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再許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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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二十一——被天降良緣砸傻的某人

席誌入獄天子震怒下令親審,國慶盛宴上生此劇變,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且不說魏氏一黨如何歡欣鼓舞依計而行將案情導向“罪證確鑿”,並上躥下跳串聯結眾開始發動針對輔政王之終級彈劾,怎一番極盡空口汙篾構陷誹謗之能,輔政王才剛回府,就得稟杜頌已經恭候多時。

虞渢頓時擰緊了眉頭,油然而生一股抵觸,但他當然明白杜頌在這當頭登門求謁必為要緊,不是顧及“私怨”之時,盡管心裏一萬個不願意,卻還是沒將人拒之門外。

卻沒想到,杜頌的來意並非是為席誌求援,隻將“案發仔細”詳盡交待,就緘默下來。

虞渢微一挑眉:“你有何把握承諾席誌保他平安?”

“小子那時才返京都,就立即聽聞魏氏為首之肖小投機惡意中傷殿下,極盡汙篾之能,似乎表麵看來也確實挑撥得君臣離心,可小子看來,憑殿下之智萬不會束手無策,容那些貪婪愚昧之輩得逞,聖上也決不會輕信奸侫之言,誤解忠良之臣。”杜頌倒是胸有成竹,沉著十分:“然而,勢態越漸發展為流言不絕滿城風雨,殿下卻毫不作為,這本身就有蹊蹺,倒像是有心縱容……”

杜頌打量了王爺一眼,就之心平氣和雲淡風輕,更是一鼓作氣往下說去:“小子便猜測,若非殿下另有計較,便是與聖上心領神會,意在察悉人心辨明忠奸……後熱河之時,張三郎口出狂言,小子便留意見聖上極其震怒卻飛速掩飾,小子在禦前動手教訓魏大郎,雖然被聖上懲罰,可小子心知肚明若救治得當,魏大郎決不至於傷重癱瘓,可是,聖上特意下令江院使盡心救治,魏大郎卻反而……徹底斷了肋骨……”

顯然就是天子盛怒難捺,暗施懲處。

“今日事件,又明顯是宮人被奸黨收買,魏氏一黨真有這般本事將手伸入禁宮而不被察知?更別說小子因為不安,跟蹤席將軍時,卻發現天子身邊心腹內宦也在跟蹤,將那宮人汙篾之始末看在眼裏,卻不聲張,打算潛走,小子越發篤定從前推斷,是以,才阻止席將軍欲擒目證,因倘若那內宦是與魏黨同流合汙,便是擒獲也不能使真相大白,小子之所以聲稱九成把握能保將軍平安,實因堅信天子決非昏庸無德,而是引賊入甕。”

見杜頌的言論越發大膽起來,虞渢忍不住淺咳一聲:“那你請見,又是什麽目的?”

杜頌坦然說道:“是因還有一成忐忑,倘若是小子推斷失誤,決不能眼看將軍身陷冤獄,勢必要將所見所聞告之殿下,席將軍國之忠良,更立軍功,相信殿下勢必不會置之不顧。”

虞渢默了一默,不得不承認杜頌確為足智多謀,處事也甚是冷靜,天子這段時間喜怒無常,導致多少王公大臣忐忑不安,竟都懷疑君上是被奸侫蒙蔽,便連嚴、陳二相也甚為擔憂,明裏暗裏的提警問策越更頻繁,除了他家王妃堅信順哥兒不至昏聵到這般地步,而自己也決不會任由肖小得逞,不覺擔憂以外,便是太後都擔憂滿腹,盡被天子這番裝模作樣瞞天過海,沒想到的是,杜頌這麽一個並非天子近臣的後起之秀,卻有如此敏銳的洞悉。

今日若非他攔了席誌一下,天子耳目被當場擒獲,雖然遠不至於前功盡棄,倒也得多廢掩示。

一思及此,虞渢幹脆問道:“我且問你,就算當初你自有判斷,可僅憑些微揣測也實難篤定,怎麽就那般大膽,竟敢當著禦前重傷官宦子弟?”

“魏大郎若是隻對小子嘲諷,小子能忍,可他對公主殿下口出不敬,小子若不施以教訓豈非忘恩負義?堂堂男子,就算沒有榮華富貴,卻不能昧了良心。”杜頌依然坦蕩。

“這麽說,你隻是為了報恩?”

