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子噗通就跪了下來,哽咽著求饒,“少爺,喜子知錯了,都是喜子嘴巴快,差點兒壞了少爺的大事。喜子以後不敢了…”
旁邊座位上的幾個食客,聽得動靜就好奇的扭過頭來看熱鬧。董平掃了他們一眼就伸手扶起了喜子,低聲訓斥道,“自從你進了董家,我和姐姐都覺你年紀小,凡事不願多苛求。但你近日行事越發失了穩妥,不得不罰。今日餓上三餐,晚上回去把三字經抄寫三遍。以後若是再犯錯,絕不輕饒。”
“是,少爺。”喜子抹了眼淚,苦著臉諾諾應下。他平日最喜吃食又正長身體的時候,恨不得隨時隨地往嘴裏填點心還覺肚子餓,這會兒聽說要餓上整整一日,立時就覺胃裏泛酸,腸子也咕咕叫個不停。
董平硬著心腸,裝作沒有見到他的可憐樣子。這次他本來就打算同香滿園合作,這小子一時多嘴還落不下什麽大錯。但若不把他這跳脫性子壓一壓,下次就不知道會給家裏惹出什麽禍患了。
主仆兩人出了酒樓又在街上亂轉,正巧一家書畫鋪子有新書到貨,董平大喜,進去挑揀了幾本還散著墨香的遊記雜文,這才心滿意足回了客棧。
張管事等在客棧大堂,一見董平回來就迎上前準備稟報一下方才的商談結果。董平卻是擺手笑道,“我和姐姐都信得過張管事,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張管事隻管做主就好。”
管事最歡喜之事就是得主家信重,張管事聽得這話心裏又暖又熨帖,連連點頭應道,“二公子放心,小的一定竭盡全力。”
董平笑著舉了舉手裏的書本,“那我就偷懶回房讀書了,張管事盡早忙完,咱們好趕回家去。家裏那邊怕是都要落雪了,姐姐該殺豬燉肉了。”
張管事一想起常常彌漫著肉香的小院兒也覺心裏發急,送了董平上樓就趕緊出門去張羅了。
金家不愧是京都的老坐地戶,上至公卿大臣,下至地痞無賴,人脈極廣。不過大半日功夫,各家茶樓酒樓就都有人大肆議論起祥瑞果子如何神奇,吃下去延年益壽,供在家裏也會滿室生香。人人都是一臉好奇,想著哪怕看上一眼,沾沾仙氣兒也好。可惜祥瑞果子獻到皇宮大內了,別說普通老百姓了,就是皇親重臣們想要仔細瞧瞧也沒機會啊。
如此這般,祥瑞果子的大名幾乎盡人皆知。就在這時,城中最大的果品行香滿園突然放出消息說鋪子裏有兩套祥瑞果子出售,都是同那套“萬壽無疆”長在一棵樹上的同胞。
這下城裏可就徹底炸開鍋了,男女老少們紛紛湧去了香滿園,打算開開眼界,回家也好同親朋們吹噓兩句。可惜,香滿園的夥計管事笑眯眯招呼客人,就是不肯把祥瑞果子拿出來給眾人觀瞧。
有那心急之人就難免質疑香滿園說謊吸引客人上門,那管事一聽事關自家鋪子聲譽,終於坐不住了,跑去後院請了東家。
金北望平日樂善好施,為人仗義又慷慨,在京都倒是有個好口碑。見得他走出來,眾人都紛紛打起招呼,繼而問詢祥瑞果子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金北望同眾人做了個羅圈揖,也不多辯解什麽,幹脆宣布晚上在金家的別院有場酒宴,到時候這兩套果子就會端出來示眾,若是有意請回家供奉的朋友,一定要帶足銀票。
聽得這話,那些普通百姓極是失望,金家雖說是商賈之家,在京都也算是小有地位,那座修建的富麗堂皇的別院豈是他們這些泥腿子能進去的。倒是那些同為商賈或者家族有些勢力的人驕傲的抬著下巴應道,“金兄備好美酒,日落之時,我們必到。”
當夜,金家別院裏人聲鼎沸,歌舞升平,美食美酒流水一樣擺上幾案。各家青樓裏請來的頭牌清官或者當紅名妓陪在眾多客人身旁,不是嬌笑著勸酒奉承,使得這小小別院比之皇宮壽宴還要熱鬧三分。壽宴畢竟招待的是王公大臣,哪有人敢當著皇帝一家的麵前言行失當,但這般私下聚飲的酒席間就沒那麽多顧忌,自然更放得開,也玩得更自在。
眾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身旁的美女也聊得失了興致之時難免就高聲吵嚷起來,“金兄啊,你那祥瑞果子再不拿出來給我們大夥兒開開眼,我們可就要摟著美人歡度良宵去了。”
“就是,醉酒眼花瞧不清天降祥瑞,豈不是人生憾事?”
