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深秋時節,晚上的霜露比較重,林筱藝穿了個大大的灰色薄呢子外套,鮮豔的粉色領子很搶眼,出門的時候穿了一雙坡跟的短筒靴子,長發隨意婠在一邊,看上去比她的年紀多了幾分女人味。
她換鞋的時候段文軒忍不住說了一句高跟鞋對孕婦不好,但見她沒鳥自己,也就沒再多廢話。
段文軒穿得是一身休閑運動裝,有點像周末和朋友去郊遊或者打高爾夫的味道,其實,他不工作的時候最喜歡的還是這樣的打扮,或許是因為少了幾年的校園生活,所以對這一類的衣服總是偏愛有加。
兩人並肩走在一起,相對無言,沿途遇見不少牽著狗出去遛彎的夫妻或情侶,林筱藝總忍不住多看兩眼人家的狗狗。
“喜歡狗?”段文軒見這些看在眼裏,隨口問了一句。
“嗯,喜歡。”以前在美國的時候養過一隻拉布拉多,走的時候送給那邊的同學了,不過去年那隻狗因為得了腎衰竭走了,同學跟她說這幾件事的時候,她都難過得落了淚。
如今的林筱藝依舊心軟,但那隻是對流浪的貓貓狗狗而言,人,可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了。
段文軒沉默了一下,本以為像林筱藝這種話嘮肯定會就著寵物的話題各種大說特說,來緩解兩人之間稍顯尷尬的沉默氣氛,但見她隻象征性的笑了一下就不再多說話。
他哪知道,林筱藝的話嘮也是分時間爆發的,比如,她平時在外麵的時候總是說話,到家就會很安靜,一個人工作的時候也不會覺得無聊。
他斟酌了一下,蹩腳的說:“孕婦不能養寵物,等……都解決了再說吧。”
“唔。”林筱藝沒有靈魂的應了一句,眼睛望著前麵慢悠悠的走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其實,需要跟段文軒說得遠多於這些,她卻不知道怎麽開口,還是等結果出來的時候再說吧。
據說在三個月之前墮胎都是比較好的時間,她還有一定的時間去考慮,真是萬幸。
段文軒真不是找話題的能手,尤其是他在不知道林筱藝想什麽的時候,所以隻能幹巴巴的跟在她旁邊,像是個中規中矩的護花使者。
從小區出去有一條長長的小吃街,馬路不算窄,就算小店前停著車,也不會顯得道路擁擠,有滿麵通紅的大爺們正在互相倒酒,場麵顯得很火熱。
林筱藝從昂首闊步,到悶頭不知在想什麽。
一直走過了前麵的十字路口就是公園的入口了,遠遠地都能聽見廣場舞大媽們勁暴的音樂了。
倏爾一輛車從左邊疾馳過來,段文軒急急上前拽住她的手,“小心點。”
她一愣,才見有車過來,禁不住虛了口氣,雖然是心有餘悸,但嘴巴依舊很硬,“這車開得慢,不會有事的。”
因為十字路口沒有紅綠燈,對麵還是公園,所以過往的車輛開得都很慢,即便這樣,車和人的對抗中,人也得不到什麽好處。
段文軒蹙眉,不滿的說:“要是有事就晚了,過馬路都不看一眼不知道現在馬路殺手多得數不清嗎?”
林筱藝沒想到他會這麽認真,盯著他怒氣衝衝的樣子,弱弱的問:“至於嗎?”
“至於嗎?”段文軒望天,“你說至於嗎?你現在是個孕婦,說白了就是個比普通人還不禁撞得脆皮,過馬路的時候多看兩眼,那是常識好嗎?”
林筱藝見他大呼小叫的樣子就來氣,眉頭一團頂嘴道:“你不就是覺得我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嗎?生不生他出來是我的權力,你別以為這孩子是你的,你就能控製我,做夢。”
她說著使勁兒抽手,想從他的手裏把自己的手給拽出來,奈何她用盡的時候,他也在用盡,那一隻大手就像鉗子一樣扣在她的手腕上,說什麽都甩不掉。
林筱藝眉頭擰得更緊,“鬆手!”
“林筱藝你瘋了嗎?”段文軒氣急反笑,“你能不能不要狗咬呂洞賓,對著我像個刺蝟一樣?我跟你之間完全是一個意外,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麽發生了,你既然自己都想起來了,需要這麽針對我嗎?”
林筱藝冷笑,“哈,你還真是個大男人啊,你不知道則呢麽發生的,難不成我就知道?還是你想說,那晚上是我勾引的你,所以現在需要後果自負?”
“簡直不知所謂。”段文軒甩開她的手,轉身就往回走,這樣的女人,他真是不知道怎麽麵對,就算勉強在一起也隻能成為悲劇,虧他之前還在想著怎麽負責!
負你妹的則!