杜頌長揖:“小子臨行之前,公主曾托人轉告,勢必維護舍妹不受欺侮,小子一去數載,若非王妃與公主諸多照顧,舍妹不定已被繼母嫁給那魏大,就算小子衣錦還鄉,舍妹已入苦海,小子勢必懊悔難安,王妃與公主對小子實有大恩,銜環難報,小子前番作為確是理當不值一提。”

算這小子識相,沒有索恩圖報,輔政王殿下心裏這麽想著,眼睛裏終於有了幾分柔和,有句話就衝口而出:“不需那些虛辭,我今日實問一句,你覺得長樂如何?”

這問話完全出乎杜頌所料,一時呆若木雞。

當然,他是聽明白了輔政王言下之意。

“怎麽,不敢據實以告?”

剛才還坦蕩磊落的勇毅候居然漲紅了臉,話就說得結結巴巴起來:“公主殿下金尊玉貴……但心地善良,耿直豁朗,實非尋常貴女能比,公主殿下才品兼備、秀外慧中,小子……在下……從不敢對殿下有企望私心……”話才出口,又立即懊惱不已,杜頌真恨不能咬掉舌頭,深入敵國多年,他日日懸心步步謹慎,唯一閑睱除了牽掛胞妹,就是思念那位他隻能仰望而從來不敢企及的女子……但隻是不敢奢求,卻並非當真沒有動情,除了長樂公主,他的眼中再難容其餘女子。

眼見夢昧以求的機會居然從天而降,杜頌把心一橫,膽子一壯:“倘若王爺當真信任在下,而公主又不嫌棄在下愚笨不才,在下願發毒誓,終此一生唯對公主一心一意,決不負誓,若有二心,死無葬身之所,並受天下唾棄,先祖不容!”

才聽杜頌“婉拒”,輔政王的臉已經黑了一半,好在這小子省悟得快,立即挽救回來,也正因他原本是多智善謀進退得當,卻表現出這般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倒更能說明真情誠意,輔政王的臉又“白”了回來,隻是神情雖緩和了,語氣卻仍嚴肅:“一心一意四字說來容易,堅持卻難,你如今也有爵位,又是家族嫡長子,可有承嗣之責。”

杜頌這時已經強迫自己平息了激動不已的心情,當然明白輔政王言中所指,不僅是不許納妾這麽簡單,事實上這天下男兒,任何一個成了附馬都尉,也是不敢納妾的。

“在下雖是嫡長子,可父母高堂想必並不期望在下秉承家族繁盛,舍弟也確實上進勤奮,假以時日,足以承襲祖傳家業,在下一貫以為,子女本不求多,唯望和睦親愛,好比人生之幸不在榮華富貴,重在安康喜樂。”

話題已經攤開到這個地步,虞渢也不再矯情,越發直言坦率:“你的家事,外人原本也不好幹涉,可你也明白,倘若長樂下嫁,縱使臨淄候不敢欺侮,不過臨淄候夫人勢必不甘,這後宅婦人之間的陰私,男兒家未免顧及不全,再說長樂雖是公主,世間卻仍有孝道禮束。”

其實虞渢並不怎麽擔心長樂會在魏氏手裏吃虧,不過當父親的,總不希望讓女兒嫁入一個矛盾重重的家庭,成日家防著公婆動輒使壞。

他微一沉吟:“他們到底是你父母,你也確有為難之處,若是需要我施以援助,不妨直言。”

這就是說,輔政王不在意“仗勢欺人”一把,事先為曉曉掃清障礙。

杜頌這時已經完全沉穩下來,又再胸有成竹:“在下從前隱忍,一來是因父親之故,雖然在下生母之死……”杜頌還從未曾對人提過家族內部的糟心事,話一出口,難免有些悲憤:“不瞞王爺,在下生母之死實有蹊蹺,應是家父負心絕情……一來無確鑿之證,再者在下也受養育之恩,實難報以狠毒……而繼母不慈在先,於家母之逝又難逃幹係,在下對之絕無孺慕之情,隱忍隻為不想與婦人計較而已,可在下可以隱忍,卻絕不願妻兒受累,本就有所打算。”

杜頌深吸口氣:“在下不報以狠毒,足矣償盡孝義,眼下在下已得候爵,將來前程全靠自身,而家父一心想讓舍弟襲爵,既然如此,為名正言順,在下本來打算請族中長輩作主,促成過繼伯祖一支。”

