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站在老頭左側的黑瘦男走了出來,對老頭施禮,嘰裏咕嚕說了一大堆話。黑瘦男話音一落,人群一片歡呼聲。
周憲章能聽懂日語,卻聽不懂朝鮮話。
錢有貴臉色蒼白,他的褲襠也濕了。
“他說什麽?”周憲章急忙問道。
錢有貴哭喪著臉:“總爺,禍事了!”
“什麽禍事?莫非他們是開化黨?”
“不是,他們是東學教,那老頭是教主,說話的是他們的左護法,名叫韓令準,他要求教主殺了我們,給金玉均報仇!”
姚喜“媽呀”一聲,暈倒在地。
周憲章一聽對方是東學教,反倒鎮定了下來。
在天津武備學堂的時候,他對朝鮮的東學教也有所耳聞,這是一個極為神秘的宗教組織。東學教宣揚“人乃天”、“天心即人心”,闡述建立地上天國和萬民平等的道理。這種學說很受民眾歡迎,但與儒教宣揚的君君臣臣等級製度嚴重對立,與道教和佛教也截然不同。東學教徒行事極為另類,據說,教民生病從不看醫生,隻要誦13字祝文,便能去除病災。
東學教教祖名叫崔濟愚,8歲時父母雙亡,四處流浪,1860年得道開悟,創立東學教。1864年,朝鮮朝廷以異教邪說之名鎮壓東學教,處死了崔濟愚。
崔濟愚死後,第二代教主崔時亨重建教團。由於官府的殘酷鎮壓,東學教從公開轉入地下,在朝鮮各地建立秘密會所,集聚力量,與官府抗爭。經過十幾年臥薪嚐膽,東學教日益壯大,終於在今年發動起義,迫使朝廷簽訂了城下之盟。
看來,這個封魂穀就是東學教的一個秘密據點,甚至極有可能就是東學教的總壇,高台上的教主,應該就是崔時亨。
東學教借助民間傳說,把封魂穀描述成一個陰森恐怖之地,外人不敢進入,從而保證總壇的安全。
東學教和開化黨都是反朝廷的,但兩者政見完全不同。開化黨人是要借助日本人實行改革,要求朝廷與大清國斷絕關係,實現朝鮮獨立。而東學教則極端仇視日本人,他們的口號是“驅逐倭洋”,而對於朝鮮與大清的關係,東學教希望維持現狀。
也就是說,東學教徒對大清的態度趨於溫和。
金玉均是開化黨人,與東學教並無關係,雖然,這些白衣人供奉著金玉均的牌位,但這也可以理解,金玉均之死過於慘烈,引起了朝鮮民眾普遍同情,東學教對金玉均表示敬意,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東學教似乎也沒有理由為了金玉均,殺掉一百多大清國的兵丁。
果然,崔時亨右側走出一人,闊麵虎目,虎背熊腰,昂首挺胸,說了幾句話,聲音洪亮,擲地有聲。
那人話音一落,人群中又是一片附和之聲。
錢有貴麵有喜色:“總爺,大喜大喜。那人是東學教的右護法,名叫樸正雄,他要求教主放了我們。”
“為什麽?”那哈五.不敢相信。
“他說我們是大清的兵丁,是來幫助他們打日本人的,不應該殺。”
那哈五感激得熱淚盈眶:“菩薩保佑,樸護法真英雄也!救命之恩,小人終身難忘!”
那哈五正在感動,崔時亨的左邊走出一人,此人身材高大,鷹鉤鼻子,黃頭發,黑眼睛,黃皮膚,卻是一個俄羅斯與朝鮮人的混血兒。
俄羅斯與朝鮮接壤,常有俄羅斯人到朝鮮做生意,俄羅斯政府也把朝鮮看成它的遠東利益所在,千方百計控製朝鮮,隻是,礙於大清國,俄羅斯人不敢在朝鮮做得太過分。所以,很多俄羅斯人常年居住在朝鮮,生下了不少混血兒。
那混血兒說了幾句,人群又是一片歡呼聲。
錢有貴臉色驚慌:“總爺,禍事了,說話的是他們的指揮使,名叫鄭世雄,他說,我們不是來打日本人的,是幫助朝廷打他們東學教的,應該殺!比分二比一!我們死定了!”
姚喜不知什麽醒了過來,結結巴巴說道:“不不不會吧,上麵還還還有一、一一個人沒說話。”
崔時亨左右站著四個人,應該都是東學教的首腦人物,三個人表了態,兩個要殺,一個要放。眾人的目光集中到了崔時亨右首第二位身上。
那人身材修長,眉清目秀,搖著一把折扇,搖頭晃腦,踱著方步走上前台,一番高論,人群中又是一片歡呼聲。
錢有貴慌忙說道:“總爺……”
周憲章斥道:“大喜大喜!”
錢有貴吃了一驚:“總爺,原來你懂朝鮮話。”
周憲章喝道:“我懂個屁的朝鮮話。你他娘的也不瞧瞧,凡是左邊的人歡呼,咱們就禍事了,右邊的人歡呼,咱們就大喜大喜。”
周憲章早就看出來了,殺不殺清兵,東學教徒們有著嚴重的分歧,左邊的人大多想殺了清兵為金玉均報仇,而右邊的人大多不願殺,所以,隻要台上有人提議要殺,左邊的人就歡呼,台上有人提議不殺,右邊的人就歡呼。根據台下教徒的反應,台上四個首腦的意見,剛好是二比二。
錢有貴對周憲章佩服得五體投地:“總爺未卜先知,真神人也!剛才說話的名叫盧文俊,是他們的軍師,他說朝鮮和大清一衣帶水,世代友好,決不可同室操戈,給日本人以可乘之機,他以軍師的人格擔保,咱們大清出兵朝鮮一定是打日本,而不是打東學教。”
那哈五大叫:“大慈大悲的盧軍師,小人一定在家裏供奉您老人家……”
周憲章搖頭:“上麵是二比二,咱們的腦袋就看教主的一句話了!”
“教主怎麽說?”那哈五焦急地盯著錢有貴。
“你看我幹什麽,教主什麽都還沒說!”錢有貴怒道。
“你他媽的趕緊叫他說啊!”那哈五急不可耐。
“放屁,他是教主,我是階下囚,我憑什麽命令他!”
兩人正在鬥嘴,教主崔時亨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台前。
全場肅靜,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崔時亨身上,尤其是這一百零八個清兵,個個瞪大了眼睛,幾乎要把眼珠子瞪出來。
崔時亨掃視了一眼台下黑壓壓的人群,又瞄了眼周憲章,緩緩說了幾句,又坐回到石椅上。
全場教徒,不管是左邊還是右邊的,都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全體肅靜。
那哈五說道:“總爺,怎麽兩邊都不歡呼?這是殺還是不殺?”
周憲章也搞不清楚崔時亨到底要幹什麽,問道:“錢有貴,他說什麽?”
錢有貴呆呆說道:“他說,要再請人來評斷。”
“媽的,把咱們當猴耍呢?”那哈五怒道:“要殺要刮,他媽的你來個痛快的!”
周憲章問道:“他要請誰來評斷?”
“他說是金玉均的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