對算不上嚴厲,她的聲音,也還算是柔和,可是,就是這樣不沾輕塵的語調,聽在張姨娘的心裏,卻有一種生生地被人看穿的感覺。
段青茗說道:“姨娘這是做什麽呢?帶著身子的人,還這樣慌慌張張的,一進門來又是跪,又是拜的,你這舉動,若是被外人看到了,豈不是要說我段府苛刻,甚至連個姨娘都容不下?”
段青茗沒有去接張姨娘的話頭,甚至,她根本就忽略了張姨娘一臉的慌張。她端起手裏的茶盞,用精美的茶蓋兒,輕輕地拂著新衝的茶葉沫子,頭都沒有抬一直地朝夏草兒說道:“夏草兒,你還怔在那裏做什麽呢?還不快給張姨娘看座?”
夏草兒聽了,連忙從一側搬了一張椅子過來,輕輕地放到張姨娘的身後,淡淡地說了句:“張姨娘請坐。”
張姨娘連忙應了一聲,然後,在夏草兒的攙扶之下,她一手護著自己的肚子,一邊小心地站起,然後,再輕輕地坐到了夏草兒搬來的椅子上。
然而,麵對著神情莫測的段青茗,張姨娘哪裏敢坐實呢?她隻用半個身子,挨在椅子上,而另半邊的身子,則懸空浮著,還要一手護著自己的肚子,直著身子,那樣子,似乎很累,可是,張姨娘一點都不敢表現出累的樣子,她保持著那樣的姿勢,直直地坐著,用一對略帶惶然的眸子小心地看著段青茗,似乎不太明白對方此時的反應,為何還是如此的淡定。
是的,張姨娘看段青茗的樣子不但淡定,而且從容。絲毫都沒有段譽失蹤時,她所應該表露出的緊張,或者是無措的樣子。
張姨娘記得那個傳話的人說過。段譽失蹤的消息,早在晚飯之前,就已經傳遍了整個段府,所以,現在的段青茗,不可能不知道,也不會不知道。而這些事情,關心則亂,所以,張姨娘隻要趁著段青茗亂的時候,將那個消息,告訴段青茗,也就功德圓滿了。
可現在是怎麽回事呢?現在的段青茗,不但絲毫不亂,而且,根本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那麽,現在的她,又要怎麽做呢?是按照那個人事前的吩咐,將那句話告訴段青茗,還是根本就不要提起,而是忽略不計呢?
不得不說,而今的張姨娘,望著仍舊淡定得沒有一點事發生的段青茗,忽然之間,就沒了主意。
沒了主意的人,自然是希望有別的人,能幫自己出一下主意的,特別是,一個對於自己來說,是個特別存在的人。
張姨娘這樣想著,不敢去看段青茗沒有表情的臉,隻是將有些無奈的眼神,望向了自己身邊那個一起來的丫頭。
此時,那個丫頭卻是垂眉斂眸的樣子,似乎根本就沒有將張姨娘的神情看在眼裏一般。張姨娘無奈,隻好轉過眸子,朝段青茗有些歉意地說道:“回大小姐的話,方才的事,實是在婢妾唐突了。可是,自從婢妾晚飯後聽到大少爺失蹤的消息,一下子心裏著急,所以,將禮儀這些,都統統忘記了。”
段青茗不動聲色地笑笑,她望著張姨娘說道:“張姨娘關心譽兒,我是知道的,可是,卻不知道這些消息,是從哪個嘴碎的人那裏傳出來的呢?今天下午,我讓秋寧帶了譽兒一起去玩,路上,遇到了薛家的公子,恰好纏著譽兒一起去了薛府,剛才我回來的時候,薛二小姐和薛大少爺還讓人捎話來說,今晚,留了譽兒在府,明天一早就送回來了呢!”
