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再許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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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如此理論,忠義難全

外頭的小李嬸一看江薇直入妓坊,也是大驚失色,她自然想不明白其中因由,想到世子妃的囑咐,也顧不了那麽多,緊跟上前,還沒進門,就瞧見裏頭起了爭執,五大三粗的漢子一窩風上前,小李嬸更是心急如焚。

卻又忽聞一聲“且慢”。

小李嬸循聲看去,卻見一個纖腰嫋嫋的弱質女子從廊廡裏走了出來,上下打量了一番江薇,陪著笑臉對眾護院說道:“這姑娘一看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冒犯不得,讓我勸勸她吧。”

小李嬸見那些護院又散了開來,便轉身避去一旁,支著耳朵聽動靜,想著江姑娘若是平安出來也就罷了,若再有衝突,自己不得不出手,總不能看著她被這些粗人動手動腳,未免也有埋怨——好端端的良家女子,怎麽來了這沆瀣地兒,瞧著還是鬧事,分明手無縛雞之力,唉,這姑娘也忒沒自知之明,多大的事,隻消對世子妃開口,還能不援手。

又說那出麵轉寰的女子,正是清倌人小嫚。

她一上前,先就挽了江薇的手臂,感覺到重重一掙,小嫚輕聲慢語地勸解:“姑娘,這可不是清白女子來的地兒,再說,宇姐姐今日受邀去了崔通判府上,並沒有在,還是隨我出去吧,有什麽話,你且跟我說著,等宇姐姐回來,我也好轉告她一聲兒。”

一邊說著話,一邊摻著江薇往外,出了千嬈閣大門兒。

“我瞧著姑娘,似乎有幾分麵善呢,不知姑娘尋宇姐姐有什麽事兒?”小嫚見江薇滿麵怒意,仍是帶笑寒喧。

“我找她自然有事,我隻問你,她什麽時候回來。”

小嫚唇角更彎:“這可說不準……”

“那我便在這兒等。”江薇狠狠跺了下腳,唇角抿成一條繃直的線。

“姑娘難道認識宇姐姐?”小嫚毫不在意江薇的敵視的態度,輕輕一歎:“我是為了姑娘好,宇姐姐可是千嬈閣數一數二的紅人兒,認識不少達官顯貴,姑娘若要尋她晦氣,仔細惹火燒身,再說,等到傍晚,這裏就是人來如幟,姑娘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可不能在這煙花地逗留……要不,姑娘去福興胡同那兒等?那裏就是崔通判府邸外頭,宇姐姐乘的車與,四角都垂著海棠花囊,一眼就能認出來……晚上她還得登台呢,估計最遲酉初也就該回來。”

江薇一想,這裏到底是妓坊,若真等到那些嫖客登門,自己站在這兒的確太不像樣,說不定會遇到登徒子,就真是自取其辱了,也就聽了勸,怒氣衝衝依然上了租來的車,直奔福興胡同去了。

小嫚站在那好一陣目送,唇角的笑意漸漸冷了下來。

這姑娘看著與江郎七八分相似,應是他家中姐妹,哼,杜宇娘把江郎迷得神魂顛倒,除了她,江郎眼裏再無旁人……不過就是個娼妓,憑她也配……這回好了,看這姑娘怒不可竭的模樣,一定會對杜宇娘百般羞辱……最好發生衝突,也讓江郎看清楚“妓子無情”。

小嫚才一轉身,卻見身後紅衣綠裙的妖嬈女子傍門而立,濃妝豔抹的臉上滿是戾氣,不由打了個重重的冷顫。

“濃妝豔抹”冷冷一笑,重重一喝:“還不進來!”

小嫚一臉的得意像是被突然的寒流凍僵,腳步下意識地跟著一退。

“把她給我架進來!”

