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筱藝一路用極度尖酸刻薄卻不見半個髒字的碎碎念把剛才那個陌生男人的祖宗八輩都問候了一遍,站在醫院大門口長出口氣才感覺胸口沒那麽滯塞了。
三天後來拿檢查結果,不管是晴天霹靂還是虛驚一場,到時候她都不得不用最淡定的心態麵對,所以,起碼這三天,是她撿來的無憂時光。
林筱藝坐上出租車讓師傅去東區陵園,隨後撥出了家中座機的號碼,確切的說,應該是尹家座機的號碼,聽筒中很快傳出了熟悉的聲音,是蘇珊娜,家裏的菲傭。
她用一口流利的美式英文說自己是尹慧琳的朋友,回國聽說了尹家的事,想去尹慧琳和尹爸爸的墓地看看,要了位置,順便打聽了一下尹家現在的情況,不過,能從一個菲傭口中得知的信息實在少的可憐,而且對方所有的話都說得很含蓄。
林筱藝道謝之後掛上電話,眉心團簇成疙瘩。
公司被收購,爸爸和自己相繼離世,不知道哥哥現在這個“心情很糟”到了什麽地步。
墓地裏安靜的嚇人,就算此時陽光大好,周圍的綠化建設堪比國家級公園,還是讓人感覺透出一股子陰氣,不由得腳步沉重。
林筱藝一路快步上山,直至此時站定,心中依舊五味雜陳洶湧澎湃,難以平複。
不知道本該在葉家墓地的尹慧琳為什麽會被安置在尹家的墓地,她不敢多想,光是看著墓碑上那張笑靨如花的黑白照片,整個人都繃得幾乎要斷開,等她恍然回神,手上的花束已經被攥得有點變形。
碑上寫的是“尹建安之女”而不是“葉澤之妻”!
她狠狠看了一眼尹慧琳的照片,轉身走向父親的墳墓。
按照新聞上的日期,爸爸是在她死後差不多一周後突發心髒病去世的,按照日子推算,應該是剛剛經受了喪女之痛,又被公司的事情打擊,才會出事。
她把花放到了墓碑前,盡管在極力控製,還是在一瞬間紅了眼眶,隱忍良久才將幾欲奪眶的淚珠子給憋了回去。
哭,是最無能的表現,她想把所有的眼淚都吞進肚子裏,這樣才能讓她的腦子更清醒。
“如果老天願意多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把所有的事都查清楚,讓那些欠了我的,連牙帶血都給我吐出來!”林筱藝轉身,在刺目的陽光下眯了眯眼,快步離開了。
從陵園出來之後猶豫半晌,她還是選擇了一塊錢能坐到市區的公交,雖然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在之前的她眼裏絕對是一種浪費生命的表現,但現在,她正需要個合適的地方消磨一下時光,順便整理整理自己的生活。
就算檢查結果確定她已經得了白血病,也不會馬上掛掉,所以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適應林筱藝的工作,手上錢多點到什麽時候都不會是壞事。
她查過了手機卡上存儲的號碼,有幾十個的樣子,都是一些毫無規律的名字,如果不是這個林筱藝認識很多人,就是她把學生家長的電話全部存在了私人手機上。
手機是她新換的,除了那些不知所謂的電話之外,什麽忙都幫不上。
林筱藝想了想,決定先給那個名為“孫校長”的號碼撥個電話,試探下情況。
結果,她還沒說出口自己今天有事所以沒去上班的話,就聽那邊一個中年婦女不耐煩的嘮叨道:“有時間趕緊把離職手續辦了吧,把檔案拿走,就算你故意拖著也改變不了什麽。”
林筱藝感覺自己像是被套袋打了一記悶棍,好半晌才化過魂來,“好,我下午就過去。”她幹脆的掛上電話,隨後,心髒也跟著噗通沉進了太平洋底。
看來這姐妹的白血病十之八九不是誤診,有那樣一個窮到了響叮當的家庭,被學校炒魷魚就算了,還被檢查出了白血病,會自殺也不算不得什麽稀奇事。
林筱藝不淡定的吞了吞口水,頭有點疼。
也不知這神兒愣了多久,她忽然被手機的震動以及驚現的陌生鈴音嚇到,險些把攥在手裏的手機扔出去。
怔愣了三秒鍾之後,花容失色的女王又恢複到常態,冷眼掃過車上幾個詫異的目光,淡定的接通了電話,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個叫“夏明陽”的人,男女不詳,身份不詳。
“喂?”林筱藝丟出一個字,等待那邊提供更多的信息。
“總算有人接了,昨晚上怎麽回事?我去酒吧也沒找到你,去哪了?”
