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重重的迷霧,沒有讓眾人與妖的熱切期待落空,沒有什麽鏡花水月一樣的法術,呈現在眼前的,確為浮遊宮,因這宮殿的正門口上懸浮一匾額,上書:浮遊宮。
很古樸的字跡,很古樸的墨色,很古色古香的匾額,唯一讓人感到違和的是,匾額有些破破爛爛的。
這是一個宮殿,確然而言,這是一個有十來丈高的宮殿,再確然而言,這是一個有十來丈高,造型古樸別致,破破爛爛的宮殿。
是的,它很老舊了,不知有著多少年頭,那大門是半掩著的,有幾個破裂開的洞,寒風灌入進去,發出‘嗚嗚嗚’的聲音。宮殿頂上是黑色琉璃一樣的瓦片,有許多處都已殘缺不全,顯得分外老舊,分外清冷與寂寥。
眾皆無言以對,熱切的期待中,浮遊宮理應是一個彩雲流動,群星圍拱,神人妙舞,喜樂絲竹音不停的仙境,但都沒有。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盤,食如畫,酒如泉,古琴涔涔,鍾聲叮咚等等等等,也都沒有。這隻是一個破落的陋室,宛如一個垂垂老矣的可憐老頭,沒有依靠,沒有陪伴,寂然無聲中等待死亡。
或許它已經死亡,這是眾人此時此刻的想法。
“吱呀!”
那鐫刻著浮遊宮三字的匾額突然在大門的一聲因老舊又被推動而發出的不堪負荷的聲音中搖搖欲墜,宛如空中樓閣一樣沒有寄托,隨時會摔落在地,以它那隨時會被風化的模樣,怕是尚未落地就會在寒風侵襲下化作粉塵。
然而大門動,代表有人,眾人醒神後,急急循聲去望,果見一個如同幽魂一樣的男子,不知何時,麵無表情的站在門口望過來。
小青衣深深吸了一口氣,往前走了兩步,輕聲道:“敢問尊下,此地可是浮遊宮,尊下可是浮遊宮天神大人?”
“天神?”那幽魂一樣的男子扯了扯嘴角,“小姑娘你沒病罷?”
蘇伏亦行近,漸漸看得清晰,原來這男子身體竟是半透明的,就連上身上的衣服,也跟宮殿一樣破破爛爛的,就像一個真的幽魂,與其說是天神,不如說是一個孤魂野鬼。
小青衣不死心道:“我乃下界白星族下任族主繼承人,特來此受持名諱……”
那幽魂男子眼睛微微一閃,緩緩說道:“原是白星的後人啊,隨我進來罷!”
小姑娘不疑有它,當下就要隨他進去,卻被蘇伏伸手擋住,隻聽他淡淡說道:“足下可否說明,白星族傳承所必須的,所謂受持名諱,究竟為何?”
幽魂一樣男子意外地望了一眼蘇伏,但很快,他的眼睛就微微眯起:“你就是那個外界人罷,終於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外界人?”
眾妖與小姑娘盡皆心驚,外界人這個詞匯太陌生了,但它的詞義又太簡單了,簡單到一目了然,蘇伏不是浮生界之人。
蘇伏沒有理會他們驚疑的目光,而是淡淡不置可否道:“足下緣何知道我會來?”
幽魂一樣的男子露出了一個自以為燦爛但其實很可怖的笑容:“你來到此界時我便有感應,我覺得如果是你的話,應該能夠理解我的苦衷。”
眾妖麵麵相覷,青衣全然一頭霧水,她知道蘇伏來曆玄奇,但沒想到他來自外界,他說的那些話,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不辭辛勞的來到浮遊宮,究竟為了什麽?
此時此刻,她無疑最想向蘇伏求證。而此時此刻,一個想法不由自主的湧上腦海:倘若他要對浮生界不利,我該怎麽辦?
