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迷宮（五）
黎鏡看著麵前沒有任何變化的石壁，老黃牛一樣地喘著粗氣，汗水大顆大顆地從臉上劃過，滴在地麵上，很快便濕了一片。
她已經不記得這是自己打碎的第幾麵石壁了，甬道好似無窮無盡，石壁同樣數不盡。感知中，黎祭的位置沒有任何改變，這個冰冷的現實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殘酷地告訴她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費，沒有一點用處！
歌德神色複雜，不知該用什麽語言來形容心中的情緒。
視線中的一切分明告訴他，若是此刻發動攻擊，那頭精疲力竭的怪物絕對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但……他下不了手！
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是何等的執念讓那頭怪物如此不惜一切地去破壞一麵麵石壁，但是怪物所做的一切，在他眼皮底下發生的一切卻已足夠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痕跡。悄然間，他已經不再將“怪物”當成純粹的怪物，而是一種擁有獨特智慧的生命，能夠溝通、值得敬重的生命。
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有種衝動，衝出去叫住那頭怪物停止手中的無用功，不要再白費力氣。
在牆壁的那邊，究竟有什麽呢？
歌德目光恍惚，陷入沉思。莫名其妙的，他有些羨慕，羨慕石壁對麵的那頭怪物。就在不久前，他也有這樣肝膽相照的兄弟啊！可惜，後者少了幾分運道，死於大意誌的“清洗”之中……這讓他一度無比憎恨“大意誌”，然而之後空間崩潰，“大意誌”銷聲匿跡，他連仇恨的目標都沒有了。
隻剩下空虛。
空虛、恐懼、怨恨、絕望……這眾多的負麵情緒，也是歌德這數千名守衛者表現得如此不堪的重要原因。
…………
“君臨者……血肉的麵具、萬象……振翅高飛、冠以人類之名的……東西、焦熱與爭亂、隔海……逆卷向……南、舉步……前行……”
黎鏡強忍住靈力幹涸、身軀極度疲憊帶來的種種不適，努力集中精神誦念咒語，雖然磕磕巴巴，總算還是將完整的咒語念出來了。
“破道之……三十……一、赤……火炮！”
將最後幾個字用全身力氣吼出來，一個比乒乓球大不了多少的淡紅色火球從她指掌間射出，慢慢悠悠地砸在石壁上。
噗！
水泡被戳破般的聲音響起，隻見火球冒出一陣青煙，消失不見，石壁完好如初，瞪大眼睛看勉強可以看出一點黑色痕跡，數息便消失不見。
嗵！
黎鏡再無力保持站立的姿勢，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兩隻手無力地抓著青石牆壁，讓人心冷的溫度透過皮膚蔓延至肌肉血管，讓她感覺好似穿著單薄衣衫身處冰天雪地中，快要凍僵了。
“好熟悉的感覺……”
塵封在記憶深處的畫麵悄然上浮，一幅幅走馬觀花般在她眼前閃過。
那是姐妹兩人共同生活的第一個冬季。
那個冬天，非常寒冷。
讓其他小孩非常開心的連續大雪，卻將小姐妹兩人逼入絕路！
沒錢買煤炭、被褥，營養不良的兩姐妹隻能依靠撿來的柴禾取暖，兩人緊緊依偎在一起，用彼此的體溫溫暖彼此。
黎祭笑得非常明媚，給又冷又餓的黎鏡講著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故事。故事裏，有溫暖的炭火、溫暖的房子、溫暖的衣服、溫暖的飯菜，還有狗肉火鍋。
“狗肉火鍋，一定很好吃吧。”小黎鏡用力咽了咽幹澀的喉嚨，回憶起了當初那個人帶自己和媽媽去火鍋店的事情，很遙遠了，遙遠到記不清楚。
“呐，姐姐……要不，我們去火鍋店邊上……看看？”小黎鏡說完，用眼角餘光乜了眼黎祭，查看她的反應。
黎祭菜色的小臉頓時板起來，雙眼圓瞪：“不記得我說過的話了嗎？！再窮再苦，我們絕不做乞丐，絕不吃別人剩下的飯菜！！”
“對、對不起……”小黎鏡縮了縮脖子，委委屈屈地道歉。
房間內氣氛一時凝滯，空寂得隻剩下幹柴枯葉在簡陋柴灶裏“嗶嗶剝剝”的燃燒聲。
“我有事出去下。”半晌，黎祭說了句，離開家。
小黎鏡正生著悶氣，“嗯”了一聲，扯了扯破舊的薄毛毯，縮得更緊。
半個小時過去了，小黎鏡的氣早已消了，開始自責起來。
一個小時過去了，小黎鏡開始擔憂。
一個半小時過去，小黎鏡將毛毯裹在身上，準備去尋找姐姐。
“吱呀”一聲，門開了。
是離家一個多小時的黎祭。
她小臉凍得發青發紫，臉上還有幾道血痕，本就破舊的衣服變得破破爛爛，看痕跡，分明是被動物抓爛的。
“姐姐！！”小黎鏡尖叫一聲，嚇得快哭了。