聽筒中傳來的是個男人的聲音,清清爽爽的嗓音充滿了焦灼、擔心,想來應該是好朋友,或者……男友。
林筱藝暫時鎖定對方的身份之後,含糊著回答:“手機壞了,剛換上新的,發生了點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
她皺了皺眉頭,很敏銳的捕捉到“酒吧”兩個字,以林筱藝的生活狀態應該不會奢侈到會去酒吧買醉的地步。陪酒?不像……厄,當然,這隻是感覺不像。
服務生,嗯,她想到了一個尚算合適的位置。
如果不是有特殊約會,那麽這個林筱藝應該是在酒吧工作的服務生之類。
電話那邊的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琢磨林筱藝話中隱藏的信息,之後狐疑著問:“你……昨晚回家了沒?”
“我溺水了,早上才被警察送回家。”林筱藝冷笑了下,越發想知道對方和自己的關係,如果真的是男友,就找個機會踹了吧。讓自己女朋友打兩份工就算了,竟然還懷疑起她的人品了。
“溺水!”
林筱藝眉頭一擰,嫌棄的把手機拿到老遠的地方,感覺對方差不多淡定下來的時候,才不慌不忙的送回耳邊,“你才剛說了什麽?公交車上太吵了,我沒聽清。”
“我問你現在在哪,我還有半個小時下班,你過來我請你吃飯。”
“我啊……”林筱藝往外麵瞅了瞅也不知道是哪,感覺已經快到市區的樣子,幹脆把對方的問題忽略掉了,“我去哪找你?”
“到我公司樓下就行了。”
對方的回答讓林筱藝想吐血,隻得緩和了語氣又問:“明陽……哥,我腦子進水有很多事都忘了,你能不能說具體點?”
夏明陽撲哧笑出來,以為她在開玩笑,“博洋大廈,你到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我下去就行了。”
“好。”林筱藝掛上電話,仔細想了想才剛的對話內容還是對對方的身份不得而知,索性閉上眼,不再費神。
博洋大廈是個挺有名的寫字樓,裏麵都是些中小型公司,也有不少大企業的分公司,因為在一個大賣場旁邊,林筱藝對它的位置並不陌生。
進市區之後她一直瞄著外麵的街道,找了個比較近的站點跳下公交,又換乘了一輛直達車。
林筱藝從公交上下來就見一個西裝革領的男人笑著朝她走過來,人如其名,高大俊朗陽光溫暖。
看上去應該不是做銷售的,她有點不厚道的想。
“想吃什麽。”夏明陽在她麵前站定。
沒有過來搭肩膀,也沒有拉拉小手,如果不是兩人之間習慣了冷冷清清的交往方式,就不是情侶關係。林筱藝小心的斟酌著,順便笑著回答了句:“隨便,就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順便多套點信息出來,她彎了彎眸子,如是想。
“那邊有家西餐廳,牛排不錯,你最近又瘦了,得吃點好的。”夏明陽說著走到了前麵。
他說的那家西餐廳在從前的尹慧琳眼裏不過是個不上檔次的小地方,因為價格十分平民化,味道自然可想而知,不過對於普通的上班族來說,一份五六十的牛排套餐當午飯還是華麗了些。
而對於眼下的林筱藝來說,去一次這樣的西餐廳,絕對有些奢侈。
“好。”林筱藝笑著點頭,既然對方有心帶她吃點好的,她也沒必要推辭。
夏明陽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嗯,這樣聽話多好,吃的上麵就不能省錢,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你說的溺水,是怎麽回事?”
