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塊的糖晶砸得細細碎碎,同紫色的葡萄原漿攪拌在一處,最後嚴嚴實實封在一隻隻巨大的玻璃瓶子裏,靜靜放在藏洞最深處。隻等著明年搬出來,倒進最澄淨透明的玻璃杯裏,如同最妖嬈而優雅的女子,迷醉世人的雙眼,當然也會替辛苦忙碌的人們賺進大筆的銀錢…
好不容易忙完這些,董蓉算算日子又該去城外小院兒了。原因無它,董平考秀才的日子就要到了。這在董蓉心裏可是除了照料貼字蘋果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大齊國日漸衰落,百姓賦稅極重,貪官汙吏極多,而青縣這裏因為有白露書院鎮守,官吏們懼於書院先生向皇帝聞風奏事之權,平日行事還不敢太過出格,甚至極力做出一副清官架勢,以便博取賢名。所以百姓們除了日子過得清苦一些之外,倒也極少受到欺壓。
董平少年熱血,平日聽聞別處的諸多醜惡之事,言談間常有入仕為官,化腐朽為神奇,助大齊再現鼎盛的想法。董蓉不看好弟弟這個偉大的理想,但她心裏倒也盼著他能順利考中秀才。
別的不說,起碼得了生員資格就有了自保能力。以後見了縣官可以不跪,誰人見了也不敢輕易怠慢。就像書院開學那一日,如若他有個秀才功名在身,薛大少再猖狂也不敢喊著要他當洗腳的奴仆。最重要的是牛氏再也不能隨便打罵他,不能隨便左右他的婚事。
這一直都是董蓉最擔心的事,畢竟自己就被賣給傻柱當媳婦兒了,雖說傻柱待她極好,日子過得也有滋有味,但董平卻不一定同樣這般幸運。若是牛氏當真給他娶回一個傻媳婦兒或者母老虎,那他這一輩子可就糟蹋了。
如此,董蓉前些日子送別於家母子時,除了同桂生訂做了十套精美木盒之外,又另外要了四隻竹筒做搭頭兒。於桂生知道她急用,早早就做好讓人捎上山來了。
董蓉極想同傻柱說走就走,可是如今她也算是家大業大,有些事情還要安排妥當才好。臨近中秋節,果園裏的雜工們每人都發了二斤細麵和五十文賞錢,不為別的,就圖個過節熱鬧。眾人這一段時日是桃子下來吃桃子,梨子下來吃梨子,常常還會額外分一些讓他們拿回家去哄孩子。大夥兒得了實惠自然歡喜,但想起果園至今沒有進項,又都替東家犯愁。
不想這會兒還沒過節就又有錢糧賞下來,眾人更是對主家感恩戴德。不但做活兒時候從不偷懶,就是晚上巡邏也不肯再拿工錢,都憋著一股勁兒替果園多出些力氣。
董蓉聽後倒也沒有拒絕,隻讓劉嫂子再給巡夜之人加一頓早飯,讓大夥兒熬了一晚之後吃頓飽飯,就算是她的謝禮了。
這一會兒,董蓉分揀好要送到於家和王家、董家的節禮之後,就讓與兩家同村的雜工幫忙送了過去。至於曹家這份兒,她無論如何也要同傻柱一起親自送去。畢竟她的頭上還頂著曹家兒媳的帽子,十日半月不見人影兒,還能扯著忙碌做借口,但若是一兩月不登門可就讓人戳脊梁骨了。
所謂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爹娘再有不是之處,做子女的也隻能忍受順從。雖然董蓉每每聽到這一言論都會嗤之以鼻,但她身在這個封建世界,奉行的是“未嫁以父為綱,出嫁以夫為綱”,她也隻能是適度低下頭顱,裝裝乖順小媳婦兒了。好在她醒過來時,父親已經對她沒有約束力了,而夫又對她言聽計從。
小夫妻倆換了幹淨衣衫,趕在村人吃晌飯的時候,拎著大包小包進了村子。那些蹲在路旁,手裏端著大碗、掐著煎餅的鄉親們見到兩人都是熱情的打著招呼。
這個說,“呦,柱子回來了,這節禮備的真豐厚啊。”
那個說,“柱子可是娶了個好媳婦兒,又能賺錢又孝順啊。”
董蓉嘴甜,大伯、嬸子、嫂子的叫個不停,柱子笑得也憨厚。於是,一路走下來收獲了無數誇讚。甚至未等到得曹家門口,曹家眾人就聽到了動靜兒。
曹二姐兒歡喜的迎了出來,一把抓了嫂子的手笑道,“嫂子,我這幾日還想去山上看你和哥哥呢,沒想到你先回來了。”
董蓉笑著拍拍她日漸圓潤的小臉兒,應道,“二姐兒是想嫂子了,還是想嫂子的好菜和新布料啊?”