金北望心下也覺時機成熟,於是放下手裏酒杯,高聲笑道,“既然眾位仁兄心急至此,那小弟就獻醜了。但上天降此祥瑞,我等怎可輕忽辱之。還請各位仁兄整理衣帽,遣散歌姬,以示恭敬。”
眾人聽得這話倒也沒有反對,對於一切未知的東西,人類本能的抱有敬畏之心,更何況還是頭頂這片長存幾千幾萬年的天空。曆來都是與至高無上四字相伴相攜,不容任何生靈褻瀆。
很快,歌姬舞女們都被攆了下去,杯盤狼藉的桌案也被撤了下去,眾人整理衣衫簪帽又淨手之後就有金家的仆役抬了一隻三足銅鼎上來,手指粗細的檀香點燃三根,金北望這才在渺渺青煙中親自端了兩隻雕刻精美的木盒上來。
他鄭重的對著木盒拜了三拜,這才打開了最上麵的一隻盒蓋,鑲嵌在象牙色綢布上的四隻大紅蘋果慢慢顯露在眾人麵前,那淡金色的“吉祥如意”四字在燭光映照下爍爍生輝,驚得眾人好半晌都沒有說話。
終於一個身形最是胖大的商賈咕咚咽下一口口水,當先讚道,“俺的娘額,這果子上真長了字啊!老天爺這是在開天恩啊,這果子若是請家裏供起來,那豈不是做啥事都吉祥又如意,好兆頭,好兆頭啊!”
眾人也是連連點頭附和道,“確實好兆頭,好兆頭!”
“咦,”那胖大商賈好似想起了什麽,歪著腦袋轉了轉眼珠兒,突然一拍大腿嚷道,“俺說怎麽聽著這般耳熟,原來是內務府孫總管家裏新得的那對兒雙胞孫女閨名就取了吉祥和如意,後日就是滿月酒…”
說到這裏,他伸手就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嘴巴,上前死死拉了金北望的袖子央求道,“金兄啊,這果子一千兩俺買了,銀票俺都帶來了,你快把盒子蓋好給俺吧!”
“慢著!”眾人聽得‘孫總管’三字眼睛急得都紅了,哪裏肯容胖大商賈拔了頭籌?
要知道那孫總管官職不大,可掌管著皇宮內院所有用物采買,而當今皇上又是個喜好奢華的,每年從他手裏支出的銀錢何止千萬兩啊。若是把這套果子送去做孫總管孫女的滿月禮,那孫總管歡喜之下,手指縫兒裏漏出點兒生意也夠眾人賺得盆滿缽圓了。
“朱大富,大夥兒都沒開價呢,你怎麽能先把果子搶回去?”
“就是,無論何時,做買賣都是價高者得,你憑什麽隻出區區一千兩就要把祥瑞請回家去啊?我出三千兩!”
“我出四千兩!”
“我出五千兩!”
眾人你追我趕,在成為皇商這巨大的誘惑之下,紛紛高聲報價,很快一套果子的價格就漲到了八千兩。
金北望眼見眾人臉上顯出了躊躇之意,又笑眯眯鼓動道,“這祥瑞果子可不是咱家果盤裏擺得那些,這是祥瑞啊,百年千年都未必見得出現一次。那套‘萬壽無疆’聽說被陛下送進祖廟供奉起來了,這套‘吉祥如意’可是同一棵樹上長出來的,集天地精華,都不必吃到肚子裏,就是嗅上一口也保管百病不生。若是誰得了這等祥瑞,怕是喜得姓什麽都忘了…”
眾人聽了這話都是哈哈笑了起來,其中有一人卻是攥了拳頭高聲喊道,“一萬兩,我出一萬兩!”
四隻果子八千兩在眾人看來已經是天價了,聽得有人一張嘴又多喊兩千兩,於是紛紛扭頭去瞧,結果各個臉上都是一副恍然大悟之色。原來說話的是錦繡布莊的馮老板,前幾個月因為繡品進宮之事,他家得罪了孫總管,不必說生意大受打擊。如今正是四處想辦法重新巴結孫總管呢,碰到這樣合適的賀禮自然要全力奪得。
金北望又笑嘻嘻勸了幾句,眼見眾人沒有再報高價的意思,這才把果盒放到了馮老板的手裏。馮老板許是沒料到今晚有如此大宗的花費,懷裏隻揣了三千兩。他一邊把銀票塞給金北望又一邊打發心腹管事回府去取尾款。
金北望最是精明,順水人情自然會做,口口聲聲讚著馮老板重信重諾,改日再送尾款也不遲。馮老板自覺得了顏麵,堅持一定要在今晚把銀錢結清。金北望請他坐了上座,然後又命仆役上了新席麵,這才又慢悠悠打開了最後一隻木盒。
待得看清果子上的字跡,眾人齊齊喜得屏住了呼吸。做買賣圖什麽,發財啊。做買賣盼什麽,財源廣進啊!如今這份心願就明晃晃長在果子上,若是請回去供起來,豈不是上天注定富貴已極!