蘇伏此時心底也是暗暗叫苦,沒想到一來就被人識破根底,還不知要怎麽對小姑娘解釋,想想就頭疼。
“我覺得不能!”他有些惱這幽魂男子,說話也不怎麽客氣起來。
幽魂男子淡淡一笑:“你們跟我進來罷。”他也不說緣由,語罷徑往宮殿內去。
蘇伏想了想,率先舉步入內,比起麵對小青衣滿是疑問的小臉,他覺得闖一闖浮遊宮更讓他覺得輕鬆一些。
小青衣見他一動,她不由自主也跟著動了。呂葵與橫將軍自然是緊緊跟著小青衣,到了這一步,兩妖都不可能會放棄赤金神鑒。
荒土則緊盯著蘇伏,早在他們動時,就跟隨去了。
來到內裏,卻是一處異常龐大的寢殿,雲頂檀木作梁,綴著點點斑駁歲月痕跡的水晶燈,東缺西漏的珍珠簾幕。間中有一個枯涸的水池,池中有一個翩然舞動的,不著片縷的神女雕像。
而就在床榻位置的側邊,有一個等人高的小門,門中的中間位置手環位置,有一個巴掌大的孔洞,那形狀依稀是令牌的模樣。
蘇伏踏入來後,就緊緊盯著那道小門,直覺告訴他,自己需要的東西,就在門的後麵。而那巴掌大的孔洞,不用細細對比就知道,正是自己身上那枚黃紫韻贈予的乳白色令牌,太府令。
那幽魂男子行到門的邊側,見到蘇伏的神情,麵上浮起一絲莫名的笑意,忽然開口道:“其實,我是浮生界的天道。”
此言一出,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正疾步而行的小青衣身形驟然僵住,美眸泛著濃烈敵意,緊緊盯著幽魂男子。
三妖更是誇張,竟紛紛顯化部分本體,麵色凝重,嚴陣以待。
蘇伏這才驚訝地轉移視線到了他臉上,他覺得穿越真界以來,聽過的最荒謬的應該就這個,居然有人自稱自己是‘天道’?他覺得非常可笑,倘若真界所有修者修的天道,就是幽魂男子這副模樣,大概沒有多少人能接受。
幽魂男子將他們表現都看在眼裏,不憂也不懼,淡淡笑道:“確然而言,我是曾經的天道。現今浮生界被永淪詛咒影響,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因永淪詛咒便是我親手降下。”
小青衣不管此言真假,她想到自己死去的族人,還有父母,就心如刀絞,不由憤憤質問:“你為何要做出此事來?你不知有多少無辜人因此變成隻知殺戮的惡魔……”
她麵上漸漸泛出難以掩飾的殺機,小姑娘年紀終究太輕了,壓抑了許久的悲切,一朝尋到發泄口,哪能按捺得住。
幽魂男子淡淡道:“這自然是有緣故的……”
眾人與妖一時被這牽引心神,卻未發覺他們進來後,梁上垂下的水晶燈就有微弱的光忽閃忽閃。
而就在此時,蘇伏也沒有發覺,忽略了許久的識海內,那血海驀地有渦旋出現,漸漸自枯涸的底下湧出來血一樣顏色的液體,以蘇伏不能發覺的速度緩緩聚集著,醞釀著,仿似還能夠聞到詭笑。
更奇妙的是,與此同時,就在這識海內的極隱蔽處,有一抹掩藏許久許久的淺藍色不明物亦在此時動了動。
現世層麵,蘇伏因修複神魂傷勢的希望就在眼前,心緒很難寧定,是以沒有發現一波難以想象的魔劫正在靠近。
倘若他能夠沉靜一點,或許可以明悟,長生路上,無論是外劫,相劫,天劫,刀兵殺伐之劫,還是魔劫,就算超脫以後,仍然是存在的,遑論他還未超脫,尚且距著無數的遙遠。譬如數日前白勝出現在天乾山頂,這便是蘇伏與眾妖的劫數,如不能冷靜以對,就很難抓住冥冥之中的一線生機。
可此時此刻,亦無法怪蘇伏會不冷靜,修複了神魂傷勢,他才能繼續修煉,恢複損耗的壽數,否則不消三年五載,他就會身死道消,這怎麽能讓他甘願?最後的希望就在這裏麵了,他怎麽能夠冷靜?畢竟,他還是個人。
蘇伏麵上不動聲色,卻悄悄將太府令取出來,掩在懷中,淡然笑道:“天道可不是那麽簡單的東西,足下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此言一出,三妖都是怔然,小姑娘心底更是疑惑想道:我記得太祖爺爺說過,降下永淪詛咒的天道,乃是本族一位很早以前的族主所化,隻是關於他的事跡被封鎖,嚴禁傳揚,族中無人談論此事,她也知道不深。
但小姑娘心底還是認同蘇伏的話的,倘若‘天道’就是幽魂男子這副模樣,那未免太讓人失望了。
幽魂男子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不知在掩藏什麽玄機,他說:“我說過,這是有緣由的,你等且容我慢慢道來。”
“我出身白星族!”他說這句話時,臉上的笑意不知為何,漸漸斂去了。
三妖默契的結成陣勢,將幽魂男子與蘇伏的排在兩側,顯然對二人都不信任,關鍵時刻,還是同族可靠。
小青衣道:“如此說來,你還是我的前輩,你為何要讓白星族陷入如今這境地?”
幽魂男子沒有接她的話,而是自顧道:“我自己本名,早已遺忘在歲月的長河裏,不瞞你們,活了那麽久,我做的自認為最正確的事,便是降下永淪詛咒,阻止了白星族聯合其他部族,密謀攻入真界之事!”
語不驚人死不休,幽魂男子的話語,讓場內所有人與妖都呆若木雞,不知作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