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田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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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長姐如母

董蓉帶著傻柱繞過書院正門,直接拐去了後街的一條青石小巷子。巷子兩側種滿了垂柳,此時正悠然隨風揮動著綠油油的枝條,為炎熱的夏日平添了一份寧靜之美。

小巷盡頭有兩扇烏木小門,未曾雕花也未曾上過新漆,在陽光下照耀下愈加顯得破舊。但這處所在卻是書院學子們偷偷與外界聯係的重要之地。

守門的老頭兒是個貪財的,隻要給他些潤手兒銀錢,他是很樂於替人傳個信兒或者開個方便之門的。那些書院頒下的苛刻院規從來都不在他眼裏,畢竟他是黃土埋到脖頸的人了,比起清規戒律、板子竹條,他更在意手裏的酒壺是空是滿。

果然,董蓉順著門上的小窗口遞了十幾枚銅錢進去,然後又報上了董平的名字和先生名號,那兩扇烏木門就打開了一條縫兒,麵色褐黃的老頭兒直接伸手接了食盒就要關門。董蓉趕忙攔了,笑道,“老伯,舍弟在這裏讀書,以後免不得還有勞煩老伯之處。小女子家貧,沒有什麽好物事孝敬老伯,方才在城西李家老店割了一斤熟牛肉,用它下酒最好不過,還望老伯不要嫌棄。”

她說完就把手裏的一個油紙包遞了過去,看門老頭兒原本半闔的雙眼突然就完全睜了開來,仔細打量董蓉半晌,這才點點頭接過了油紙包,然後吱呀關上了木門。

董蓉也不在意老頭兒的冷淡,畢竟感情是相處久了才能累積的。她也不指望一包熟牛肉就把老頭兒徹底收買了,但以後日子長著呢,隻要她總是這般以誠相待,總有同他變得親厚的一日。到時候若是平哥兒在書院裏有個大事小情,老頭兒能給她遞個消息也就不枉她如此費心打點了。

再說董平這會兒正坐在學堂裏聽先生講解策論,屋子裏大大小小聚了二十幾個讀書郎,有學習刻苦又認真的,自然也有百般聊賴胡混日子的。同董平交好的胖書生徐茂就是後者,他趁著先生搖頭晃腦背誦先賢名言之時扭頭向外張望看熱鬧,結果就與踮腳往屋裏探看的喜子碰了個正著。

徐茂以為這小書童有急事尋董平,於是就伸手偷偷扯了董平袖子示意他往外看。董平也是皺了眉頭,猜測著是不是姐姐有事讓人送了消息進來。難道是曹家人又為難姐姐了,還是買賣出了什麽差錯?

他這般越想就越是坐不住了,好在講課的楊先生不是個喜好拖延的,一聽午休的鍾聲響起就擺手下課了。一眾讀書郎們趕緊起身行禮相送,楊先生略帶責怪之意的掃了董平一眼這才慢悠悠走了出去。

董平趕緊拾掇書本跑出了學堂,焦急問詢喜子,“你怎麽跑來了,可是家裏出什麽事了?”

喜子不過八九歲年紀,就算父母雙亡使得他比之同齡孩子更懂事早熟,但畢竟還是個孩童。方才接了看門老頭兒送來的食盒,他嗅著裏麵散出的香氣實在忍耐不住就掀開蓋子看了看。結果那金黃的小酥餅惹的他口水直流,有心想要嚐一個又覺得不好背著主子偷食,於是心急之下就跑來學堂外等候,盼著主子早早下課,也早早回去吃飯啊。

可是不曾想這點兒小心思卻惹得主子誤會,他趕緊賠罪,然後小聲把家裏送吃食來的事說了。

董平真是哭笑不得,伸手照著他後腦勺拍了一記又罰了二十篇大字這才罷休。徐茂幾個同董平交好,見他這般模樣就聚到跟前問詢。董平本不是吝嗇的性子,又感激眾人平日待自己親厚,於是就邀請他們同去品嚐家姐的手藝。

一眾學子們原本被家中父母養的膘肥體壯,結果回到書院不過幾日就成功瘦身了。這會兒離得開飯還有小半時辰,都是饑腸轆轆。一聽說有這好事兒自然連連歡呼不已,簇擁著董平就往他居住的小院兒走去。

隻有喜子,懊惱的連連拍打自己的腦袋,早知道會招回一群餓狼,他就老老實實留在房間等待主子下課了。可惜,任憑他百般後悔,時光也不能倒流了。

董平的房間不大,一張床一張書桌就占了大半地盤兒,加者角落裏又給喜子安了一個小木榻就更顯狹窄了。好在夏日天氣暖,坐在院裏進食也沒什麽不妥。於是大大的紅木食盒就被放在石桌上,金黃小巧的酥餅剛現於日陽之下就遭了“毒手”,幾乎是瞬間就消失了一半兒。

徐茂身形胖大,平日又最貪口腹之欲,別人嚐上一口還要讚兩句,他卻隻顧低頭猛吃。不過一會兒工夫,就有五六個酥餅進了他的肚腸。其餘學子見了連忙扯著他數落笑罵,一時間院子裏熱鬧極了。

董平這會兒也吃完一個酥餅了,想起姐姐在悶熱的灶間裏忙碌著為他準備這些吃食,他心裏就又是感動又是溫暖。雖說他自小沒見過娘親模樣,但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可憐,因為但凡娘親能做到的事,姐姐都一樣能夠做到。如今更是賺銀錢供他讀書,吃喝穿戴,事無巨細照顧周到。他能有這樣的姐姐,實在是萬幸之極!

