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蓉扭頭找尋弟弟,卻見得傻柱怔愣著望向自己,於是難得紅了臉,低頭捋了捋鬢邊碎發,笑問道,“怎麽,我這麽穿很奇怪?”
傻柱搖頭,雖未開口說話,目光卻越發深邃惑人。董蓉被瞧得心跳越發劇烈,突然就覺傻柱今日好似有些古怪,但未等她再說話,董平主仆卻走了過來。
董平換了一身石青色的葛麻長衫,腰間配了同色繡著雲紋的腰帶,頭上紮了方巾,腳下穿了灰色闊口鞋,襯著裏麵的布襪越發雪白潔淨。喜子也穿了一套藍色短衣褲,手裏拎了兩個包裹,時不時伸手摸摸自己的新衣衫,臉上滿是興奮歡喜之意。
董蓉甩甩頭,勉強扔掉了心裏的疑惑,轉而為弟弟仔細正了正頭巾,又堅持要替他背著書箱。董平哪裏舍得姐姐挨累,於是爭搶著不肯鬆手。
杜鵑洗了碗從灶間出來,見此就笑道,“蓉姐兒和平哥兒這般一拾掇還真是俊俏,比之城裏那些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也不差什麽啊。過幾日得閑了,我再給你們多裁幾件新衣,保管比繡莊縫得好。”
董蓉趕忙擺手,應道,“白日裏活計就夠多了,嫂子可別挨累了。我的衣衫還夠穿,平哥兒的被褥衣衫也置辦完了。等過幾日天涼了,我再挑些好棉花回來,嫂子多縫幾床厚被子留著你和表哥蓋,這才是正經事兒。”
杜鵑過日子仔細,聽得這話就推辭道,“不用,不用,從家裏搬兩床舊被子就成了。”
董蓉是個行動派,自覺到時候直接買了布料和棉花回來就是了。所以,她也不多勸,囑咐傻柱兩句就帶著董平主仆出了院門。傻柱站在門旁望著他們三人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神色忽而歡喜忽而猶疑,變換不停,但惟獨沒有癡傻之意…
董平就讀的學院名為白露,若是論起名氣在整個大齊也能排得進前十。據說書院的第一任院長曾是先皇的太傅,博學高德,深受先皇敬重。太傅年老歸隱欲要教書育人,替大齊培養人才。若是這事放在別人身上,那各懷鬼胎的朝官們保管要參奏一個網羅黨羽、欲圖不軌的罪名。但是太傅是先皇的先生啊,誰人膽敢不敬,更何況先皇還禦賜了匾額。
於是各大世家門戶都送了兒孫來捧場,加者太傅親自考驗收進門的一些家貧學子,這白露書院就紅紅火火的開了張。
如今幾十年過去,雖說隨著老院長和老皇帝先後逝去,書院再無當初輝煌,但是一批批由此走出去的“桃李”們卻依舊很是關照書院。而現任院長又是個以詩畫聞名整個大齊的聖手,所聘先生也多是嚴謹博學之人,於是,書院始終還停留在一流學府的行列。
整個大齊北部兩三座府城之內的莘莘學子依然還是以就讀白露為榮,這般多年下來,清縣也因為諸多學子的駐足,比之別處更顯三分熱鬧繁榮。
董家主仆三人一路步行進了城,穿街過戶,很快就到了位於縣城東北角的書院門外。今日是書院開門收弟子的日子,很多在私塾裏啟過蒙的小小少年都在父兄的陪同下站在門外排隊,等待書院裏的管事安排麵見先生。
若是先生考校功課合格,人品也無太大問題,就會被正式收入書院。書院先生教導幾年,根據其學識安排考取童生資格、秀才功名,接著再去省城考舉人,進京會試考進士,殿試考狀元,一級級慢慢步入仕途,最終擠入權利階層。
董蓉瞧著已經排到兩條街開外的隊伍,暗暗感歎功名利祿的誘惑真是太大了。這時空同她的前世一般,供孩子讀書都是最耗費銀錢的事。紙墨筆硯這些消耗品價格有多昂貴先不說,就是束脩一項也是個沉重負擔。
這白露書院一年束脩為二十兩,雖說吃飯住宿都由書院一手包攬,但也著實說不上便宜,畢竟這些銀錢夠普通農家寬綽生活五年了。即便這般居然也有這麽多人家咬牙把孩子送來,其心不可謂不誠啊。
董平去年已是在書院讀過半年,若非考秀才時不小心吃壞肚子,導致發揮失常落榜,如今頭上早就戴了秀才功名了,怎麽還會被牛氏圈在家裏做了大半年農活兒。如今他重新站在書院門口,一時激動得雙手顫抖,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好好讀書,對得起自己多年苦讀,也不能辜負姐姐的疼愛。
董蓉姐弟倆這般一邊瞧著熱鬧一邊等著書院開側門,不過兩刻鍾,又陸續有百十位同樣身穿長衫、頭戴方巾的學子趕到了。
其中有幾人遠遠見得站在牆根兒處的董平都是帶了一臉喜色湊到跟前,互相拱手見禮之後就笑道,“君誠,你怎麽來了?可是下半年要同我們一起在書院讀書?”