黎祭綻顏一笑：“不要哭，看姐姐給你帶回什麽了。”
朦朧淚眼中，黎祭身後拖著一條渾身是血的雜毛狗。
“鏘鏘鏘鏘~~狗肉火鍋！！”黎祭擺了個勝利的姿勢，擠眉弄眼，結果不小心牽扯到了傷口，頓時齜牙咧嘴，連吸涼氣。
“嗚嗚嗚~~哇啊！！！”
小黎鏡放聲大哭。
…………
這是……在哭？？！！
歌德身軀一震，心中的震撼難以言表。
雖然聽起來很恐怖，但其中的哀傷……是個人都能聽出來！！
媽的，老子忍不住了！！
歌德一咬牙，決意不顧後果，跳出去，詢問個究竟。
異變陡生！
令歌德心神凜然、頭皮發炸的強橫氣息從怪物身上傳出，一條條光帶一般的物質悄然凝聚，以怪物為中心，旗幟般飄揚舞動。
這是高度凝聚、半實質化的能量！
歌德瞳孔猛地一縮：在這個能量“絕緣體”的迷宮中居然能夠聚集如此規模的能量，這他喵的是什麽情況？
光帶數量越來越多，熟悉之後怪物整個就被淹沒，不見蹤影。
能量的匯聚、氣勢的提升到了頂點，就在歌德擔心會不會“嘭”的一聲來個大爆炸將一切都毀滅之時，暌違已久的人類語言傳入他耳中。
卍解！！！！
…………分……………割……………線…………
黎祭遇到了麻煩。
當她在第N麵石壁上打開一個大洞，鑽進去，不出意外地進入一條新的甬道之時，好死不死地碰上了一頭怪物。
她的體力、靈力大幅消耗，雖然藥沒有停，但身體產生的“抗藥性”以及有限的吸收速度使得體內靈力處於不滿狀態，況且身體、精神的疲勞可不是一兩瓶藥劑能夠消除的。
總之，情況很不妙。
黎祭發動搶攻，趁那頭看起來有些呆頭呆腦的怪物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縱身一躍，撲過去，全身力量凝聚一拳，欲一招製敵。
“愚蠢的怪物！”璫閱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俊臉上滿是優越感和鄙視。他騷包地一撩用劍形發簪束起的披肩長發，低吟一句詩，劍，出鞘。
在黎祭眼中，麵前木訥的怪物在自己就要擊中它之前，突然一矮身，靈活一動，一爪朝自己抓過來，那鋒銳的氣勁讓心髒都隱隱發痛。
她眉心直跳，心生明悟：“這一擊若是被擊中，自己死定了！”
無奈之下，黎祭顧不得反噬，強行收回大半力量，身軀一轉，拳頭化為掌刀，斜斜斬向怪物的一條臂膀。
同時，她一口鮮血噴出，借此將反噬的力量宣泄大半，盡量降低對身體的傷害。
“好惡心！”
怪物靈活的變招沒被璫閱放在眼裏，反而是前者噴出的花花綠綠的液體讓他頓時劍眉緊蹙，寧可放棄這次極好的進攻機會，也不願被這種惡心的粘液沾染到——即使隻要一運真氣就可將身上的汙物處理掉。
一頭最多不超過“超凡”境的怪物而已，隨手可以解決啦。
事實證明，這種念頭並非是他的自誇。
劍光一閃，黎祭的左臂被廢掉，鮮血直流。
“好險！”黎祭冷汗濕了後背。剛剛若是自己反應稍微慢一點，左臂就不是被廢掉，而是直接斷掉了。
這頭怪物很凶殘，而且還抱著仿佛貓戲老鼠一般的心態。雖然“語言不通”，黎祭也看不出怪物的表情變化，卻分明感覺到一種戲謔——怪物並不打算直接殺了自己，而是要讓自己吃盡苦頭再解決掉自己！
“媽蛋，老子活了這麽多年就沒見過這個惡心的怪物！呸！”璫閱啐了一口，望向怪物的目光愈發不善起來，“怎麽可能讓你這麽輕鬆死掉。”
“老子要先斬斷你的四肢，再在你身上刺一百四十個洞，等血放得差不多再幹掉你！”
“什麽，問我為什麽不是其他偏偏是一百四十個洞？嗬嗬，這是為了紀念這本書寫了一百四十萬啊！”
說做就做，璫閱從來都是行動派。
出鞘、歸鞘，劍光疾閃間，怪物避無可避，四肢俱廢，再站不起來。
“嗯嗯，我看看，這一百四十個洞該怎麽刺。這個得好好計算，不然血都放幹了數量卻不夠，那就丟人了。”
怪物帶著猙獰的笑容朝自己走來，黎鏡想要反抗，卻已然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就這樣結束了嗎？”
“不！！”
“我死不要緊，但我不能連累鏡子！！！”
自己和黎鏡的同命靈關係以及它代表的意義，黎祭清楚不能再清楚。雖然曾經不少次偷偷樂過，此刻卻無比希望它從不曾存在過。
“鏡子，是姐姐沒用，姐姐對不起你。”臨死前，滾燙的淚水，混著臉上的血液，從臉龐上滑落。
“奇了怪了，這年頭怪物也會哭，嗬嗬。”
璫閱撇了撇嘴，雖然感到很好奇，但，手中動作絲毫未停。
嗤嗤嗤！！
眨眼間，幾個血洞出現。
隨著血液逐漸流失，怪物雙眼中的猙獰一點點消散，隻剩下空洞。
“最後一劍，下輩子投胎做個人吧。”
劍出鞘，寒光閃爍，就在劍尖距離眉心死穴隻有半寸之距時，異變陡生！
怪物空洞的雙眼，驟然爆發出灼目靈光。
靈魂·共鳴！！！！
【PS：在寧波遇到職業乞丐一名，本來想拍下來發出去的，突然想起過年過世的奶奶，同樣花白的頭發蒼老的麵容，這種感覺，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