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培審時度勢的掃了眼倒車鏡。
此時的段文軒就像是被林筱藝手中的魔杖揮舞著敲中了腦袋，也不知道是中了哪個咒語，反正他不會動了，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看不出在呼吸，變成了蠟像一般。
安培適時的咳嗽了一聲，“段總，關於下午的會議，我覺得有必要跟羅賓森明確我們的態度，他們在澳洲乃至美洲都有很雄厚的實力和資源，但在國內，華創應該是他們首選的合夥人，我覺得等會兒要是他們出難題的話，可以態度再強硬一些。”
他說著，朝倒車鏡中的段文軒眨了眨眼。
這些事是他們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已經明確下來的問題，現在安培硬要當話題拿出來討論，其中的真諦不言而喻。
段文軒轉開和林筱藝黏在一起的目光看向前麵，“嗯，同意，到時候你看著發揮就行了，我相信你。林筱藝，我對你沒有別的要求，等會兒開會的時候別睡著就行了。”
林筱藝驀地坐直了身子，“我等會兒不是要記錄會議的主要內容嗎？”
段文軒用餘光寒磣了她一眼，“首先，做會議記錄要有工具，要麽有筆和本，要麽有稱心的筆記本，但，大前提是，你要能聽明白白我們的對話內容。”
連看文件都要拜托穀歌的家夥，除非是尹慧琳回光返照了，要不然，他是絕對不相信一頓中午飯就能把她從胸無點墨變得學富五車。
林筱藝哢吧哢吧大眼睛，半晌說不出話。倏爾，像猛然間大徹大悟了一般，靠在車座上歪頭看車窗外的風景，“你們早就知道我沒用，所以安排給我的那些事兒做不做都沒什麽必要是吧？”
她抿抿唇角，雖然知道自己沒用加無知，去上班根本就是去添亂，甚至連添亂的本事都沒有，隻能在那當個人形牌子，嗯，她還能浪費點電。
沒錯，就算這些事兒她自己心裏都跟明鏡兒似的，但看著兩人那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小眼神，還是覺得很屈辱。
不過，心裏倒是也沒有不釋然的地方，尊嚴什麽的，是要靠能力來說話的，這個能力除了肚子裏的斤兩，還有賺錢的能力。
段文軒見她默不作聲的樣子，還是象征性的張了嘴，“你要覺得沒意思可以找個地方等著。”
他們約見的地方是個度假區的商務酒店，裏麵有多功能會議室，外麵還有一個小型高爾夫球場，一般的流程就是開會簽合同，然後為了表示一下今後能愉快的合作，喝兩杯紅酒增進一下感情什麽的。
這些事兒對段文軒來說已經差不多成為了程序在他的腦子裏設定著，甚至連應對什麽樣的場麵做出什麽笑容都能做出完美的條件反射，讓他費解的是林筱藝，確切的說是借用林筱藝身體的尹慧琳。
不管是在談判的時候，還是從談判桌上下來應酬的時候，她臉上的笑容總是鮮活的，就算是公事公辦的笑容，也讓他覺得很明亮。
她是適合職場的那類女子，因為真的能從中得到愉悅感，才能有那麽鮮活的表情。
這麽想著，他瞄一眼靠在車座上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發呆的林筱藝，感覺，這人的氣質真心重要，即使是同一張素顏的臉，同樣的發型和穿著，給人的感覺都是大相徑庭。
“你體驗生活的感想如何？”他看著她，忽然有些好奇。
“覺得我自己就適合小人物的生活。”林筱藝老實巴交的回答，但聲音裏還是有些愁怨的。她忽然轉頭看向段文軒：“段總，您說我是不是這輩子也不可能成為尹慧琳那樣的女人了？”
段文軒看著她的樣子，眉心幾不可見的擰巴了一下，“嗯，應該是。”
但誰知道哪天她會不會遇見個大羅神仙一下吞顆仙丹脫胎換骨嗎？前陣子有部槽點多多的大片，不就是說一個普通的留學生一下子變成了無處不在的超體麽？她都能重生啊，靈魂互換什麽的了，會發生點什麽變故也不意外。
林筱藝定定的看了段文軒一會兒，不知道，他後來補充的那句“應該”是不是為了安慰她。她很快又轉過頭去看風景，雖然段文軒是那種讓你看上半輩子也不會覺得膩，一起吃飯都能多吃進去兩碗飯的好看男人，但對她而言，卻是有些刺眼的。
到會議室外，林筱藝猶豫再三還是跟了進去，雖然從段文軒的眼神中看出了意外，但她決定假裝沒看見，這樣，能讓自己的心更加坦然。
進去之後，段文軒和安培就沒功夫再管她了，到底是來幹正經事的，兩人想趁這個時間再核對一下細節上的幾個小問題。