小嫚來不及驚呼,就被兩個五大三粗的護院推搡進了千嬈閣,一路挾持著帶到後庭的廂房裏,才得重重一搡,摔倒在地。

“媚娘,你要幹嘛……你……”小嫚顧不得手掌和膝蓋的疼痛,瞧見叉著手守在門口的護院,與步步緊逼的媚娘,直往屋角蜷縮。

“我要幹嘛……”媚娘又是冷冷一哼:“宇娘待你那般仗義,處處維護,你敢背後給她使絆?忘恩負義的東西,咱們即使是娼妓,為人不恥,卻也該長著良心,你的良心是給狗吃了?!”媚娘滿嘴角的不屑,抬起腳尖,輕輕踩了一下小嫚起伏不休的胸脯。

小嫚麵如死灰。

媚娘卻又轉身,隻對其中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護院吩咐:“媽媽一早就想讓她接客,今兒個你就替她破身,我看她有沒有那般心性,寧死不從。”

刀疤臉眼睛一亮,重重摩了摩掌心,卻仍有遲疑:“媚姑娘,這不好吧……宇娘那兒,就怕不好交待……”

“這賤人一早就想勾引江郎,哪知人家正眼也不瞧她,今兒你也看見了,她竟敢暗害宇娘,挑撥著人家尋宇娘晦氣,下賤坯子,哪值得宇娘維護……你別多想,宇娘那兒我去說……別傷了她的臉盤,留她一口氣在就成。”媚娘滿眼戾氣,推了一把摩拳擦掌的刀疤臉,又轉身衝小嫚豔豔一笑:“小嫚,你若真有氣節,冰清玉潔,自是不甘受辱失身,我就等著看……你會不會自我了斷。”

眼看著刀疤臉一把扯下衣帶,小嫚更是麵無人色,蜷縮在牆角淒厲失聲:“你們不能……我是清倌,你們不能……”

媚娘笑容更豔:“清倌?清倌也是妓子,難道你以為衙門裏的老爺會為妓子開堂審案?放明白些吧,進了這勾欄妓坊,都是賤籍,沒人會因為你是清倌,就對你高看一眼,若不是宇娘對你多番維護,你早就失了身,清倌?可笑!”

門扇“砰”地緊閉,隔斷哭喊。

——

天色將暗不暗,一輛四角垂著錦囊瓔珞的青油車總算從筆直寬敞的福興胡同裏駛出,剛到巷口,冷不丁竄出個碧衣青裙的身影,攤開手一攔,這讓悠哉遊哉耍著鞭子扯著韁繩的車夫險些驚得一個倒栽蔥,忙用力扯了韁繩,瞪著眼看清攔車的是個十七、八的女子,還不待斥問,就聽那女子先出了聲:“車裏的人,可是千嬈閣杜宇娘?”

攔車人自然是江薇,她因著這些日子,眼看著兄長江漢借酒澆愁,又晚晚外出,心裏才起了孤疑,終於某日,在江漢換下的衣上發現了燕脂香痕,與殘留的胭脂粉香,才大驚失色。

詢問自是問不出什麽來,江薇這才讓家中小廝盯梢,得知兄長晚晚去的竟是怡紅街的千嬈閣——那小廝原是江薇搬回自家時,旖景讓羅紋在外頭買的人,羅紋挑的就是頭腦靈活、手腳勤快的方向,小廝自是有幾分本事,打聽得自家公子原來早成了千嬈閣的常客,名妓杜宇娘的入幕之賓。

江薇痛心疾首,第一想到的就是羅紋,想讓未來嫂子規勸長兄,哪知羅紋“出差”在外,江薇也不好拿長兄的私事說給外人,一路思量,終於還是不甘看江漢自甘墮落,她也想不出什麽法子,就想找杜宇娘評理。

杜宇娘在車中,因驢車本就行駛得慢,勒停了也沒在意,等聽見外頭的質問聲,才掀開車簾望了出來。

“你是杜宇娘?”江薇一眼瞧見車內露麵的女子,身上披著件綠底銀繡的鬥篷,眉心微蹙,秋波輕漾地向她看來,容色其實並不算絕美,但顧盼含媚,果然妖嬈。

這一處雖是巷口,好在是官宦貴族居住的地方,不處鬧市,也沒有人來人往的喧嘩,這時又是傍晚,更顯寂靜,江薇突兀的攔車,並沒有引來圍觀。

“姑娘是……”杜宇娘見麵前女子滿麵憤慨,眉心似有冰霜,未免詫異。

雖看上去有些麵善,但的確是陌生人,攔她車與的男子倒是不少,女子還是破天荒。

又匆匆打量江薇,度其衣著雖不算華麗,倒也講究,舉止語氣略顯生硬,既不像大家閨秀,更不比煙花女子,心裏越發訥罕。

這回找到正主,江薇卻又語塞了。

她也就是憑著一股子盛怒,才想找杜宇娘理論,等碰了麵,一時卻不知該如何理論。

斥責她舉止不端,勾引兄長?人家本來就是妓子,江漢自尋上門,實在也怨不得人。

江姑娘站在車前,與杜宇娘四目相向了好一陣,胸膛那股子怒氣始終沸騰,奈何她原不是口齒伶俐人,又不願動輒破口大罵,更說不出個道理,這麽愣怔了半刻,才憋出一句來:“江漢是我兄長。”

