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多少次想讓自己跟隨那個身影沉沒在暗黑裏,再也不用渾渾噩噩愧疚的活著,時時受著煎熬。隻是每到臨界之時,心頭總會充斥一抹聲音,叫自己絲毫不能放鬆的警醒,而她也不甘就此踏過那條充滿誘惑的警戒線。
這世間於她而言,有千萬般的不好,它讓她從小就淪為孤兒;它給了她被悲慘的童年;給了她自由的美夢,卻又被人生生將之砸碎;它讓她經曆了人世最慘痛經曆。
可那千萬般的不好裏,又總會有那麽一些溫暖,讓她眷戀不舍:它奪去她的父母,卻留下了她的父母舍命護她時,對她最深的祝福和最濃的愛;讓她相信情到深處足以讓人死而不悔;它碎了她的美夢,卻又給了她願意舍棄一切保護她的朋友;它讓她受傷沉重,卻又給了她活下去的目標。
所以,她從來不怨天尤人,也不會屈從命運,隻是這次打擊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大,打擊再加上多日的掙紮,打擊,焦急,不安齊頭並進,讓她感到從未有過的疲憊不堪,那種浮在半空裏上不能,下亦不能的感覺,卻實在太累太累了。
她疲憊的堅持,卻不知自己到底能堅持多久,就在她以為自己真的沒有力氣再堅持下去的時候,她聽到一個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人聲。
那聲音說話的內容她聽不清,但聲調裏的憐惜關愛她能感覺到。
那聲音裏的憐愛,像是一塊托住她不讓她下沉的浮木,又像一條引著她在黑暗裏前進的導線,也像一劑平複她的狂躁的良藥;她最初聽到聲音的時候,覺得它離她很遙遠,但當她想聽清一些時,她又覺得那聲音離她很近。
她雖然還在那無窮的黑暗裏沉浮,但有那聲音打破黑暗的死寂絕望,讓她長長的舒了口氣,不複最初的驚悸惶恐,飄浮了那麽久,終於踩到了一塊可以落腳的東西,而後摸索著往前走。
走了許久許久,眼前的黑暗似乎沒那麽重了,原本僵硬冰涼的手也漸漸的感覺到了一絲暖意。隨著眼前的黑暗消褪,那絲溫暖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真實,從最初那熨在心中的印象,變成了手中緊緊抓住的實物。
掌中抓住的溫暖動了動,她便下意識的加力扣緊,不讓它走脫。而它也順她所願,果然就停留著不動,任她抓著。
她心中恐懼退卻,起了一意好奇之意,想看看自己手中握的究竟是什麽,但眼睛甫睜,卻覺得亮光照眼刺痛,讓她不得不將眼睛重新閉上,好一會兒,才嚐試著慢慢的睜開一條縫。
皇甫聖炎感覺手臂被千羽洛抓住的地方有些異常,但低頭察看她的情況,發現她眼皮下的眼睛顫動,與往常她狂躁時的清醒假象大不相同,不禁輕嗯了一聲,輕喚一聲:“洛洛?”
他聲音低沉有力,如有質感,和千羽洛印象裏那個在黑暗中引導她,支持她的聲音重合在一起,她迷迷糊糊道:“皇甫聖炎?”
她這一聲問出,皇甫聖炎終於確定她是清醒的,大喜過望,笑道:“是我,你覺得如何?”
千羽洛下意識想說好,唇舌輕動,話竟說不出口,喉頭如同塞著一團幹棉花,堵得她胸臆發澀。
她對自己為什麽躺在這,有些迷糊,甚至不記得之前發生過的事。
眼睛逐漸適應了明亮,目光所及,見到了就坐在身邊不是皇甫聖炎是誰。
眼前的人,長相極致的完美,雕刻般的深邃精致的五官,線條冷淨,雙眸冷厲無情,透出一種強勁的王者霸氣,尊貴和力量的完美結合,塑造一副連上帝都嫉妒的絕美容顏。不苟言笑,冷冽酷厲,一看就知道是常年發號施令的領導者,不怒而威,有著令人不容置喙的強霸。
絕美的長相,王者的氣質。
隻是眼下,嘴角帶著欣喜和安心的笑,打破了他一身的冷硬和霸氣,讓人像泡在溫泉一般,感到無比的舒適和恬靜,卻無違和之感。
千羽洛看到他欣喜的微笑,與他關切溫和的目光接觸,隻覺得相連的指尖有一種細細密密的東西沿著手臂直直的透進了心裏,溫暖,輕緩的,安靜的,淺淡的,熨在了她的心間,將籠在她心間最後驚恐和寒意驅散。
一瞬間,她竟舍不得甩開他的手,“我怎麽躺在這?”