徐茂被一眾同窗懲罰般擠到一旁,見董平這般怔愣,還以為他是想家了,於是特意岔開話頭兒抱怨道,“你家長姐待你真是好啊,我家大姐二姐隻知道回家找爹娘告狀說姐夫如何不好,別說給我準備吃食了,反倒每次都要我好好讀書考狀元,將來給她們撐腰,她們好在婆家揚眉吐氣。唉,你說我若是同你一般功課好,日日得先生誇讚也成。可惜…我恐怕要被姐姐們念叨到老了。”

董平聽他誇讚自家姐姐,心裏很是歡喜,剛想謙虛兩句突然想起方才先生略帶責備的眼神,他趕忙回屋找了一個小圓盤,殺進人群搶了四隻小酥餅。

徐茂歡喜的伸手就要拿過來大吃,卻被董平攔住了,“我方才惹得先生氣惱,這些酥餅是要送去給先生賠罪的。”

徐茂苦著臉收回了手,可憐兮兮的目送董平端著酥餅走遠了。

楊先生這會兒正坐在書房裏一邊喝著茶水一邊讀書,而牆角書架前,開學那日極囂張跋扈的薛大少一臉懊惱的整理著眾多書本。他不時偷偷掃上先生一眼,心裏暗暗咒罵這老古板怎麽不早些死掉。他不過是同上門收取髒衣衫的小丫頭調笑幾句,怎麽就犯了書院的戒律。害得他堂堂薛家大少爺,要如同奴仆一般做這曬書的髒活兒。若是被別的同窗看到,他還有什麽臉麵見人?

可惜,他心裏再是如何懊惱詛咒也不敢當麵頂撞先生,於是老老實實搬了一摞書往外走。董平端了點心剛要敲門,恰巧就與他碰在了一處。董平愣了愣,猶豫著是否要閃身讓路,不想楊先生抬頭見到他過來就招呼道,“董君誠,你可是有事?”

薛大少輕輕哼了一聲,不情不願避到門後。董平趕緊進門行禮,然後雙手送上點心,低聲說道,“方才課堂之上,弟子因為惦記家裏出事而對先生多有怠慢,特此前來賠罪,還望先生原諒。這盤點心是家姐親手所製,若是先生不嫌棄就請留下嚐個新鮮。”

他說完就把盤子放在了書桌上,楊先生見他待自己如此恭敬,心裏先前存下的那點兒責怪之意也就徹底散去了。

老爺子捋著胡子點頭應道,“你知道錯了就好,學問一道在於用心,以後不可再因外事耽擱聽課。至於這點心…”他有心想要拒絕,但無奈肚子這會兒實在有些空落落,於是就幹咳兩聲含糊道,“這次就罷了,以後不要再送東西過來,老夫擔不起私下收受弟子賄賂的汙名。”

董平趕緊應了下來,然後再次行禮之後轉身退了出去。

薛大少眼見待自己如同仇人一般嚴厲的先生,反倒對一個窮小子如此和顏悅色,心裏嫉妒怨恨的差點兒發狂。於是就在兩人錯身而過的時候,他咬牙切齒斥罵了一句,“諂媚之徒!”

董平扭頭隻冷冷掃了他一眼,半句都未曾爭執,徑直出了院子,留下薛大少失望惱怒更甚。屋子裏的楊先生捏了一隻酥餅輕輕咬了一口,香甜的核桃碎以及酥脆的麵皮兒成功的撫慰了他空蕩蕩的肚腹。可惜不等他搖頭晃腦誇讚幾句就聽得薛大少甩出這麽四個字,於是立時惱得瞪了眼睛。

弟子孝敬先生一盤點心就要被罵諂媚之徒,那他這先生豈不就是寵信小人的昏庸愚蠢之輩?

“薛仁義,既然你如此喜好賣弄口舌,那以後每日晚間就多抄寫《論語》十遍,次日早晨交上來,直到老夫認為你學會了如何寬厚待人、禮敬先生為止。”

薛大少聽得這話真想一頭撞死,怎麽貪圖一時嘴巴歐痛快就忘了身在何處了。他抬手狠狠給了自己兩巴掌,末了到底泱泱應了下來。

待得好不容易曬好書被放出小院兒,飯堂裏已是開過飯了,隻剩下一些殘羹冷炙。他於是另外拿了銀錢交代廚子重做新菜,好不容易填飽肚子。他是越想越不甘心,坐在房間裏眯眼琢磨好半晌又喊過小廝仔細交代幾句就打發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