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清
字體:16+-

第062章 革命黨

徐錫麟如此一番高論,李鴻章聽著很是解氣。

早在十年前,李鴻章就建議朝廷修鐵路、興電報、造輪船、發展航運、可直到現在,大清國的鐵路雖然也不是一寸都沒有,但也是屈指可數,諾大的疆域裏,隻有幾十公裏的鐵路,連日本這個島國的鐵路的零頭都不如。

“甕大人,年青人說的,也不是都沒有道理啊。”李鴻章衝著翁同龢說道。

翁同龢臉色通紅,當初,阻止興建鐵路電報的,就是以他為首的清流派。如今,甲午戰爭打下來,清軍在交通運輸上的劣勢暴露無遺,事實上,若不是周憲章,這場戰爭必將完敗於日本,而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運輸線。翁同龢自知當初荒唐,所以,如今皇上決心變法,翁同龢全力讚成。

“李中堂,以前的事就不要說了。咱們還是向前看。”翁同龢紅著臉皮說道。

趙巧兒向著徐錫麟下拜:“這位先生遠道而來,一路車馬勞頓,妾身重孝在身,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徐錫麟一拱手:“誥命夫人不必客氣,我徐錫麟這就祭拜,祭拜完了,立馬動身,不再叨擾。”

趙巧兒向章軍眾兄弟招招手,眾人讓開。

徐錫麟向著棺木三鞠躬,卻沒有磕頭,緊接著,放聲大哭:“周憲章,你是個愚人,蠢人,我徐錫麟為你不值!放著太平日子你不過,放著榮華富貴你不享,放著嬌妻美妾你不要,放著金銀財寶你不貪,放著老百姓你不去盤剝,放著良田美宅你不搶,周憲章啊,你偏偏要去尋死!周憲章啊你蠢啊,蠢得可恨!”

那哈五聽著徐錫麟罵周憲章,氣得滿臉通紅,正要衝上去,卻被羅鳴芳一把拉住,低聲說道:“老那,這個徐錫麟不是罵咱們大哥,他是拐著彎罵這些大清國的官!”

那哈五這才反應過來,操著胳膊,看著靈堂裏的官員們冷笑。

“周憲章,你個蠢貨,這個朝廷哪裏值得你去賣命!朝廷也不需要你去賣命!朝廷恨死你了!他們巴心不得你死!你死了,朝廷就可以放開膽子魚肉百姓。康有為也是個蠢貨,梁啟超更是小笨蛋,他們竟然還想要搞什麽維新變法,這個朝廷再怎麽變法,也隻是換了一個魚肉百姓的法子而已!”

徐錫麟哭訴到這裏,眾人都是一身冷汗。

這個徐錫麟說的話,越來越不像個樣子,剛開始是罵朝廷,這後麵的話,聽著像是要推翻朝廷。這種話豈敢在大庭廣眾之下亂說,那是要誅九族的,這家夥要麽是發了失心瘋,要麽就是膽大包天!

那桐一聲斷喝:“大膽狂徒,竟敢當眾辱罵朝廷,定時亂黨無疑,來人啊,把他抓起來!”

趙巧兒急忙說道:“那大人,這個徐錫麟從紹興千裏迢迢而來,一路上鞍馬勞頓,又沒有吃早飯,過於悲切,一時間沒了心智,說起了胡話,還請大人看在我夫君的麵子上,放過了他……”

趙巧兒的話還沒說完,那徐錫麟一聲哭喊:“周憲章,你不識時務!康有為更是不知天下大勢!滿清不可扶,朝廷不足恃!要想重整我中華河山,隻有推翻朝廷,建立共和!”

那桐一聲怪叫:“他是革命黨!抓革命黨!”

靈堂裏的大小官員一擁而上,把徐錫麟抓了起來。

徐錫麟,字伯蓀,號光漢子,浙江今紹興人。生於地主紳商家庭,幼讀私塾,先後取得廩生、副舉人等功名。

甲午戰爭結束後,大清國被日本擊敗,這場戰爭也打醒了很多人,很多有識之士清醒了過來,泱泱中華大國已經遠遠落後於日本,落後於世界大勢,大清國如果在這樣下去,必然會走向亡國滅種。

很多有識之士開始思考救國。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人,想到的是維新變法,在大清國皇權專製的框架下,發動自上而下的變革,通過廢除科舉、改革官製、興建實業、重振武備、開發民智等手段,實現大清國的脫胎換骨。

應該說,這是一種穩健的做法,這種做法如果可行,可以避免全國劇烈的動蕩,和平實現轉變,從而達到國富民強的目的。

這些人的代表人物,就是康有為和梁啟超,他們的主張在全國影響極廣,粉絲極多。他們自稱維新派。

然而,還有一些人不同意維新派的看法。這些人自稱革命黨。他們人數不多,大多是社會底層的青年知識分子。

維新派試圖發動一場自上而下的和平變革,在革命黨看來,這條路根本行不通。

因為,革命黨人認為,保守的滿清當權者,不會接受任何變革,哪怕是有限的變革,因為,他們是既得利益者,任何變革,都會影響甚至剝奪他們的利益!他們絕不會允許維新派染指他們的既得利益,也就是說,他們絕不會容忍任何和平變革。

革命黨認為,中國要想富強,隻能走暴力革命的路,徹底推倒滿清政權,結束皇權政治,建立一個全新的共和政府。在革命的過程中,以摧枯拉朽之勢,消滅一切保守頑固勢力,在一片廢墟之上,開始一個全新的中國。

革命就要流血,革命就要動蕩!

