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這樣,皇帝的氣急敗壞,倒也可以理解,就在不久前,皇上還乾坤獨斷,授予周憲章全權負責朝鮮軍政,而現在,他突然發現,周憲章原來是一個亂臣賊子,這讓皇上的麵子往哪裏擱!
滿朝文武都在看皇上的笑話。
“你一力向朕保薦周憲章,你說他是個忠臣!這就是你說的忠臣,他勾結日本人!你說,他都給你了什麽好處,讓你這麽為他說話!”光緒狠狠地瞪著他他拉氏。
他他拉氏一陣膽寒,皇上竟然懷疑她收了周憲章的好處!就在不久前,她為了皇上能夠擁有自己的支持者,費盡心機,甚至遭到褫衣廷杖的羞辱,而皇上,似乎把這一切都忘得幹幹淨淨!忘得太快了!
“皇上,臣妾沒有收受周憲章的好處,臣妾這話,皇上如果不信,臣妾也不勉強,您是皇上,說出來的話就是金口玉言!”他他拉氏淡淡說道。
“你你你……”光緒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臣妾還是要為周憲章說上幾句,皇上若想聽,臣妾就說,若不想聽,臣妾就算了。”
“你說!你說!”光緒聲色俱厲,可是,卻掩飾不住內心的外強中幹。
“皇上明鑒。周憲章所部章軍剪掉了辮子,這是事實,臣妾就不說什麽了。說起周憲章所部拒不服從朝命,與日本人暗中勾結,臣妾不敢相信。”
“證據確鑿,你還要為他說話!”光緒怒道。
“皇上,當初我大清國軍隊在葉誌超的率領下,從漢城一路敗退過鴨綠江,一路上損兵折將不說,武器糧草全都丟給了日本人。周憲章在義州城好不容易站住腳,手下全都是收容來的散兵,他們的武器彈藥糧草從哪裏來?朝廷隻給了他五千兩銀子,其他什麽都沒給,總不會是從天上掉下來吧?”
“這……”光緒語塞:“我曾經叫戶部給他們撥去武器糧食,可戶部推說沒錢,國庫空虛,戶部也沒有辦法。”
“國庫空虛,將士在前方打仗和日本人拚命,可太後還要修園子!”他他拉氏冷笑:“周憲章所部章軍,沒有糧草沒有彈藥,他們是怎麽消滅了五千日本人的?臣妾不懂軍事,但臣妾可以想見,章軍的勝利是用人命換來的!皇上,臣妾問你,戰前章軍有多少人多少槍,現在的章軍有多少人多少槍?”
“這個,朕的確不知。”
他他拉氏心中哀歎,身為皇上,他竟然連自己的軍隊都不清楚。
“皇上可以派人去查一查,我估計,章軍兵力恐怕連戰前的一半都不到!而且,沒有人給他們補充武器彈藥,他們很可能連過冬的棉衣都沒有!皇上,你想想,咱們穿著棉衣坐在這園子裏都覺得冷,朝鮮的章軍將士還穿著夏衣!他們能守住朝鮮半壁江山就不錯了,你怎麽還能指望他們奪取漢城,牽製日軍?”
“如果章軍處境艱難,文廷式他們怎麽會不知道?”
“皇上,那些台鑒禦史們一則不懂軍事,二則,對日戰爭是由北洋大臣衙門全權負責,其他人隻能從邸報上看到戰爭的大致情況,而前方將士的具體難處,他們根本無從得知。他們隻看到在朝鮮有一支章軍,他們看不到,那是一支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的孤軍!這支孤軍如果向漢城進攻,必定會碰得頭破血流,最後,他們不僅攻不下漢城,隻怕朝鮮北部又會落進日本人手裏,皇上,如果日軍推進到鴨綠江邊,咱們大清國將麵臨怎樣的局麵?”
光緒頓時除了一身冷汗,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可怕的前景,一支日軍從山東直搗大清國的首都北京,而另一支日軍則是越過鴨綠江,直搗奉天——大清國的祖陵所在地!
努爾哈赤的子孫,不僅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九泉之下的祖先!
他他拉氏說道:“周憲章能守住平壤,就是天大的功勞!”
光緒急忙從他他拉氏手裏搶過奏章,仔細看了一遍,把兩份奏章狠狠地扔在雪地裏:“清談誤國!珍妃……”
“皇上,臣妾現在是貴人。”他他拉氏冷冷說道,她的後背還在隱隱作痛。
光緒急急說道:“不管別人怎麽說,在朕的心目中,你永遠是朕的珍妃!”
他他拉氏心頭湧起一股暖流,皇上心裏還是有她的!
她突然想起,皇上也有皇上的難處。整個大清國,最難做的,就是皇上!