董平乍見昔日同窗好友也是歡喜之極,連連點頭應道,“正是,以後還要各位仁兄多加照拂。”
其中一個身材枯瘦的書生笑嘻嘻擠著眼睛,打趣道,“君誠重回書院可是件喜事,別人先不說,起碼某個胖子以後不用犯愁找誰代寫策論了。”
眾人都是哈哈笑了起來,那個被嘲笑的胖書生羞惱得揪住瘦子打了兩下,末了倒也極光棍兒的攬了董平的肩膀大方承認道,“君誠兄的策論寫的最好,我不抓他幫忙,難道還找你們不成?上次不知是誰被先生大罵文章狗屁不通!”
他這話可是一竿子打翻一群人,學子們紛紛搜腸刮肚找了這一年裏他的糗事說給董平聽。一時間歡聲笑語傳出多遠,惹得那些排隊的小少年們不時扭頭張望,幻想著自己進了書院也可以交上幾個這樣的同窗好友,一起玩耍讀書多好。
眾人正是笑得歡喜的時候,卻有一輛黑漆平頭大馬車極囂張的向書院快速駛來。一眾規規矩矩排隊的少年們嚇得驚叫著閃到一旁,紛紛開口斥責,“這是誰家的馬車胡亂衝撞,傷了人怎麽辦?”
那趕車的壯仆毫不理會眾人之言,直接把馬車停到了側門外,坐在車轅上的俊美小童立刻偏腿跳下車恭恭敬敬打開了車門。
一個身穿寶藍綢緞長衫、身材極為肥胖的年輕學子從車裏鑽了出來,冷冷掃視眾人一眼,神色鄙夷厭煩之極,根本沒有半點兒致歉之意。有那脾氣急的少年就要開口討個公道,卻被不願生事的父兄極力勸著忍耐了下來。
董平身前的瘦書生見此就撇嘴嘲諷道,“薛大少真是越來越威風了,可惜他在書院學了這麽幾年,隻長肥肉沒長學識,欺負未入門的小學弟這事兒都幹得出來了。”
眾人都是皺著眉點頭,不想那薛大少身體癡肥,耳朵卻極靈。他聞聲望來,見得董平站在眾人中間,一雙小眼睛立時就亮了起來。
“董君誠,你可是趕來給我當書童的?”他搖著手裏的描金扇子,得意笑道,“哈哈,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我可告訴你,本少爺如今不缺書童伺候了,倒是還缺個洗腳的奴仆!”
先前那幾個學子聽得這話恨得臉色泛青,再望向董平的目光卻滿滿都是憐憫心痛之意。董平先前為何輟學,他們多少也知道一些。考試失利,後母刁難,家貧無力供讀,這三個因由隨便拿出一個都是難題。他們也有心想要幫忙,但無奈幾家都不算富裕,又不好隨意插手人家的家務事,於是也就看著董平離開了。
如今正是歡喜好友歸來之時,不想乍然得知他能回到書院,居然要付出這般沉重的代價。於是紛紛扯了董平,咬牙切齒勸解著,“君誠,他明明就是想要羞辱你。你絕對不能給他當奴仆,否則以後你就算進學,也沒有臉麵抬頭做人了。”
“就是啊,君誠,我們幾個手裏都有幾兩餘銀,拿出來湊湊就夠一年束脩,你先回書院讀書,明年我們再想辦法。”
幾人說著話就開始解荷包倒銀錢,董平感動的眼睛都紅了。他趕忙伸手攔住他們,低聲道,“多謝各位仁兄好意,但…”
那薛大少見不得他們這般自顧自上演深情厚誼的戲碼,惱怒的一甩扇子,罵道,“一群窮乞丐也跑來書院讀書,真是笑話。趕緊回家種地收苞穀去吧,若是多賣幾文錢,興許還能娶個野丫頭傳宗接代,省得斷了祖宗香火,沒臉見人!”
這話可是說得太惡毒了,瘦書生幾個也忘了掏銀子,挽了袖子就要上前教訓這眼睛長到額頭的大少爺。
董平本意不想惹麻煩,畢竟他來書院隻想好好讀書,但幾位好友為了他出頭,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避之不理。
想到這裏,他解下腰間鼓鼓的荷包,大聲說道,“薛少爺,收起你那副無禮嘴臉,我不會當你的書童和奴仆。這是我的束脩,以後一年我會在書院專心讀書,你若是想要與我爭勝,還是把心思多放在課業上的好。”
瘦學子幾人驚喜的回頭看著董平手裏的荷包,大聲問道,“君誠,你可是說真的?”
“當然。”董平重重點頭,腰身挺得極直。
“太好了,太好了。”眾人歡呼起來,再看向薛大少的眼裏滿滿都是鄙夷之色,“君誠的課業,先生都誇獎過多少次了。可不是某些字都沒認全的蠢物能比的!”
“就是,要想羞辱他,還是等下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