原來,杜頌祖父之上還有一兄長,當年隨高祖起兵,不幸戰死,伯祖無嗣,而杜頌祖父也無嫡子,臨淄候得了恩蔭,另一庶子卻過繼給了伯祖得續香火,哪知,杜家確是子嗣不豐多災多難,杜頌這位叔父之獨子卻也夭折,叔父又緊跟病逝,最終導致伯祖一支還是斷了香火。

倘若杜頌過繼給伯祖一支,宗法而言,他與臨淄候再無父子之說,就是一門近親而已。

長樂公主下嫁,臨淄候也有自知之明,萬萬不敢行欺壓之事,自然也會擔心長樂公主從中作梗,讓杜摯不能明正言順襲爵,眼下杜頌自願過繼,臨淄候夫婦怕是求之不得。

這唯一不盡如人意之處也得到解決,輔政王倒也幹脆:“罷了,席誌一案不需你擔心,抓緊過繼之事吧。”

杜頌卻又呆怔。

虞渢眼角一挑:“怎麽,難不成你還想著拖延?”

“萬萬不敢,在下這就去辦。”杜頌一揖幾乎著地,直到告辭出去,還在雲裏霧裏。

於是守在外頭的王府仆役便親眼目睹了勇毅候一頭撞在大榕樹上,揉了揉額頭繼續往前,卻又在門扇上撞了一下,然後一路跌跌撞撞出去的奇妙事件。

更受驚嚇的是候府仆役,被杜頌上車前丟下那句“去族裏”驚得目瞪口呆,半響才問:“候爺,您說的族裏是……”

杜頌才回過神來,族人還在臨淄呢!

於是立即回府“打報告”請假,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直奔臨淄,力請兩個族老來京與臨淄候攤牌。

而杜頌失魂落魄告辭之後,輔政王殿下也須臾恢複了冷靜,省悟過來這似乎僅是他與杜頌的第三回正式麵談,卻就將寶貝女兒允了出去,頓生懊惱,幾乎想追出去反悔,不過轉念一想,待這輪風波過後,他便要請辭去封地楚州消閑一段兒,總得耗廢個三兩年光景,女兒一定要帶著身邊的,婚事就算議定,出閣也得等到三年之後,有甚長時間慢慢考較,倘若那小子但有個不妥,反悔不遲。

杜候爺,你可知道這餡餅還沒落你口裏?尚且任重道遠呀。

再說衛昭,這一日的確是心神不寧,她原本以為自己對席誌尚還說不上動情,無非是心存不甘,實不願困於後宅碌碌無為,與其說她對席誌動心,尚不如說隨之前往歸化的自由人生更是唯一擺脫無聊歲月的希望,僅此而已。

然而,眼下她深切又真實的心慌意亂,卻絕非是因“希望”破滅的沮喪。

本就是聰慧敏銳的女子,這時完全篤定了自己心意。

原來不知何時開始,她對那人,早已不僅同情與欣賞。

不能置之不顧,眼看他背負冤屈。

可衛昭也清醒地意識到這時不能向輔政王求援,唯一希望,就是讓天子明察審斷。

此案蹊蹺疑點何止一二?據理力爭並無效用,關鍵是要打消天子心中疑慮,輔政王出麵隻能使事件更趨複雜,而她又實在人微言輕,隻有太後,或許能夠反轉情勢。

因此,當太後忍不住詢問衛昭見解時,她果斷雙膝跪地,再也沒有顧忌其他,而是一針見血地戳穿陰謀。

“太後,此案並非針對席公,實為肖小之徒意欲挑撥聖上與輔政王君臣不合,好得漁翁之利!”

番外之二十二——結局篇

國慶盛典鬧得天子震怒收場,一貫小心謹慎的“心腹”宦官這回卻沒那膽顫心驚,他早奉聖令,留心到魏氏黨羽收買宮人的鬼祟之行,今兒個就尤其注意那宮人的言行舉止,見其與席誌前往蕉園,一直尾隨於後,在假石後窺得事發經過,“心腹”依聖令立即遁走,倒沒留意險些被席誌擒獲,就更不知道杜頌竟然在場。