光緒輕輕挽起他他拉氏的手:“珍妃,你受苦了。”
眼淚在他他拉氏的眼眶裏打轉。女人所求的並不多,隻要自己的夫君給一句體己話。
作為皇上的女人,不應該要求得更多!皇後葉赫那拉時也是皇上的女人,可她連皇上的一個笑臉都得不到。
他他拉氏頓覺無比滿足,她原諒了皇上。
“皇上,臣妾也有不是,臣妾太任性了,衝撞了皇上,還請皇上恕罪。”他他拉氏柔聲說道。
“哪裏哪裏,珍妃這是忠言逆耳。”光緒說道:“隻是,現在朝廷上對周憲章是一片聲討之聲,朕該如何應付?”
“皇上不妨問一問李中堂。”
“李鴻章?”光緒一張臉拉得老長,他沒想到,他他拉氏沒有提及翁同龢,卻提出李鴻章來。
誰都知道,周憲章與李鴻章有過節,而且,李鴻章是後黨,他怎麽可能回護周憲章!周憲章陷入四麵楚歌,他應該正在看周憲章的笑話!
珍妃低聲說道:“皇上,當初禦前會議上,皇上提議任命周憲章為朝鮮總理大臣,李中堂沒有反對。”
“珍妃有所不知,那一天李鴻章身體有恙,沒有參加禦前會議。”
“皇上,李中堂做事向來滴水不漏!他沒有參加禦前會議,很可能是因為,他讚成皇上的提議,但他又不敢公開表示讚成,就稱病不出。”
珍妃一句話點醒了光緒。
“愛妃所言不差,肯定是這個原因,李鴻章第二天就去了天津,看不出身體有什麽不妥!珍妃,我這就去召見李鴻章,看他怎麽說。”
兩人正說著,一個小太監匆匆而來,跪地說道:“皇上,端郡王來了,在頤和軒裏候著呢。”
“他來幹什麽!”光緒一聽見端郡王載漪就沒好氣,這個載漪就是太後門前的一條狗!
“皇上,他畢竟是一家王爺。”他他拉氏勸道。
光緒鼻子一哼:“讓他到這裏來!”
“喳。”
宮女在八寶琉璃井旁邊擺上圓凳,光緒和他他拉氏並排而坐。
不一會,小太監引著端郡王載漪走來,載漪的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那人身形健壯,穿著六品武職朝服。
載漪向光緒和他他拉氏俯首施禮:“臣載漪給皇上、珍貴人請安。”
光緒心底裏騰起一股惡心,這個端郡王改口太快了,前陣子還一口一個珍妃,現在就是珍貴人。
“皇兄請坐。”光緒淡淡說道:“今日天氣尚好,朕和珍妃在這裏說說話,不知皇兄有何事?”光緒刻意加重了“珍妃”二字。
載漪在下首的圓凳上坐下,衝著身後的人說道:“還不快見過皇上和貴人!”載漪針鋒相對,加重了“貴人”二字。
皇帝和郡王,借著他他拉氏的名號,較上了勁。
來人慌忙跪倒在地:“臣天津守備葉燾,給皇上、貴人請安。”
“葉濤?”光緒斥道:“葉誌超的兒子!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
葉燾滿臉通紅,皇上這句話,顯然不是什麽好話。葉誌超在朝鮮一敗塗地,虎父當不上,犬子倒還名至實歸。
光緒心頭更是惡心。葉誌超敗退九連城,他謊報戰功的事終於敗露,朝廷上下一片聲討之聲,光緒下旨,將葉誌超“械送京師,下刑部鞠實”,不久,刑部判葉誌超斬監候,秋後處決。
然而,這個斬監候卻沒了下文,所謂秋後處決,似乎也成了一紙空文。
原來,葉家父子傍上了端郡王的大腿!
光緒哀歎,葉誌超死不了了!傍上了端郡王,就是傍上了太後老佛爺!皇上的旨意,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太後的懿旨管用。
“你來幹什麽?”光緒冷冷說道。
葉燾看了看載漪,載漪說道:“皇上,葉守備此來,是專為周憲章之事而來。”
光緒冷笑:“怎麽?葉守備也要彈劾周憲章?我看就免了吧,彈劾周憲章的一二品大員多得很,多一個少一個六品守備都無所謂,我看就不要湊這個熱鬧了。”滿朝文武都在彈劾周憲章,葉燾來湊這個熱鬧,說白了,這是來搶功出風頭!
載漪說道:“皇上,常言道偏聽則暗,兼聽則明,葉守備品級雖低,卻也是朝廷命官,對皇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是做臣子應盡的職責,皇上,不可閉塞言路啊。”
光緒冷冷說道:“那就說吧。”
葉燾看了一眼他他拉氏,低下了頭。
他他拉氏站起身來:“皇上,臣妾不敢幹預朝政。”
“你坐下!”光緒憤怒了,連一個小小的守備都敢不把珍妃放在眼裏,這家夥以為依仗太後老佛爺撐腰就可以無法無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