相對於維新派,革命黨人的勢力極為弱小,他們的聲音很難被人聽到,他們的主張,更是很難被人接受。

中國有著兩千年皇權統治的曆史,不要說王公大臣,就是普通百姓,也很難接受他們那種推翻皇帝、建立共和的主張。

在晚清時期,維新派與革命黨一度勢不兩立,雙方為了爭取民眾,相互明爭暗鬥,互相仇視。剛開始,維新派的勢力強盛,信徒遍及全國各個階層。而到了後來,隨著維新變法的失敗,無數維新派看透了滿清政權的本質,轉向革命黨。

徐錫麟就是革命黨人。

他這次來北京,名為吊唁周憲章,實則是懷著必死的信念,來宣傳革命推翻滿清政權的主張。

他知道,周憲章出殯的時候,北京的官員士紳平民百姓將雲集忠勇伯府,這正是他宣傳革命主張大好時機。到時候,就算他被清廷砍了頭,革命黨人主張,也會通過看客們傳揚出去,在民眾中間開花結果。

徐錫麟的話,讓在場的官員們膽戰心驚,就連靈堂外的老百姓,都是紛紛搖頭,推翻皇帝,這也實在是太超前了,嚴重超出了大清國老百姓的想像範圍。

而那哈五、羅鳴芳、吳佩孚這些章軍弟兄們聽起來,卻很是對胃口。他們早就恨死了朝廷和皇帝,要不是周憲章死了,他們自己都會勸周憲章帶著他們反朝廷。

從這個意義上講,太後老佛爺幹掉周憲章,也是明智之舉。

所以,當那桐這些當官的按到徐錫麟的時候,那哈五、羅鳴芳等人也是一擁而上,搶奪徐錫麟,姚喜更是拳腳相加,一拳砸在那桐的臉上,把那桐打得鼻青臉腫。

靈堂上頓時亂成一鍋粥。

章軍兄弟們都是行伍出身,動起手腳來沒輕沒重,當官的平日裏養優處尊,哪裏是這群當兵的對手,被打得東倒西歪,哭爹喊娘。

可是,這些當官的挨了打,卻是前赴後繼,奮勇爭先,沒有一個退縮。而且,他們人多勢眾,打倒一個又衝上來一群,把章軍兄弟們圍在核心。

姚喜打得手臂發軟,手腳稍一鬆懈,臉上挨了幾計重拳,打得他眼冒金星,捂著臉破口大罵:“狗日的,你們打日本人的時候,個個都是窩囊廢,怎麽打起老子,這麽玩命!”

姚喜和章軍兄弟們不知道,這些當官的個個奮勇向前,也是純屬無奈。

維新派和革命黨,都是大清國的異端。朝廷對於維新派,尚可以容忍,畢竟,維新派不主張推翻皇權。但是,對於革命黨,太後和皇帝都是零容忍!

所以,對於革命黨人,每一個大清國的官員都要旗幟鮮明站在太後和皇帝的立場上,堅決與革命黨人鬥爭到底,誰要是放跑了革命黨,哪怕是在捉拿革命黨的行動中稍有猶豫,那就是對朝廷不忠!

此時,一個革命黨人就站在官員們麵前,這就是在考驗每一個官員的政治立場,誰要是臨陣不前,那他對太後和皇上的忠心就值得懷疑。這裏是北京城,到處都是皇帝和太後的耳目,馬上就有會跑到頤和園或者紫禁城裏去打小報告。這要是讓太後和皇帝知道了,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官員們個個奮勇向前,實際上是人人自危,誰都怕被人打了小報告,那些挨了打的人,也不敢後退,隻得咬著牙向前衝。就連翁同龢和李鴻章這二位老臣,也擼起袖子,翹著雪白的胡子,高呼:“抓革命黨!”

政治上必須保持正確,這是當官的秘訣。

如此一來,當官的不敢後退,章軍弟兄們也不甘心交出徐錫麟,雙方混戰在一起,不可開交。趙巧兒再有氣度,也控製不住這樣的局麵,隻能站在周憲章的靈柩前發呆,柳英淑嚇得早就跑出了靈堂,躲到臥房裏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