“這個……說來話長,先讓我吃點東西再說吧。”林筱藝可憐巴巴的揉揉肚子,微微赧顏。她在公交上已經餓得不行了,天知道,這身體有多長時間沒吃過飯了?
“好好好,吃飽了再說。”夏明陽寵溺的附和,一雙笑眼彎成了月亮,顯得更加親切。
林筱藝小心翼翼瞥了他一眼,額角微汗,難不成這家夥是在追自己?
兩人到餐廳坐定,夏明陽馬上推薦自己喜歡的餐點,林筱藝則細致的看著菜單,沒什麽心思聽他說,然後幹脆的要了一份黑椒牛排套餐外加一個椰奶西米露。
“牛排要全熟,謝謝。”林筱藝又囑咐了一句。
夏明陽有些驚訝的看著林筱藝,“喲,挺像那麽回事啊!”等服務生走了之後,他才問:“你上回不是說要七分熟的牛排嗎?”
林筱藝歪頭不解,上次和這次有什麽聯係?
“這也想不起來了?”夏明陽看她懵懂的樣子,有些難以置信。
上回兩人經過這家店的時候,她說等找到工作一定要來大吃一頓,然後嚐嚐電視上經常說的“七分熟牛排”。
“實際上,我連你是誰都沒印象了。”林筱藝坦白,現在的情況有點棘手,她能弄到的信息量太少,隻能放手一搏。
要是這種失憶的話跟那個掉進錢窟窿的林夫人說,她肯定要先鬼哭狼嚎的埋怨一火車,既然有了更簡單的方式,為什麽還要去惹人嫌?
林筱藝氣定神閑的看著對方石化的模樣,補充:“我早上被警察救上來的時候除了知道我叫林筱藝之外,什麽都想不起來了,醫生說應該是腦缺氧造成的記憶丟失,可能睡一覺就回來也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她忽然轉開話頭,直截了當的問:“你是我男朋友嗎?”
夏明陽好像嗓子眼被人塞了辣椒麵,瞬間麵紅耳赤,眼睛瞪得老大,半句話說不出來,僵硬了好半晌,驀地拿起手邊的檸檬水往嘴裏灌,結果不知道是哪口氣不順當,又都嗆了出來,鬧騰得臉色更紅。
林筱藝將這一切看進眼裏,點點頭,“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夏明陽勉強止住咳嗽,驚慌失措的看著她。
“沒什麽。”林筱藝努唇一笑,心道:還能知道什麽?這人肯定不是她男友,而是一個臉皮太薄的暗戀者,嗯,百分之百連明戀都算不上。
夏明陽抽出紙巾擦了擦嘴,勉強鎮定下來,目光微閃的說:“我當然不是你男朋友,我家住在你家隔壁,從小跟你一起長大,都把你當妹妹看。下午我帶你去醫院再檢查檢查,失憶倒沒什麽事兒,別再傷到別的地方。”
“我才剛已經去醫院檢查過了,三天後去拿結果。”林筱藝斟酌了一下,“我從前叫你什麽,明陽哥?”
她見對方點頭,繼續說:“我還沒跟我媽說我失憶的事兒,怕她擔心,所以,你得把你知道的關於我的事兒都告訴我。我和你是青梅竹馬,你應該挺了解我吧?”
“那當然,我比你自己還了解你。”夏明陽語氣中帶出些許驕傲,“差點被你給攪合忘了。”他恢複正常,目露喜色的問:“你是不是還沒找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