聽了段青茗的話,張姨娘不由地怔了一下。原來,這段譽兒其實並沒有失蹤麽?卻原來,是去了薛府,明天一早,就會回來了麽?可是,那個人,分明信誓旦旦地說道,段譽是被她的帶走了啊……
兩個對頭的人,卻有兩種不一樣的說辭,再看看段青茗一臉淡定無比的表情,這令從來都看不透段青茗的張姨娘不得不相信段青茗的話的真實性。可是,那個人,若沒有十足的把握,又怎麽敢誣陷段青茗呢?
不得不說,此時的張姨娘,真有些胡塗了。
段青茗看了張姨娘一臉迷茫的樣子,頓時在心裏冷笑了一下。
按照三丫頭說的話,段譽失蹤的消息,是在晚飯前傳出來的,可現在張姨娘怎麽說?她竟然說,段譽失蹤的消息,是晚飯後傳出來的?那麽,隻能說,張姨娘在撒謊。是在隱瞞什麽。
可是,張姨娘為什麽在撒謊呢?她又在隱瞞什麽呢?不得不說,這就是不段青茗所能關心的事情了。
再看看張姨娘一臉緊張的樣子,以及用手緊緊的護著的肚子,段青茗不由暗暗地歎了口氣——與虎謀皮的事情,這張姨娘她還真敢做。隻怕,這一次,無論是否能利用段譽的失蹤而暗算到自己,張姨娘的這個孩子,都怕是保不住了。
原本,段青茗還看在張姨娘此前的份上,想替她保住這個孩子,也替段家保住這一點骨血的,可現在看來,張姨娘這個出爾反爾的女人,實在不值得她幫。再者,她的孩子,若一旦失去的話,那麽,就隻能說,她這個做娘的沒有積德,是她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對於一個想害死自己孩子的女人來說,段青茗又憑什麽要去幫她呢?
看到張姨娘還在怔忡,段青茗已經不想再看到她了。而至於張姨娘身邊的這個小丫頭,看樣子很是陌生,怕也是那個人新近塞進來的吧?
留著別人的人在自己的身邊,就好象放了一顆定時炸彈在自己的身邊一樣,說不定,什麽時候爆炸,什麽時候,會被別人暗算得連骨頭都不剩下渣子呢!
隻不過,這都不是段青茗所關心的內容了。
前世的經驗告訴段青茗,沒有原則的善良,就隻能是可恥的愚蠢,今世的段青茗,隻將自己的善良,留給值得她眷顧的人。而這個張姨娘,她顯然的,並不值得。
段青茗淡淡地抬起眸子,望著眼神惶惶的張姨娘,語氣淡淡地說道:“張姨娘還有別的事嗎?若是沒有的話,就請回吧。譽兒明天一早回來了,我讓人通知你,便是了。”
聽了段青茗的話,張姨娘的心裏,頓時“格登”地響了一下。說不出為什麽,張姨娘總覺得,段青茗的話裏,總有一抹揮之不去的輕蔑和嘲諷,可至於為什麽,她就真的說不出來了。
可是,張姨娘卻知道,無論段青茗用什麽態度對她,她都早已失去了嫌棄的理由。原本,段青茗曾經一心想對她好的,可是,是她,將段青茗對她的好,推到了門外。
可是,張姨娘能有什麽法子呢?那個人的手段,永遠是段青茗這種小小的女孩兒想像不到的,為了自己的安危,為了自己的孩子,張姨娘不得不選了一條不是歸路。
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什麽理由留在段青茗這裏了。張姨娘暗暗地歎了口氣,她站起身來,輕聲地說道:“既然大少爺沒有事,婢妾就放心了,現在天已經晚了,婢妾就不打擾大小姐休息了。”
說完,又朝著段青茗點了點頭,這才輕輕地離去了。
張姨娘走了,段青茗還在靜靜地喝茶,甚至,那個跟在張姨娘身後的丫頭在臨走的時候,深深地看了段青茗一眼,段青茗都隻是垂著頭,似乎沒有看到一般。
燈光的影子,投在段青茗的身上,她一臉的淡淡的表情,蒼白無色的容顏,幾乎和這滿室的燈火,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