聲音帶著久睡的嘶啞和低沉,清澈的眸底帶著疑惑。
皇甫聖炎心中一顫,驀地想到墨三的話,放下心來,摸了摸她的頭,揶揄道,“聽說懷孕的人會嗜睡,但是沒想到你連走著路都能睡著?你把這個反應發揮得太淋漓盡致了吧。幸好,有人在身邊,不然碰著和摔倒了,看你怎麽辦?”
語氣難掩關心和無奈。
千羽洛總覺得哪裏不對,下意識的想爭辯,卻聽皇甫聖炎道,“你還有哪裏不舒服?我叫醫生!”
“不!我沒事。”
被轉移了話題,千羽洛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隻能暫時把那抹疑惑壓下。
忽的,前日的種種驀地湧上心頭,千羽洛心中一沉,不著痕跡的將一直握住他的手臂的手收回,重新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竭力將胸中猶如碧海波濤的情緒波動壓製下來。
方才在噩夢中,皇甫聖炎一直都將手遞給她,讓她抓著。這時候她突然收回,原本被她握著的地方,便涼了一涼,有些空落。
皇甫聖炎看著她忽然沉寂的臉,心中忐忑,怕她還記得昏迷之前的事,不過在看她微顫的睫毛,心中一動,她莫不是……
心中不敢奢望,雖然知道這個可能極小,但是他隻要一想這個小女人竟然會吃醋,他的心中就忍不住雀躍欣喜。
感受到他目光灼灼的審視,千羽洛沒有睜眼,生怕此時的眼睛會泄漏太多的情感,也怕有人窺視到她此刻的無用與軟弱。
皇甫聖炎目光灼灼的看著她,然後,將她涼玉般的小手納入自己的手中,握住,再也不放開。
千羽洛遲滯了一下,卻沒有動。雛鳥在出生後的第一眼,會將眼前所見的第一個動物認做自己的母親,無比的信任依賴,其實人類也一樣。雖然這次她不知道什麽為何會昏迷,但是睜眼再次看到皇甫聖炎的那一刻,她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心中湧動的著莫名的感激和安心,甚至對之有著近乎同生共死的特殊情感。
她此刻身心具倦,那場如火山噴發般的絕望雖已不見蹤跡,但猶心有餘悸,帶著這種傷及靈魂的疲憊和恐懼,千羽洛不由得對他撤去心中的藩籬,感受他掌心遞來的沉穩厚重的暖意,低低的長歎一聲,喃道:“皇甫聖炎……”
“恩。”
皇甫聖炎低低應了一聲,此刻的千羽洛是前所未見,少了平日裏的犀利冷傲以及狡黠和樂觀,帶著迷茫和脆弱,讓人看著格外的心疼,他輕歎了一聲,俯下身,把她擁在懷裏。
看來昨天的懲罰對她來說委實太重,著實傷了她,雖然她已經忘了,但是到底在她的心底留下了痕跡,隻是若不趁此機會除了心語,隻怕將來對她的傷害更大。
她想問為什麽自己躺在這,什麽時候可以放了她,還有這些天去哪了?
然而,那麽多堆積在嘴邊的話,最終卻無一字出口,盡數化為唇中那一聲婉歎。
“放了我吧!”
那聲歎息,蘊含了她太多太多的情緒,即便從不解兒女癡意的皇甫聖炎聽在耳裏,也能清楚的感覺到其中那五味陳雜的哀涼。
皇甫聖炎隻覺得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因她這一聲輕歎而重重的一揪,傳來一陣悶痛。這陣痛,讓他不由自主緊緊的環住:“你明知道不可以,為什麽還有說?”
“在我這不好嘛,隻要你不離開我,你可以橫行無忌,恣意自在,安全無憂,你不用在擔心弑天門找你的麻煩,你不用怕會下一刻什麽時候會落入誰的手中飽受折磨,你是安全的,你什麽也不用怕。甚至連你時時牽掛的弟弟和朋友,我都可以一並納入我的羽翼下保護。”
可是我最怕的就是你啊!
千羽洛想大聲嘶吼出聲。
但是終究什麽都沒說,她的霸道,他的執著,而且現在她懷著孩子,以他的驕傲,怎麽可能放自己離開。
“放開我,我累了,我想休息。”
千羽洛沉默了一會,忽然說道。
皇甫聖炎看著她一副不想見到自己的樣子,心中縱有不舍,卻不得不出去。
剛出了門,便叫桀一把碧落灣所有的人召集過來,他有話要說。
……
……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第二天下樓的時候,女傭們看她的眼神尤為奇怪,好像是驚悸忌憚。
最為明顯的是,上完早餐之後,她們一句話都沒有說就匆匆的離開,那樣子,簡直避她如蛇蠍。
千羽洛:“……”
剛吃了幾口,就看到一個挺拔的身影朝著走來,千羽洛挑眉,他怎麽還在家裏,按照平常他不是早該出去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