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章說聲:“得罪了!”一手捂住小販的嘴,一手卡住他的脖子,三下兩下,把小販拖進牌坊後麵的小樹林裏,小樹林裏果然空無一人。周憲章鬆開了小販的嘴巴,卡在脖子上的手,卻是加了一成力。
小販嚇得麵如土色:“革命黨好漢饒命!”他把周憲章當成了革命黨人,革命黨人遇到清廷官吏,向來不軟手。
周憲章壓低聲音問道:“你們的頭是誰?”
“總兵顏瓊林。”小販戰戰兢兢作答:“就是客棧對麵那個賣煙的。”
周憲章循著小販指引的方向望去,隻見正對客棧大門的街對麵的路燈下,一個留著長須的中年人,坐在一個煙攤後麵,那中年人身材魁梧,明明就是個行伍出身,周圍有幾個壯漢,圍著煙攤,應該是這位顏瓊林總兵的親兵衛隊。
“你們來了多少人?怎麽布置的?”
“顏總兵帶了兩百人,加上巡捕房的,一共兩百五十人,客棧前後左右的弄堂、各個路口都有人把手。”
“行動暗號是什麽?”周憲章問道,清軍一定會約定一個行動暗號。
“右手食指上鉤。”那小販說著,做了一個手勢。
“你們怎麽知道這裏有革命黨?”
“聽長官說,革命黨人中有人出首。”
“是誰?”
“小人委實不知。”
“你說的是實話?”
“若有半句假話,不得好死!”小販指天賭咒。
“你最好睡一會兒!”周憲章說著,手腕一用力,那小販的脖子一陣酸麻,頓時不省人事,癱倒下去。
周憲章把小販拖倒樹林裏,取下衣袖上的白結,戴在自己的手臂上,又摸了摸小販的腰間,摸出一支手槍來,周憲章把手槍別在衣襟下麵,拍拍手,出了樹林,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集聚賢客棧門口。
早有四五個衣袖上戴著白結的人守在客棧門口,看見周憲章,卻也不疑,衝著周憲章點點頭,周憲章也衝著他們點點頭,混在這些人中間。
時間剛剛過了八點,那煙攤後麵的顏瓊林抬起右手,食指一個上鉤。
門口的便衣一擁而入,坐在櫃台後麵的蔣乃武猛地跳了起來,後麵十幾個便衣一擁而上,把蔣乃武摁到在櫃台上。
周憲章混在便衣中,衝進了客棧,也不顧蔣乃武,拔腿直衝二樓,來到姚小鳳的房間,一腳踢開房門,姚小鳳正坐在床頭,嚇得一聲尖叫,還沒開口,周憲章低聲說道:“清軍來抓人了,不是衝著你!”
“我的孩子……”
“孩子一切都好,有瑪麗麽麽照看。記住,你不認識我!”周憲章使了個眼色,大喝一聲:“革命黨人在哪裏?”
無數便衣衝上了二樓,正在挨門挨戶地搜查,客棧裏的房客一片驚呼聲。
“沒,沒沒見到革命黨。”姚小鳳戰戰兢兢作答。
“在房間裏老老實實呆著,小心把你當革命黨人拿了!”周憲章喝道,順手把一摞大洋塞進姚小鳳手裏,低聲說道:“去陸家嘴大同賓館等我!記住,無論如何不要去醫院,孩子在那裏很安全。”
周憲章想起老船夫曾經交待過,若有難事,可去大同賓館找總經理唐才常,曾國彰對他有救命之恩。集聚賢肯定是呆不下去了,姚小鳳先去大同賓館,周憲章把這裏的事處理完了,再去和他匯合。
姚小鳳答應一聲,周憲章轉身出了房門。
走廊裏,一片狼籍,到處都是身著號服的清軍和袖口上有白結的便衣,看見周憲章衣袖上的白結,也不過問。這些清軍和便衣隻是守在走廊裏,並沒有為難裏麵的房客,看來,清軍的情報極為準確,他們很清楚哪些人是革命黨,哪些人不是。
那小販說的不錯,革命黨人當中一定有人反水,此人很可能是革命黨人的核心人物之一。
沒有聽見槍聲,雙方沒有交火。
周憲章快步走下了二樓,隻見大堂裏,一群荷槍實彈的清軍,圍著十幾個人,這夥人全都被反綁了起來,為首的就是客棧老板師中吉,他的身後,就是美女記者趙寒,門房蔣乃武,以及昨天見到過的那四個壯漢,也在其中。
門口,堆放著十幾條嶄新的步槍。
清軍這次行動,可謂是迅雷不及掩耳,革命黨人手裏有槍,可還沒來得及抵抗,就被清軍拿下了。
那個擺煙攤的總兵顏瓊林,已經換上了一身官服,插著手,冷眼盯著這群革命黨人。
周憲章混在一群便衣的身後,並不言語。
師中吉衝著顏瓊林說道:“趙女士是英國人,你們不能抓他!”