段文軒在心裏罵了一句,轉頭大聲說:“林筱藝,隨便你怎麽處理我都不會再管了!”說完他也不管林筱藝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是不是有話跟他說,他都不想再聽。
沒錯,現在他不僅僅是不想看見她,連她的聲音都不想聽見。
林筱藝站在原地,僵硬地看著他義無反顧大步流星離開得樣子,抿了唇角,冷笑著點頭道:“很好,這樣很好,我才不用誰管呢。”
她覺得胸口有熱熱的東西衝湧出來,使勁壓著,卻都憋在了嗓子眼,如鯁在喉上不來下不去。
好半晌,她深吸口氣,轉頭繼續朝公園走,心道,她本來就沒指望誰管她,這個孩子,本來就打算處理掉的,是他在那裏自作多情,從一開始就是他要招惹她!
林筱藝迷迷糊糊的往裏走,隻覺得這公園好大,不管往哪走都是人,有唱歌的,有跳舞的,還有唧唧喳喳的孩子在休閑區裏吵鬧、玩耍。
稍微僻靜一點的地方,都黑漆漆的,她怕遇見壞人,也怕撞壞了別人的好事,所以就順著有路燈的墉路溜達,走上橋,看著下麵黑黝黝的人工湖發呆。
以前的學校裏也有個人工湖,周圍種著長了好多年的落葉梧桐和觀景榕樹,晚上在草坪上坐著發呆,能看見星星點點的螢火蟲過來打招呼。
那時候的自己,怎麽都不會想到此後的生活會是那樣。
她歎了口氣,冗長而沉重。
聽說隻有對現狀不滿的人才會沉浸在回憶裏不可自拔,她也不是到了不可自拔的程度,隻是不知道自己那時候身上的光環被丟到了哪裏,好像不管她怎麽努力都找不回來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外麵逗留了多長時間,忽然覺得風有些涼了,正準備往回走的時候忽然接到了李媽的電話。
“怎麽了?”她有點意外。
“林小姐,我現在到公園外麵了,您在哪啊?”李媽著急的問,似乎是一路小跑過來的,氣息都有些不穩。
“你在門口等一下吧,我這就回去了。”林筱藝說著掛上了電話,收攏了一下外套,緩步往橋下走。
這時,忽然一個往下跑的孩子衝過來,撞在她身上,林筱藝身形一晃,腳下不穩,後退幾步,歪斜得靠在了橋欄上。
孩子不大,七八歲的樣子,看著林筱藝似乎被嚇到了,直到後麵的媽媽追過來,才弱弱得跟著道歉。
“你沒事兒吧?”年輕的媽媽戴著細邊眼鏡,看上去很斯文。
林筱藝皺了皺眉,勉強笑道:“搖頭,沒事。”
“厄……我需要扶你嗎?”
“不用了,我站一下,好像崴了腳。”
“真是對不起啊。”年輕媽媽有些過意不去。
“沒事沒事。”林筱藝微笑著,見那母子下了橋,才倒抽口冷氣,彎腰去摸自己的腳踝。
才剛那一下,自己踩偏了,整個跟都崴在了地上,雖然隻有五厘米不算高,但這一下也挺夠受的。
她試了試,雖然能落地,但不免有些跛。
想到那個該死的段文軒現在本來該在自己身邊,心裏又是一陣氣惱,把自己腦袋裏所有能派上用場的汙言爛語都在他身上用了一遍,才算有點解氣了。
林筱藝扶著橋欄,小心翼翼的走了下去,才站定,就聽見了李媽的聲音。
她在門口站了半天也沒見到她的影子,有些著急,就想往裏走兩步。
“林小姐,你的腳怎麽了?”她見林筱藝走路的樣子不對勁兒,趕緊快步湊上來,圓潤的身體看上去有些滑稽。
林筱藝被她挽住胳膊,瞬間輕鬆不少。
“也沒什麽,就是崴了腳,才剛被個孩子給撞了。”
“唉……”李媽扶著她往回走,她雖然有很多話想說,但這裏麵的人一個是段家的少爺一個是她現在要伺候的小姐,總不能當成自己孩子一樣熟絡。
“沒事兒。”林筱藝抽出胳膊,自己試了試,感覺也沒那麽疼了,就自己慢慢往前走。
“以後可不能自己出來了,唉,要是下次再有這種事兒,你就給我打電話。”李媽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隻是想想就覺得危險,“以後這高跟鞋也別穿了,這是拿自己開玩笑啊。”
“嗯,知道了。”林筱藝笑嗬嗬的應著,像是聽話的晚輩。
隻是,她不知道,為什麽同樣的話段文軒說就覺得刺耳,換成李媽說,她就能平靜的接受了。
其實,出門的時候她的確想穿平底鞋,隻是段文軒一說那種不讓她穿高跟鞋的話,她就覺得心煩,為了跟他對著幹才穿上了高跟鞋,沒想到任性也要受懲罰,還真是現世報了。
“是段文軒讓你來得嗎?”林筱藝問了一句。
“嗯,少爺給我打電話說他有事要先走,讓我過來公園找你。”李媽說完忍不住替段文軒說話,“少爺的工作忙,一個人撐起那麽大的家業,出現這種事也正常,你不要怪他。”
林筱藝笑笑,“我為什麽要怪他?我怪他也得有立場啊,他隻是我的上司,說得更近點,算朋友,不管怎麽想,我怪不上他。”
“那就好,那就好。”李媽點頭應和著。
林筱藝也不知道她說的那就好是幾個意思,也沒心情去想,隻覺得自己真是點低到海平麵以下了,不開森啊不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