曹二姐兒羞得紅了臉,扭著身子撒嬌,“嫂子,你就笑話人家…”
“好,好。我該打,瞎說什麽實話啊?下午我還要進城去,遇到好料子再給你挑兩匹,我們二姐兒也不小了,該攢嫁妝了。”
曹二姐兒聽得這話羞得更厲害了,扔下嫂子一溜煙兒躲去灶間燒水衝茶了。
曹老頭兒坐在樹下石凳上,眼見女兒這般歡喜模樣,臉上忍不住也帶了笑,招呼兒子兒媳趕緊坐下。
董蓉奇怪曹婆子為何沒出現,詢問之下才知道,老太太居然得了口瘡。原本就羞於見人,剛才老遠兒聽見兒媳過來,那更是不願丟臉,這會兒不知躲在哪個洞裏同老鼠一家大眼瞪小眼兒呢。
董蓉幹咳兩聲,極力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都說惡有惡報,報應不爽。曹婆子估計是平日裏壞話說多了,遭了老天爺懲罰了。
曹老頭兒許是也想到了這點兒,臉色有些尷尬。好在,還有曹二姐兒在一旁周全。小丫頭先前吃了半月湯藥,又將養了這麽多時日,身體早已大好。平日有事沒事恨不得都要跳上房頂轉幾圈兒,極力宣泄著自己多年臥床的苦悶。
這會兒聽得董蓉說要進城陪董平考秀才,小姑娘就心裏長了草兒一般,左一眼右一眼的偷偷瞄著老爹臉色。
曹老頭兒怎會猜不到小女兒的心思,猶豫了一瞬就對董蓉道,“二姐兒自小從未去過縣城,若是不耽擱你們忙生意,這次就帶她去轉轉吧。”
不等董蓉應聲,曹二姐兒已是驚喜的瞪大了眼睛,可憐巴巴的抱了她的胳膊,生怕她搖頭不肯答應。
董蓉本就喜愛這個小姑,又有公爹請求,她怎麽會不答應,“好啊,爹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二姐兒的。就是大過節的,要留你和我娘自己在家過節了,多少有些冷清。”
曹二姐兒歡呼一聲就跑進屋子去了,屋裏隨即就響起了翻箱倒櫃的聲音。
曹老頭兒輕輕歎氣,目光掃過含笑不語的柱子,再轉向董蓉時就說道,“蓉姐兒,你是個心善的,將來一定會有好福氣。”
董蓉還以為老頭兒是指自己兒子憨傻,事事以她為主,日子必定過得順心呢。於是她笑了笑就把話頭兒引到了秋收上。
這般又閑話兒片刻,曹二姐兒終於梳妝打扮好了。一身象牙色的衣裙上繡了淺粉色的水仙花,把原本柔弱嬌美的小姑娘襯得又多了三分飄逸,惹得董蓉直誇讚她的手藝好,曹老頭兒和傻柱也是笑著點頭不已。
曹二姐兒被瞧得害羞,小聲兒催著嫂子早些上路。董蓉行禮辭過公爹,一家三口這才出了村子。
曹二姐兒生平第一次踏出村落,歡喜的如同出籠的小鳥兒,路邊的野花采幾奪,小河也要撩幾捧水嚐嚐,野兔蝴蝶更是要追上幾圈兒,直看得董蓉好笑又憐惜。
如此這般玩玩走走,趕路自然就慢了下來,就連傻柱半路回果園取了一趟東西都又攆上了姑嫂兩個。待得趕到城外小院兒時,曹二姐兒終於累了,老老實實坐在凳子上喝茶吃點心。
杜鵑嫂子猜得董蓉要來送弟弟考試,早早就把廂房打掃幹淨了,這會兒突然多了個客人,難免又忙碌了起來。
董蓉想要幫忙被杜鵑攆了出來,無奈之下就拿起點心盒子裏的月餅,掰開研究起來。原本她還以為除了餡料和模具,還要自己準備麵皮。但是這會兒一嚐之下發覺點心鋪子做的比之前世吃過的那些也沒差到哪裏去,倒省了自己許多功夫了。
平日,小院兒裏隻住了杜鵑嫂子一個女子,常覺得無人閑話兒,很是寂寞。今日曹二姐兒來做客當真讓她歡喜之極,於是就嚷著晚上一定要好好做幾個好菜。
董蓉惦記著還有正事未做,就開口勸道,“表嫂,先不忙著擺酒席啊。後日平哥兒就開考了,等他得了生員資格再慶賀也不遲。”
杜鵑想想也是這麽回事兒就簡單炒了兩個小菜,熬了一鍋粘糯的小米粥,就著中午蒸好的細麵饅頭打發了晚飯。
曹二姐兒畢竟是大病初愈,又玩耍了一路,吃過飯就早早睡下了。
董蓉笑著替她蓋好被子就要同傻柱一起出門兒,杜鵑從灶間出來聽得他們要進城,趕忙把晚飯剩下的幾個饅頭裝進籃子裏遞給董蓉,告訴她路上有用處。
董蓉聽得一頭霧水,有心想問又怕耽擱功夫,以至於回來晚了被關在城裏。於是隻得讓傻柱背了裝滿餡料和模具的筐子,自己拎了籃子出門。
結果一到城門附近,董蓉就知道杜鵑嫂子是何等英明了。青縣因為有白露書院,又連通著北方幾個駐軍重地,所以在整個大齊算是比較繁華的縣城之一。四麵城牆都是由大塊的青石堆砌而成,遠遠望去極是雄偉,城門也極高極寬,可容三車並行而入。每到太陽升起,城門打開,眾多馬車和行人進進出出,極是熱鬧。
但這些都隻能在記憶裏找到了,如今的城牆下建了大大小小不下一百多個窩棚,無數麵容愁苦,衣衫襤褸的流民聚集在城門外。有誌氣些的見到行人就問詢是否需要雇工,沒誌氣的就當了乞丐,開口哀求,伸手索取。有的幹脆就往道邊兒一蹲,頭上插隻草標,自賣自身隻求有口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