顏瓊林冷笑:“本總兵不知道這裏有什麽英國人,隻知道這裏有大逆不道的叛賊!全部帶走!”說著,也不理睬師中吉,大踏步出了客棧大門。
兵丁們押著師中吉、趙寒等人,出了客棧,向閘北方向開進,那是巡防營駐地所在。
上海是個國際大都會,這裏有洋人的租界,大清國官府不能進入租界抓人,甚至不能在租界鄰近地區抓人,於是,革命黨人、江湖幫會和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匯聚到上海,利用上海特殊的政治、地理環境開戰活動,所以,清兵抓捕不法分子,對於上海市民而言,也是司空見慣。大街兩旁,居民們該幹什麽幹什麽,有的停下手裏的活路,指著被清兵押著的師中吉等人指指點點,一些留著辮子的老人衝著師中吉吐口水——在民眾眼裏,革命黨人與江湖會幫一樣,都是匪類。
周憲章混在清兵便衣當中,心頭歎息。上海是中國最為開放的城市,民眾接受了西方的服飾、咖啡、娛樂、西餐,但是,他們仍然不能接受西方的民主思想。而在中國廣大的內地,民智未開,百姓更加不知民主革命為何方妖孽!在這樣的環境下,革命黨人要想成功,希望渺茫。
一個小時後,隊伍來到了閘北巡防營大營。
清兵把師中吉這一幹人犯押解到了大營後麵的黑牢裏,各自散隊。
周憲章一直跟在總兵顏瓊林身後不遠,隻見顏瓊林帶著幾個親兵,走到了一間大堂門前,大堂門口立著兩頭石獅子,兩扇黑漆大門,門前一盞路燈,門額上一塊匾,上書“白虎堂”。
這白虎堂,應該就是總兵官的官衙了。
顏瓊林進了白虎堂,親兵們關上房門,守在門外。
白虎堂坐北朝南,東麵有一道河汊,河汊邊設有崗樓,崗樓上亮著燈火,兩個清兵站在崗樓上。北、西、南三個方向卻是黑乎乎,隱隱有些建築。
周憲章從南邊繞到白虎堂後麵,那裏卻是一座草料棚,裏麵堆積著馬匹草料。草料棚很是低矮,棚頂上透著燈光,那是從白虎堂的後窗透出的燈光。
周憲章看看四下無人,縱身躍上了草料棚,趴在白虎堂後窗上,手指沾著塗抹,輕輕點開窗紙,向裏麵張望。
裏麵的大堂裏,有兩個人。
總兵顏瓊林坐在帥椅上,他的對麵,站著一個人,那人臉型尖瘦,一口暴牙,穿著一身對襟,頭上戴著一頂氈帽,腳下打著綁腿。
那人就是帶著清兵在集聚賢客棧外的弄堂裏埋伏的人。
就聽顏瓊林說道:“本帥這次將集聚賢革命黨人一網打盡,熊滿堂熊先生居功至偉!要不是熊先生反戈一擊,本帥豈能如此順利。本帥已經報請兩江總督劉坤一劉大人,請求劉大人給予熊先生特別獎賞,劉大人已經發來了三千兩銀子,並且,把楊先生的功勞報請朝廷,朝廷應該還有嘉獎。本帥提前恭喜楊先生了。”
“多謝大人!”熊滿堂俯首跪謝。
周憲章心中豁然,他早就猜到,清兵這次行動如此精準,革命黨人內部必然出了叛徒,現在看來,這個叛徒就是站在顏瓊林麵前的這個熊滿堂。
這個熊滿堂原本是兩湖哥老會的人,是天目山的一個舵把子。
革命黨人大多是留洋學生和愛國華僑組成,他們的力量十分弱小,但他們提出的主張極其宏大,采取暴力革命的手段,推翻滿清王朝,結束中國兩千年的帝製。以革命黨人現有的力量,根本無法實現這個宏大的目標。所以,革命黨人采取了聯合江湖幫會的策略,希望借助幫會的力量,達到壯大革命黨、組建革命軍的目的。
在革命黨人看來,江湖幫會都是體製外的人物,他們理所當然與清廷勢不兩立。所以,凡是江湖幫會,青幫、洪門、哥老會等等幫會,革命黨人一概是來者不拒,八方結交。
革命黨人的資金來源,主要是海外華僑捐款。絕大多是海外華僑對清廷極度失望,他們讚成革命黨人推翻帝製建立共和的主張,捐款極其踴躍。所以,革命黨人在資金方麵,一向是出手闊綽。如此一來,革命黨人的確結交了不少江湖好漢,但其中也是魚龍混雜,甚至,有一些人純粹是為銀子而與革命黨人合作的。而且,幫會中人大多有江湖惡習,也不禁止吃喝嫖賭,在上海灘也是各有各的地盤,相互之間打打殺殺。這些人進了革命黨,動機不純,稍有風吹草動,有良心的遠走高飛,沒良心的,就幹脆投了清廷,出賣革命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