隻這時他才將耳聞目睹細細稟報了天子,便見一青衣小宦在外探了個頭,一問之下,原來是魏昭儀請見,“心腹”眼見天子已然一掃震怒之色,連忙作稟。

天子正要詔見,卻又有太後著人傳詔,請天子往慈安宮,虞堃想了一想,親去交待魏昭儀一聲讓她回殿等候。

待到慈安宮,一番見禮,天子睨見母親神色不善,眉心罕見地凝固了一絲嚴厲,正在打算要怎麽挽轉,才能安撫母親並原諒他這一段兒裝神弄鬼,就聽母親肅聲說道:“聖上坐下吧,容衛尚儀直稟諫言。”

天子這才一轉注意,看向旁邊垂眸靜立的衛昭,人卻是奉令坐於炕沿。

衛昭上前跪地,叩首後便將那話又稟了一回。

她隻稱今日一案大有蹊蹺,推測靖北公府上必定會察出奸細,招供涉案宮人家眷所在,緊跟著,便有朝臣彈劾輔政王是為主謀,指使靖北公行此大逆之罪,並沒提近時有肖小挑撥離間,當然更不曾質疑聖上聽信讒言對輔政王已生忌憚。

太後卻沒有太多顧忌,衛昭話音才落,就立即責訓起來:“聖上年幼之時,我就頗多叮囑,輔政王為忠正良臣,聖上務必要尊重親信,這些年間,樁樁件件國政軍務,若無輔政王擔當大責,你我孤兒寡母,哪裏能處治周妥?眼下軍製改革大見成效,稅製改革也推行順利,北原國滅、戰火平息,軍國強盛市井繁榮,足稱太平之治!聖上少時,我眼見你對輔政王深懷孺慕之情,又肯受教,尚覺安慰,不想這一兩年,卻反而與魏氏為首之肖小奸侫親近起來,輔政王誠心請聖上親政,怎會有把權專政之心?席誌為先鋒將領,為滅北原征戰多年,實立首功,我萬萬不信他有不臣之心,聖上若僅憑一宮人之言便將其治罪,更或信了那些奸黨誣蔑之辭,而罰治賢良,莫說將來聖上無顏麵對先祖列宗,便是我這母親,也有教責不當之過,即使九泉之下,也難與你早逝的父親更先祖列宗交待!”

太後說著就紅了眼角,幾欲垂淚。

天子連忙起身,又是長揖又是陪笑:“讓母親擔憂,實為兒子不孝,兒子還請母親安心,容兒子事後仔細解釋,到時甘受母親責罰。”

轉身又讓衛昭起來,卻頗帶些怨怪:“我那時年少,因教授嚴格,在尚儀麵前多有抱怨,尚儀倒還不加顧忌,屢屢勸諫,待我有如自家子侄一般親切,這近兩年來,眼看我行事乖張,尚儀卻不肯提警了,可是對我有疏遠之意。”

話雖如此,天子當然也不是真心怪罪,又再一笑:“今天我也好像從前一般,隨欣安、長樂兩個喊你一聲姑姑……既然姑姑對此案深有見解,莫若靖北公就交由姑姑審問可好?”

衛昭:……

太後:?!

天子卻不待衛昭反應,便囑咐“心腹”領著衛昭前往軟禁席誌之處。

“聖上究竟如何打算,也太過兒戲。”太後好一陣才回過神來。

天子大笑:“母親,還好有這一個風波,倒是讓姑姑泄露了心意,否則,母親怕是要錯點鴛鴦譜了。”卻又緊跟著認真起來,將自己一番打算細細說來。

衛昭雲裏霧裏地跟著乾明宮宦官到了禁苑,倒是眼看著宮衛看防警肅,哪知一進內苑,卻見被扣審待罪的靖北公毫發無傷地坐於一處花蔭下,氣定神閑地握著卷書看得仔細,束髻不亂,衣裝整潔,哪像被拘待審之人?衛昭隱約明白過來,又想起天子剛才那有些戲謔的意味,縱使她生性豁朗,這時也覺得麵頰發燙起來。

