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一章
南京自古以來都是一座悲情城市,煙雨籠罩下的古城,它的悲涼和胭脂味道,自古以來就能激發大多數文人騷客吟詩作對的靈感,有人說這裏每一條的大街小巷,都是有故事的地方,曾經都上演過一幕幕的悲歡離合,太多凶殘大略的帝王家和王宮諸侯對這座城市都格外留戀,不是因為它的魅力,而是靜下心來走在鬧市中,隨時隨地都能感受的那份特殊情懷。
對陳家來說,這座六朝古都,也是陳家的福地,當初一個像是喪家犬一般的青年落魄來到南京,就地紮根,近三十年的發展,做夢一樣,最終站在了全國地下勢力的巔峰,牢牢不可撼動,誰也不能否認,陳家能有今天,除了陳浮生,王虎剩,陳慶之一大群人近乎瘋魔般的拚搏之外,命數和機遇,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成功這玩意,總有些偶然性的,這麽個漂亮字眼,如果總是隨隨便便的發生在某個人身上的話,那這個詞就喪失了原本的魅力了。
所以陳龍象會不服,很正常的心理感受,當年放棄了那麽多的東西隻身去了北京,最終執掌李家,權柄滔天,拋卻其中隱藏的讓人雲裏霧裏的內情不說,陳龍象心裏,未必就沒有自滿過,但這一切最終被自己的兒子給比了下去,老子另起爐灶,兒子卻悄然而迅猛的在這座古老城市迅速舉起,熬著,忍著,哭了大半輩子,陳家終於走上巔峰,璀璨而耀眼。
後悔嗎?
陳龍象終於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在中山美廬想著,出了中山美廬還在想,南京夜色依舊輝煌,陳龍象跟陳媧靜靜走在街邊,默默無語,他終究還是沒有呆在陳家過年,就如他心裏所想的一樣,不服氣了,心裏就有疙瘩,再怎麽緩和關係都是徒然,陳龍象自嘲笑了笑,走在陳媧前麵,突然開口道:“媧,你覺得我是不是太掘了點,都到這地步了,還跟自己的親生兒子過不去,服不服,有啥區別啊,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就算想拚一把都沒時間了,低個頭,服個軟,起碼還能跟兒子孫子一起過個安穩年,我知道他們都怪我恨我,我不怨他們,自己的兒子,真要對老子形同陌路了,那才可怕,恨意和怨念,說到底還是感情嘛。”
陳媧一臉雲淡風輕的微笑,靜謐的夜色中,如一朵蓮花,幹淨而含蓄,她深深看著麵前這個讓自己跟隨了四十多年的背影,一雙眸子中,滿是溫柔神色,輕柔道:“委曲求全,從來都不是你的性格的。”
“所以我才輸了。”陳龍象哈哈笑道,笑聲依然豪邁,隻不過語氣中卻有些感慨,靜靜道人老了,掌握的東西多了,擁有的也多了,難免就會長脾氣,年輕時候的隱忍如果放在現在讓我在做一次,斷然是做不出來了,我執著了一輩子,身在高位,手握大權,縱橫捭闔,無論在朋友還是對手眼裏,這都算是馳騁人生一輩子的典範了,但最近幾年反思一下,才突然發現自己忙活這麽久,竟然不知道圖的是什麽,所以誇父那孩子要家主這個位置,我就給了,現在想拿回來,可能要費些功夫,但真要做了,再不濟也能讓李家在分裂一次,不過都沒意義嘍,人老了,年輕時候那些雄心壯誌,現在想起來,還不如在西湖邊上跟你一起喝一壺正宗龍井來的實在。
陳龍象突然轉身,近乎肆無忌憚的盯著身後跟著他停下腳步的陳媧,中年近乎老年的年紀,那那張臉龐,似乎依舊清理,女人跟歲月作戰,還能笑道這個年紀的女人,本身就是個奇跡了,陳龍象自嘲笑了笑,喃喃自語道拚了這麽多年,反而把身邊的風景給忽略了,媧,我都老了,你怎麽不變呢?
他輕輕咳嗽了下,卻皺起眉頭,扶住路燈,由原先的輕咳猛然變成劇烈咳嗽,順著路燈蹲下身體,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浮出水麵,大口喘息,平淡的臉龐上也浮現出一絲病態的潮紅,默默無語。
媧眼神中閃過一絲異常複雜的神色,走過去,輕柔拍著陳龍象的背部,這個城市,這個夜晚,這個街道,這一對相忘於江湖的男女。
畫麵定格。
陳龍象蹲在路燈下,良久才反應過來,歎了口氣,沒半點風度的坐在地上,第一次仰視麵前這個習慣跟在自己身後的女人,輕聲開口道:“我手中掌握的資源,你心裏都有數吧?”
媧愣了一下,點點頭。
陳龍象閉著眼睛,語氣疲憊,輕聲道幫我個忙,留在南京,將我手頭上的東西留在陳家,交給誰無所謂,不過按照陳平和浮生的性子,肯定不會接,那個叫唐傲之的孩子,也不會接手了,我倒是有個合適的人選,給我孫女好了,小蠻那丫頭,心軟,估計你和她磨合一下,讓她接手我僅存的產業,並入陳家,還是有可能的,說到底,我還是姓陳啊。
媧靜靜站在一旁,一言不發,近乎岩石一般沉默著。
陳龍象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預想中的回答,這才笑了笑,靜靜道這個時候,連你也不願意幫我了麽?
陳媧平靜的臉龐瞬間變換,終於開口,語氣苦澀,聲音沙啞道:“大概四百億到五百億的資金,還有京城方麵你打拚下來關鍵時刻能為我們所用的政界人脈,毒牙,竹葉青兩支部隊,我會按照你的意思,交給陳安。”
陳龍象喃喃自語道東西真少啊。
媧搖頭柔聲道不少了。
“你留下一些錢,全部留下也可以,其他的都按我說的辦吧。”
陳龍象艱難站起身,挺得筆直的身體竟然有些佝僂。
“你呢?你去哪?”
媧終於察覺出不妙,聲音不自覺的高了許多,有些惶恐。
陳龍象默默搖頭,沒有轉身,靜靜道:“去我該去的地方,媧,你陪我走得這段路很長,但還是到終點了,謝謝你,我們,江湖再見吧。”
他整理了下裹在身上的黑色大衣,沿著街道,緩緩離開,頭也不回。
那一刻,在陳龍象麵前從來都是冷靜溫柔的陳媧眼睛濕潤,深呼吸一口,看著前麵確實已經蒼老下來的男人,輕聲道:“我知道你要去哪,等我處理完你交給我的事情,我就去找你,等我。”
陳龍象背對著媧,用力揮了揮手,語調平穩道:“我這輩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