林筱藝雖然坐的很近，表情很專注，但是什麽都聽不懂，她甚至在懷疑兩人說的是不是中國話。
沒多久，那幾個澳洲商人走了進來，都是金發碧眼帶著一臉燦爛如火的笑容，兩個大塊頭加一個小矮子的配合，讓林筱藝想起了傳說中的最美身高差。後麵跟著一個穿著白色OL套裝的老女人，金發規矩的盤頭上，典型的鷹鉤鼻，瘦削的下巴好像錐子一樣，顴骨高高的，讓人擔心走個碰麵會被撞到。
她急忙捂住嘴才沒有讓自己笑出來，包括段文軒和安培在內的六個人都在說著她聽不懂的鳥語，但幾個人的表情她還是能看明白些的，在這個劍拔弩張的時候，她要是笑出來，不知道段文軒回去會不會讓她掛上牌子遊街示眾。
到現在為止，雖然見到段文軒的時間不長，次數也不多，但他還沒對她正經八百的笑過一回，這事兒還是有些神奇的。
就在林筱藝愣神的時候，安排忽然踹了一腳她的凳子，示意她去給大家倒水，雖然是個打雜的工作，她還是很樂意的起身過去了，而且，還挺欣慰這裏能有她能做的事情。
可就在她給那個小矮子澳洲佬倒水的時候，忽然手上一哆嗦，橙色的茶水全倒在了外麵，頓時浸濕了桌子上的文件。
林筱藝大驚失色，急急放下水壺抽了紙巾擦桌子，嘴上連連說著自己尚算熟悉的“sorry”。
而那個澳洲佬一下從凳子上驚聲尖叫著蹦了起來，手上拎著濕噠噠的文件，憤怒地對著林筱藝咆哮。
不過，林筱藝隻能慘兮兮得看著他傻笑，心道，自己聽不懂鳥語也是件好事，起碼現在看那老外的表情估摸著自己就是在被罵，說不定還被罵的挺難聽的，但她一句也聽不懂也就不生氣了。
安培也緊跟著站了起來，趕緊湊到那個澳洲佬的身邊笑嗬嗬的撫慰他受傷的心靈。雖然林筱藝聽不懂，但看那樣子應該是在撫慰的吧？然後，她忍不住嘟了嘟唇，又狠狠垂下頭，恨不得把自己的臉糊在胸口上。
唉，倒個水都會出失誤，她也是醉了。
段文軒的目光匆匆在林筱藝身上掃過之後，落定到那個炸了毛的澳洲佬身上，“羅賓森先生，可能這就是天意吧，我們中國有句話叫天意難違，我們做生意的，有時候還是要迷信一些，順應天意的好，你們不是到現在還相信這世上有女巫嗎？”
他說著和煦的笑了，彎彎的眼睛中看不出情緒。
安培翻了翻已經被毀掉的合同，抱歉的垂頭看著羅賓森說：“我看，真的是老天也讓我們再考慮一下跟貴公司的合作了，我想我們今天已經知道了彼此的誠意，要不要繼續合作，還是再多用些時間考慮吧。”
林筱藝聽著他們你來我往的鳥語，隻能瑟縮著肩膀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促成了一個大項目的失敗，也不敢想華創會因為自己的一次小小失誤出現多大的損失，但是，她真的很害怕。
原來這種生活對她來說如履薄冰，分分秒秒都要在誠惶誠恐中度過，這樣的生活，不適合她。
直到所有的澳洲佬被段文軒和安培送出會議室，周圍的嘈雜都安靜下來，林筱藝依舊像個受到了驚嚇的雛鳥，低低的埋著頭，恨不得揚臂將自己的整個腦袋都保護好，這樣別人就找不到她了的趕腳。
“喂。”段文軒瞧著她那個完全被嚇傻了的樣子，有些過意不去，“喂！”他說第二聲的時候揚手戳了戳她的胳膊。
“對不起。”林筱藝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所有的精力跟著放鬆下來的肩膀一並沒了，她緊緊咬著下唇，才沒有讓自己的眼淚噴湧出來。
其實……她隻是想離這個男人近一些，想知道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尹慧琳為什麽會不喜歡……
結果，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實際上，她也的確是個禍星，如果夏明陽說的話是真的，那麽她就是強奸犯的女兒，而且，因為她的存在，她媽媽的生活才會那麽悲慘……
“行了，不用說對不起了，他們都走了。”段文軒見她像根木頭一樣杵在那，動也不動一下，擔心自己戳她的時候用勁稍微大些，她就會整個人歪倒過去。
不過，看上去挺好玩的。段文軒想到了曾經的林筱藝，他知道，她這樣的時候不是在想著怎麽整他，就是在跟他示威，不過，眼前這根，應該就是根木頭，不會再有什麽變故了。
他這麽想著，心尖像被用細長的銀針紮了一下，又是疼又是麻，臉上的笑容也隨之煙消雲散。
林筱藝不知道段文軒在想什麽，她努力將胸口的情緒壓製下去後，嘟囔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