原來如此……

杜宇娘自然曉得了江薇的來意,輕輕一笑,幹脆步下馬車,施施然一禮:“原來是江姑娘。”

宇娘委實覺得堵在巷口說話的確不美,可瞧著江姑娘那洶洶氣勢,隻怕讓她上車她也不屑,猶豫了一陣,還是說道:“這不是說話之處,我知道轉角有家茶樓,莫如江姑娘先去等候,奴家隨後就至。”

“我就兩句話,不需麻煩。”江薇卻不領情,蹙眉拒絕了,但“兩句話”就是說不出口,一時又沉默下來。

還是杜宇娘心思通透,無奈地搖了搖頭:“江姑娘不消說了,我知道你的來意……江郎是正經人,原不比那些紈絝,越是與他熟識,奴家越是明白……奴家也知身份卑賤,不值江郎以誠相待,屢屢規勸,他卻執迷……江姑娘還是該規勸江郎,莫為了煙花女子耽擱光陰。”說完,微避了身,從袖子裏取出一物,正是江漢所贈的魚佩:“這是江郎從前所贈,奴家前回聽世子提起,才知是江郎家傳之物,愧不敢受,卻歸還不得,既然今日見著了江姑娘,正好歸還。”

江薇哪曾想這青樓妓子竟是這般通情達理之人,接過玉佩一看,心裏更覺窩火——長兄太過荒謬無稽,竟將母親遺物贈予一個妓子,若是羅紋得知……忽然慶幸今日未曾與羅紋謀麵,自然真是太衝動了,這樣的事,怎好冷不丁地告訴她,還不教人傷心哀痛。

忽地又反應過來:“世子,你說的是哪個世子?”

杜宇娘也不諱言:“楚王世子偶爾會來聽奴家撫琴一曲。”

江薇呆若木雞。

世子竟也會去青樓尋歡?!

杜宇娘早知江漢是世子的知交,看江薇這情形,顯然也與世子交熟,

一直跟在江薇身後,這時躲在暗處的小李嬸聽了這話,也覺納悶,忍不住探頭打量了杜宇娘一眼,暗暗嘀咕,這女子雖天生一股媚態,又不似剛才那個通風報信的妓子那般媚俗,看上去的確別具一格,但樣貌實在不算傾國傾城,怎麽能吸引世子?

關鍵是無意間探得這種隱秘,回去如何交差?

世子是主子,卻早囑咐了要對世子妃效忠,可這樣的事,真能對世子妃直言不諱?

小李嬸愁苦了。

忠義二字說來容易,做起來實不簡單,她一直為這兩字為難,舊題未解,又遇新題。

而站在明處的杜宇娘卻不想再多耽擱,已經屈膝一禮,上車去了。

杜宇娘回到千嬈閣,才到後庭,迎麵一個女子直撲上前,還好被侍婢一擋,那重重揮下的手臂,打了個空。

杜宇娘蹙眉看了好一陣兒,才認出是小嫚,隻見她滿麵淚痕,衣衫不整,披頭散發,不由吃了一驚:“小嫚?你這是怎麽了?”

“宇姐姐,你好……”小嫚被宇娘的侍婢拚命阻擋著,近不得身,卻狠狠一口唾沫,落在杜宇娘的鞋子前:“給我記得,你給我記得……我不會放過你,總有一天,我也要讓你嚐嚐被人淩辱的滋味。”

杜宇娘看她貌似瘋顛又哭又笑地踉蹌離開,好半響回不過神,卻有一個美嬌娘路過,見了杜宇娘,連忙過來耳語:“宇娘,別管她,這賤人不知好歹,在你背後使絆子,才被媚娘整治,讓人給她破了身……不是抵死不叢嗎,卻也就是個哭,千古艱難唯一死,生就是下賤胚子,卻還想做節婦。”美嬌娘狠狠一啐,看著小嫚的背影極度鄙夷。

暮色黯沉,這軟羅嬌香地卻迎來明媚如春。

杜宇娘輕輕一歎:“可憐人何必為難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