席誌自打被押入禁苑,卻被叮囑了“安心”,甚至有內侍轉達天子之意——吃喝用度,任何需要,席公但說不拘。

席誌哪還不明天子本意,自然再無半點擔憂徹底安下心來,當然也不至於點要美酒佳肴,唯期望著聖上賜幾本書籍打發幾日閑困。

他正看得入神,卻也感覺到有人在旁注視,微有疑惑地一抬眼瞼,便見時常牽掛的佳人正在不遠,書卷落於石案,他一起身,笑容就從唇角漫入眼底。

花葉紛飛下,一雙闊別多年的男女,於此畫麵四目相顧,許多的話,就此盡在不言中。

再說天子,好容易得到了太後寬恕,摸著被慈母破天荒給了兩個爆栗的腦門兒告辭,及到出了慈安宮,又成了一臉冷肅。

然而,當他到了魏桂貞處,再次換上幾分溫和柔善,耐著性子聽了不少挑撥離間的話,假作被激發震怒滿懷,冷臉離開。

送出殿來的魏昭儀卻滿麵春風,再無幽怨之色——父親已經遞訊予她,隻要耐心等候些微時日,及到聖上處治了輔政王一黨,便不需再看太後臉色,到時,有她寵冠後宮的時候,隻要搶先一步產下皇長子,便是後位也唾手可得。

殊不知天子才一轉身,唇角便牽起極度諷刺的意味。

他對輔政王從始至終隻有敬服,全無一絲芥蒂,卻不曾想,當他年至十五,就有那些肖小蠢蠢欲動意欲挑撥離間,其中不乏在職朝官,甚至是經科舉擢入翰林者!真真是人心隔肚皮,難怪輔政王時常強調,最難察測是人心!

親政是理所當然,但他可不願受人蒙蔽利用,不將這些朝官勳貴心態厘清、辨明忠奸,他絕不罷休。

也無法向亦師亦長的輔政王叔交出夠格親政的答卷。

身為天子,他自知將來難免三宮六院,對於皇後人選他當然放心交給母親擇定,起初讓那魏桂貞入宮,委實故布迷陣而已,原本想著若魏氏知情識趣老實本份,就算將來其父獲罪,後宮也還容她安身,哪裏知道,竟是愚昧庸俗得那般徹底,才一見麵,就迫不及待在他跟前誹謗輔政王如何跋扈,為其父兄說不盡的好話道不完的忠誠,區區昭儀,大言不讒評論起皇後的容貌,直言不諱皇後無顏,不堪母儀天下。

都說當年廢帝發妻秦氏行事荒唐,他還懷疑到底是世家女兒,哪會這麽愚笨,哪知有生之年竟從魏氏女兒身上切實體會了一把。

天子心生厭惡,自然也沒有心情當真寵幸魏氏。

他讓“心腹”有意泄露風聲,稱太後不滿魏氏,故隻好冷漠,本也是“安敵”之意,哪知魏家竟敢如此大膽,添油加醋傳揚皇後遇冷不得聖心,又挑動人言,大肆張揚輔政王功高蓋主!

愚婦今日未獲資格赴宴,剛才卻直指席誌是為輔政王指使,分明是與其父裏外勾通,可見短短時日,就自以為是地收買了傳話之宮人內宦。

是留不得了。

天子不由想起皇後姚氏,處變不驚、溫文雍容,雖無傾國之色,卻別有風骨,這才堪為大隆國母,與他並肩之人。

而今日他離席而去,暗詔嶽丈姚學士來見,直言不諱,稱席誌何其大膽敢為謀逆之事?勢必身後有人指使,輔政王難逃其咎!

姚學士跪地直諫,上請審明察斷,毫不顧忌力保輔政王絕無此大逆之心。

即使他大為震怒,姚學士卻也未曾改口,不懼天威。

果然是忠臣賢良,非同那些隻圖私欲見風使舵之人,雖處危急,卻不昧良知。

母親當真為他挑了門好外戚,擇了個好發妻。

天子暗下決斷,雖然為皇嗣繁榮,今後選妃納嬪在所難免,但也得等待皇後產下嫡長子後。

隻虞堃雖有這番心思,在收網之前,依然還是“冷落”著皇後,而姚韞自然還是清靜平和,沒有一絲戚戚不安,也不曾妄議朝政,唯有當彈劾輔政王之奏章紛遝遞上簡直淹沒禦案,天子主動問詢“皇後可有見解”時,她輕笑慢語:“妾不懂君國大事,卻深信聖上賢明,必有明斷,當然不會聽信讒言。”

天子大感開懷,極帶興味地細看那些個摁捺不住貪婪狂妄之輩,窮思竭能給輔政王羅列的罪名。

大至謀逆篡國——這是意料之中了。

又有跋扈貪昧,結黨營私,為排除異己而興科場舞蔽,這就奇怪了,倘若諸多進士皆為輔政王一黨,怎麽會有這麽多庶吉士附和肖小之言?

居然還有空口栽陷強搶民女……他那叔父可是連個侍妾都沒有的,這些年間,甚至不少人議論王妃嬸子多妒不容人呢。

甚至還有人言之鑿鑿,稱那尋去王府一雙母子雖為北原刺客,事實上輔政王當年南巡的確將一民女強占,因懼王妃責怨而不敢聲張,任其自生自滅,才被北原間者察知利用,否則也想不出那麽一個辦法。

這是竭盡全力要將輔政王往大逆不道、虛偽貪婪的標準上死命逼迫呀。

魏氏一黨深知輔政王“黨羽”眾多,這回為了達到聲勢浩大,簡直傾巢而出,能用的人脈無一落下。

於是朝堂之上,天子容輔政王自辯,雙方展開了激烈的對戰,陣營分明,又顯出許多明哲保身、見風使舵者。

而經此“罵戰”後,魏氏一黨正值意氣風發、滿心期待時,得來的卻是天子罪詔!

做為主謀罪魁之一眾收買宮人栽贓陷害,獲斬,其餘削職的削職,抄家的抄家,發配的發配,充軍的充軍——無一漏網。

那些明哲保身者才恍然大悟,天子這是挖了個坑,等著一網打盡心懷不軌之輩。

他們雖未參涉,看似沒得懲罰,卻因坐壁上觀之態而無不膽顫心驚。

天子盡管年輕,可心思城府已見老辣,今後可不容易蒙蔽,而這回他們自認為老謀深算兩不相牽,卻也被天子清清楚楚看在眼裏,今後若再有錯失,難保不會追責!

乾明宮裏,天子也總算詔見了輔政王,笑吟吟地指著那堆罪狀:“叔父,我看著這些,笑了好些時日,尤其是那強搶民女奸/淫敗律的罪名兒……真虧他們想得出。”這時,天子再沒裝模作樣,不但恢複了往常稱謂,也沒再一口一聲“朕”了。

虞渢也是一笑長揖:“聖上聖明。”

天子親手扶起:“叔父,我足可親政否?”

“臣,從無懷疑。”

天子得意一笑,忽而卻又遺憾:“我瞞過了天下人,獨獨瞞不過叔父。”

“那是因為臣深知聖上自幼刻苦上進,立誌為賢明之君,又怎會輕信讒言?”

“也是多得叔父教誨,這些年,有勞叔父操勞。”天子肅顏說道:“既叔父也認為我足以親政,那麽,我便予叔父下第一道旨意,今後若無旁人,私下相處,叔父隻稱我為順哥兒,就像幼時一般。”

這話多少也讓虞渢為之動容,微笑一默。

“另有便是,我雖親政,但政務仍然離不得叔父輔佐,叔父仍為輔政親王。”

虞渢拒絕:“既有國君親政,諸臣子唯有奉令參協商論之責,不可再有輔政一說。”

“那麽叔父也當在旁輔佐。”天子仍在堅持,因為他已從太後那裏聽說輔政王有上請卸除輔政之銜的意思,並懇請君恩允往藩地楚州,天子是真心不舍。

“順哥。”虞渢卻是一笑,在這時忽然使用“特權”:“當叔父的有一夙願,便是與妻女遠遊山水之間,領異地風情,這些年來忙於政務不敢疏怠,如今你既能親政,還望體恤叔父多年心願,眼下軍政安平,正是時機,並叔父更期望之事,乃君國長治久安,聖上另擢賢良足以擔當,再不需我耗力。”

當退則退,這是虞渢當年無奈之餘設謀推翻廢帝時,已經策定之願。

天子見他心意已定,隻好允準:“也好,叔父就代我這不得不拘步深宮者,親為體察一番大隆的萬裏江河、市井民情。但,叔父也不能長在外郡,三兩年後,還是返京才好,大郎兄弟三個我也會委以重任,叔父若長時在外,豈不會讓三個堂弟牽掛?就連老太妃與伯祖麵前,我也不好交待。”

虞渢本來也沒有長駐藩地,讓天子“鞭長莫及”的打算,自然不再拒絕。

於是這一年,隨著魏氏為首一應奸黨繩之以法,年輕君王正式親政,虞渢灑脫交權,攜妻女叩辭老祖母,同往楚州很是過了三年閑適時光,大郎虞珺正式被封楚王世子,二郎、三郎也各得封郡王之位。

之於大隆,也正式開寫了盛世之治的嶄新篇章,史記“明宗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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